林瑯這才開了口,說道:“妹妹這三年在這過得可好?”
黛玉本以為林瑯這般嚴肅是要批評自己,現下聽了這句話,立刻松了一口氣,笑道:“自是好的,老祖宗待我最是關愛,兄弟姊妹們皆是和氣,丫頭婆子們又無人敢頂撞我的。”
林瑯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薄怒道:“難道和我還要說這些場面話嗎?兄弟姊妹們?你一閨閣女子,在母喪守孝期里,怎么會有兄弟與你玩笑?”
黛玉一看林瑯這般,立刻沒了心神,只惶恐的看著林瑯,林瑯見黛玉這般,雖是心痛,可也只是接著說:“你可知外頭是怎么說寶玉的嗎?我雖居姑蘇,可是還有人告訴我,寶玉最是憐愛女子,素日自稱‘護花使者’,與姊妹們一同玩鬧廝混!”
林瑯雖未點明,可黛玉又怎會不懂。若說寶玉廝混內緯,那么借居于此,和寶玉住著里外間的她,怕是早就沒了清譽!
黛玉思至此處,便哭了起來,父親與哥哥居于姑蘇都知道了,那,那旁人不也是知道了嗎?且寶玉素日與她從無男女大防,縱是她在屋子里睡覺,寶玉也是進的了她的屋子!
林瑯見黛玉伏在桌子上痛哭不已,早已心軟,起身長嘆,行至黛玉身旁,安慰道:“你現下雖說年歲還小,可早已過了七歲,當年來時聽你乳母說你與寶玉住在一起,爹便知不妥,可,你自幼心性清高,若日后要你與人共侍一夫怕你會不愿。那寶玉若論才學,雖不得科舉,可是與你談詩作對卻也是可以的,且憑爹與我在,賈家是斷不會欺了你去。”
黛玉聽了林瑯的安慰略止住了哭聲,卻也還是在抽噎,林瑯將黛玉扶起身來,給她擦拭眼淚,又道:“那時你們還小,爹還算滿意,于是也不計較賈家的行為,只讓你們先暫居一間,也是為了讓你們培養感情。誰料,那賈寶玉小
幼時還算是可以,如今長大了,卻是人品不堪,不得托付終身,且賈家竟還讓你與他同?。∪缃竦肫甬敵酰咽呛蠡诓灰眩识疑暇!?
黛玉本快要止住的眼淚又重新開始流了下來,哭道:“我也知不該和寶玉同住一間,可我一人寡居于此,怎敢提出!”
林瑯知道黛玉心中的苦,先前在家時,黛玉是何等活潑,但是他冷眼瞧了半日,黛玉竟是處處留心,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說一句!
林瑯道:“哥哥知道你的苦,如今哥哥來了,你便什么都不用怕了,哥哥會替你擔著的!”
黛玉聽林瑯這么說,就知道林瑯并未怪自己,林瑯還是心疼自己的,于是覺得有了依靠,眼淚也漸漸地止住了。
林瑯見黛玉不曾哭,便問:“那個紫娟可是外祖母給你的?她的賣身契可在你這兒?”
黛玉從林瑯手中抽走帕子,自己擦拭淚痕,回說:“紫娟的確是外祖母給的,可是賣身契不在我這?!?
林瑯說:“既是如此,你過一陣子,尋個由頭,將紫娟還給外祖母吧!”
黛玉心驚道:“為何如此?!可是紫娟不好?”
林瑯嘆了一口氣,道:“我雖未瞧出她哪不好,可是她終究不是我林家的人,你若是不愿她走,便留著吧,我回頭討了她的賣身契給你就是了?!?
黛玉道:“哥哥為了我,遠赴京城,我又豈是不知好歹的人,哥哥既覺她不好,我不要了就是。”
林瑯聽了就知道黛玉雖是聽他的話,可心里終究是想留下紫娟,也難怪,那紫娟與她相伴三年,既在黛玉身邊不見雪雁,就知這三年是紫娟常伴她側。
林瑯雖想紫娟離了黛玉,可也不愿黛玉心里留有疙瘩,便道:“這還不急,等過些日子再說吧?!?
黛玉終是個孩子,一聽林瑯話里留有余地,便知不是硬要紫娟離了自己,于是便高興的應了一聲。
林瑯見狀就知黛玉還是小孩心性,只是被往日里的內宅陰私給壓抑了,要想讓黛玉回到當年那般無憂,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林瑯與黛玉說了些體己話,見天色已晚,便讓黛玉睡去了,黛玉臨走前問了一句:“為何哥哥要讓人鎖住院門,不讓人進?”
林瑯嘴角微抿,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問我呢?!?
黛玉臉紅,道:“咱們是自家骨肉,我怎么會疏遠了你去。”
林瑯道:“就算你要疏遠,我也不會拋下你不顧的。鎖上院門本是常理,至于不讓人進,我防的是寶玉?!?
黛玉心下感動林瑯對自己的愛護,卻也還是疑惑,道:“寶玉?如今天色已晚,寶玉怎么會來?且寶玉若是來了,又怎么好讓他不進來?”
林瑯嘴角帶笑,道:“若是尋常人自是不來,可寶玉若知你不住在他那屋子里,怕是會來走一趟的。女孩家住的地方,怎么好叫他進,你自去睡吧,萬事都有我在呢!”
黛玉一笑,便回去了。
合佳見黛玉回了屋子,便進了林瑯的屋子。
“大爺,適才寶二爺來過了,奴婢推說大爺舟車勞頓,身子疲憊,不能見客。且姑娘今兒也累著了,故而沒有正經主子能招待?!?
林瑯本在書架旁看書,聽合佳這話便將手里的書放在了桌子上,自己也坐下了,問道:“你這么說,他就走了?”
合歡端了酸梅湯進來,正巧聽見林瑯問話,還不等合佳開口,她就說道:“哪能啊,辛虧那寶二爺身邊還帶著一個丫鬟,那丫鬟開口勸道‘二爺,現下也晚了,林大爺和林姑娘也要睡了,不如明天再來’。就這樣,他才肯走。”
林瑯見合歡坐唱俱佳,笑罵:“我看合歡這丫頭嘴皮子是越來越利落了,過不了多久,合佳怕是要被比下去了!”
合佳道:“哪還要多久,現在她嘴皮子都比我利落,日后這種得罪人的活,大爺還是交給合歡辦去吧!”
合歡端著盤子,笑道:“好啊,日后這些事便都交給我好了,保證辦的比合佳好!”
合佳也不在意,只說:“既如此,日后這些事我就不管了!”
林瑯道:“我都還沒說什么呢,你們倒是分好工了!”
合歡合佳相視一笑,這當會兒,合如進來了,道:“大爺今兒那兩個商人下船時將兩萬兩銀票給了林墨,您看?”合如將銀票遞給了林瑯。
林瑯接過銀票道:“一出一進,正好!”
合歡見狀,道:“大爺除了愛吃,怕是還愛財呢!”
林瑯搖頭晃腦說著:“正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家大爺我只是不想當冤大頭,虧自家錢罷了?!?
說罷,合樂便進來了,林瑯見了合樂,便說:“來的正好,將這銀票收起來,就當是你家大爺我自己掙得!”
合樂接過銀票,應了一聲,問道:“那寶二爺來時,我也在一旁,不過合佳說的場面話,那寶二爺不曾聽,為何對身邊的丫鬟,卻是言聽計從?”
林瑯接過合佳拿來的扇子,道:“你們前兒還說人家性子好,現在怎么還問起來了?咱們在這住的日子還長,你到時候總會見到更多的問題?!?
四人間林瑯還記得前日的玩笑話,便笑開了。未多時,合歡適才吩咐的熱水便打來了,那粗使婆子將水放在了林瑯的寢室,二等丫鬟便來打發林瑯洗澡去了。
林瑯洗澡一向不要人伺候,便是從小就伺候林瑯的合佳也不得進身。待林瑯洗過,丫鬟們收拾好屋子,林瑯便自去睡了。
林瑯這邊倒是睡得好,黛玉卻不是,從林瑯那回來后,黛玉越想心思越發承重,眉頭緊鎖。
紫娟見狀,便誤以為是林瑯欺負了黛玉,道:“姑娘這是怎么了?可是林大爺說了什么?”
黛玉也不理會紫娟,只自己一個人獨自發呆,總是想著這三年來的種種,越發覺得林瑯所言非虛,覺著自己墮了林家五世清譽,叫父親哥哥失望了。
這么想著,便又哭了起來,紫娟見黛玉哭,便更是覺著是林瑯欺負了黛玉,連忙安慰道:“姑娘快別哭了,可是林大爺欺負您了,等明兒回了老太太,咱不住這個屋子,還回寶玉那便是了?!?
原來,紫娟聽聞黛玉的哥哥要上京,只道黛玉有了依靠,也能少受些罪。誰料林瑯一來,黛玉的確是少受了罪,可是林瑯還帶了這么些丫鬟過來,紫娟便擔心起了自己的地位,且現在黛玉從林瑯那回來便一直在哭,紫娟心下更是堅定了要讓黛玉留在賈家的念頭。
黛玉可不管紫娟心里是怎么想得,只聽見紫娟話里提到的寶玉,心下更是傷心不已。三年來的朝夕相對,不料一朝皆被父兄否定,又覺著自己在母喪之期,賈府眾人皆不在意。那璉二嫂與寶玉初次見面時,著紅帶金,全然忘了守孝。
賈母雖是愛護她,可也將母喪無視,席間酒肉,全然忘了自己還在喪期??珊拮约寒斎张c父親置氣,只帶了兩人上京,就這么叫人欺負了去,連自己進門,也只是西邊的角門!
黛玉越想越傷心,紫娟卻是認定是林瑯欺負了黛玉,口中安慰黛玉,話里話外皆是要讓黛玉去尋賈母做主,搬離了這院子。
黛玉在這屋里的動靜自是瞞不了他人,如意等人聽到黛玉似乎是在里面哭,且紫娟進去了那般久,黛玉還不曾止住,便進了屋,還沒弄清楚黛玉為什么哭,便聽到紫娟話里話外皆是向著賈家,要黛玉遠了林家。
四人對視一眼,上前安慰起來黛玉。
如意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委屈?別只是哭,說來與我們聽聽,縱是解決不了,也好過姑娘這般獨自傷心?!?
如影接著道:“就是說,姑娘要是在這么哭下去,大爺那邊的合如姐姐怕是要聽到了,回頭叫大爺知道了,怕是要怪我們伺候不周了?!?
如順見紫娟要開口,便趕忙說道:“姑娘珍重自己的身體,也憐惜一下我們。若是大爺知道您這樣哭,我們卻勸不住,怕是要動怒的!”
如心也道:“有什么事說出來就好了,姑娘別一個人悶在心里,我們幾個雖然沒什么本事,可是大爺斷不會讓人欺負了您去!”
黛玉本來聽如影說林瑯會知道自己哭的事,就略微停住哭泣,只還在抽噎,又聽如順,如心這么說,便是止住了。
四人對視,就知道是勸對方向,黛玉不是惱了林瑯,而是為了別的。
如順見黛玉不哭了,便說:“姑娘哭了這些會兒,臉都花了,奴婢去給您打水去吧?!?
黛玉點點頭,如順便退了出去。
如意問道:“不知姑娘是為了什么哭?”
黛玉環顧四周,道:“你們是哥哥派來伺候我的……”
如意三人一聽立刻跪下,道:“奴婢等雖是大爺親自挑的,可奴婢是一心向著姑娘的,既在姑娘這當值,便只認姑娘?!?
黛玉見她們這般,連忙起身去扶:“你們快些起來,我只是隨口一說罷了?!?
三人也不矯情,順著就起了身。
黛玉看了一下紫娟,道:“紫娟,我有些渴了,你去給我倒杯茶來吧?!?
如意道:“姑娘快睡了,還是不喝茶的好,適才大爺那邊做了些酸梅湯,不如喝酸梅湯吧?”
黛玉想了想,道:“既哥哥那有酸梅湯,那紫娟你就過去拿吧。”
紫娟如何不知黛玉這是遠了她,無奈卻也只能應了一聲,退出去了。正巧,如順端著水便進來了,瞧了一眼退出來的紫娟,也不和她搭話,只走了進去。
如順伺候黛玉洗了臉,黛玉道:“你們常在家,不知家里如今怎么樣了?”
如意道:“家中一切都好,就是老爺思念姑娘,大爺又擔心您在這受委屈,兩人有些情緒低落罷了。”
黛玉道:“我在這兒整天玩樂,不曾想過父兄的辛苦,還……”
如心開口勸道:“姑娘一切安好,就是對老爺和大爺的安慰了。”
如順也道:“就算有天大的事,現下大爺來了,姑娘也可放心了,大爺定不會讓您受委屈的?!?
黛玉也知林瑯不會惱了自己,于是便寬了些心。眾人聊了一會兒姑蘇的事,黛玉也漸漸舒緩了心思。
這當會兒,紫娟端了酸梅湯進來,黛玉適才雖在哭,可也是聽出紫娟要自己離了林瑯,故而惱了紫娟,現下見她這樣,也是想起她往日里的好,不由心軟了。
四人見黛玉神情就知黛玉此刻離不得紫娟,卻也不放在心上,左右大爺是惱了賈府,這紫娟還是賈家的人,大爺斷不會讓她跟著姑娘的。
黛玉喝了些酸梅湯,果真解了渴,稍坐了會兒,便打發人伺候自己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