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或許是心有靈犀, 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今天攤牌,徒毅和林瑯在這方面很像,對於已經決定好的事情, 便不會改變。聖上用過早膳之後, 便讓人進來將東西盡數撤去, 皇上高坐於龍椅之上, 用黃色繡有龍圖騰的絲綢帕子輕輕的擦拭了自己的嘴角, 隨後屏退了閒雜人等。
徒毅隻身站在臺階下方,鎮定自若的看著皇上,皇上瞧他的樣子心裡便咯噔了一下, 眉頭一皺,問道:“你今日來, 怕不是和我吃個早膳這麼簡單的吧?”
徒毅這纔開口, 道:“回父皇, 兒臣此次進宮乃是爲了求一個恩典。”
皇上心裡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緩緩問道:“什麼恩典?”
徒毅赫然跪下, 高聲道:“求父皇恩準兒臣陪著阿瑯去塞外邊疆!”
皇上雖隱約有感,但還是驚了一下,一時間火上心頭,也沒剋制自己直接將手邊的杯子砸向徒毅,怒道:“胡鬧!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那塞外, 那林瑯, 可是你能去, 你能陪的?!”皇上喘著粗氣, 看著底下不爲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驚, 筆直跪著的兒子,雖在生氣卻也不得不讚賞他的心態, 可越是滿意他,就越發生氣。外頭的奴才聽到裡面傳來的聲音剛想進去查看,便被皇上的貼身公公攔了下來。
茶杯就碎在徒毅身前一步的地方,可他仍是直挺挺的跪著。雖是跪,卻沒有半點認錯退讓的意思,皇上看著這個堅毅果決的兒子,往事歷歷在目,他從不認爲自己當年的選擇是錯的,他只是,只是。。。有些過分想念當年的那個人和當年的那些無聊瑣事。
徒毅眼神清明,直視皇上,似要聖上明白他心中所想一樣,堅定道:“父皇,古人云:知己難覓,我生這麼大,只遇見他這一個人,錯過了他,以後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再有。求父皇成全,只當沒生過我這個不孝的吧?”
皇上被徒毅氣笑了,用著諷刺的語氣問道:“老五啊老五,大丈夫於世生存,立根之本可是知己情愛?你活這麼大,爲了朕這個位置謀劃了十幾年,如今爲了一個人便要棄之不顧嗎!你真的以爲這天下非你不可了嗎!”
徒毅冷靜的搖頭否認道:“兒臣從未覺得這個天下非臣不可,可是阿瑯卻是非我不能。兒子斗膽問父皇一句,這些年,您真的開心快活嗎?坐擁江山,佳麗三千,九五至尊。。。這一切的一切真的都是您要的嗎?午夜夢迴,身側冰涼,這感覺,您真的喜歡。。。”
還不等徒毅說完,皇上已經惱羞成怒了,怒氣衝衝的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拍著桌子怒罵道:“你懂什麼!朕,朕從來都不後悔!也無需你來擔心!”
徒毅卻像是嫌火不夠大似的,再加了一把,平淡問道:“那您爲何對和那位有七八分相似之處的阿瑯百般照料?”
皇上終究是老了,被咄咄逼人的徒毅氣著了,一下血液供給不足,眼前一黑,便倒在了龍椅上,昏倒之前,隱約像是看見了年少的自己和那人在一處玩鬧說笑,斜斜的靠在墊子上面,嘴角微挑,終是暈了過去。徒毅見狀終於慌了神,急忙起身,一邊向上面跑去,一邊喊道:“父皇!父皇!”徒毅扶起皇上,朝著門口大喊:“快傳御醫!快!”
原本平靜安詳的皇宮內院,頓時像熱水一樣沸騰起來了,林瑯離開京城的消息像是小石子一樣,沒有激起任何浪花,反而是平平靜靜的離開了這個喧鬧的京城。
。。。。。。
塞外的風終究是比京城的刺骨,等林瑯到達邊疆時已然是寒冬初至的模樣了,少時在詩裡看見的“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林瑯終於切實體會到了這句詩的刺骨之寒。早在路上的時候他就接到了林如海的來信,大致提了一下朝堂發生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又隱晦的表達了聖上昏迷幾日後,身子大不如前的消息,最後說了黛玉三朝回門夫妻合樂的情景便再沒其他事了,那件最想知道的偏偏隻字不提。
林瑯看過書信便將東西燒了,在馬車裡面搖搖晃晃的坐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等護送的侍衛再看見他時,覺著這個貴公子渾身的氣質全然不同了,似是帶上了那麼一股士兵的堅定剛毅,還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弒殺之氣。
邊疆的兵可不是京城那些好吃好喝養著的富貴兵,論裝備兩者一樣,說不得在京城裡的那些要更好一些,可是論保家衛國,上陣殺敵,那些京城的花拳繡腿還真比不上邊疆的漢子們。
這些兵大多是從當地直接招攬的,自幼生長在這片寒冷血腥的土地,說不得他們年幼之時便見過殺人的場景,他們的先輩也可能爲這片土地的安寧而奉獻自己性命熱血。他們經年遭受外族的騷擾,那些馬上的遊牧民族總是在秋收冬季來這邊“打野食”,自從這個碑界立在這裡開始,這裡便不缺殺戮,他們退不得,因爲今日退後一步,那些躲在他們身後的無辜百姓便要遭罪了。
正是因爲此地民風彪悍的緣故,這裡的人一向瞧不上京城文官的到來,尤其是像林瑯這般看著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林瑯本就生的好看,又帶著那麼一股子書卷氣,平白叫這些糙漢子小瞧了他去。
等馬車外的侍衛向駐地士兵完成交接後,林瑯便伸出手,那士兵只瞧見了一隻膚色極白的手,比平日裡無意看見的農家姑娘的手還精緻,都比得上前年來這兒視察的大官腰間佩戴的那塊極白的玉了!待林瑯下了馬車,更是讓那些士兵看呆了,偏林瑯此刻端著臉,內心只道後悔,早知此地這般寒冷,便將車裡的大氅穿下來了!
林瑯微微咳嗽了一聲,那些士兵這纔回過神來,也不怪他們如此,久在軍中滿身精力無處宣泄,平日就算有看見什麼姑娘家也是不敢多瞧一眼,偏林瑯還生得這幅模樣。
通報的人倒也沒叫林瑯多等,很快便帶來了可以管事的人,那小將軍生得比林瑯要高些,穿著盔甲,瞧著魁梧極了,林瑯暗暗羨慕,瞧著他只穿了這點,便足以了,偏他不行,身子也不似他那般健壯。那小將軍只知近幾日京中又要派遣文官來此處督查,卻不知是林瑯這樣年輕的,心裡倒也吃了一驚,這文官瞧著比往年的那些官員更加柔弱,又聽老將軍說他是富貴出身,怕是個不好伺候的。
原應該帶著林瑯去見軍中主將,奈何今日主將帶兵出去巡查了,軍中只剩他有資格有閒心來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林瑯被客客氣氣的帶到了一座軍帳中,那小將軍原還擔心林瑯會不滿意,畢竟他瞧著就像是目中無人的富家公子,軍中環境苛刻,怕是會惹得他不滿,誰知林瑯客氣極了,略微寒暄了兩句便笑著送走了小將軍。
林瑯雖是過慣了好日子,但也不是那般不知好歹的人,邊疆苦寒,這是誰都知道的道理,原本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此刻見有個不透風的軍帳且又幫他收拾乾淨了,便是知足了。
雖說文武大臣都是互相瞧對方不順眼,但林瑯怎麼說也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兒,雖是來了邊疆,誰又不知是聖上苦心,叫他避開京中奪嫡之爭,只消在此處暫熬幾月便又是京中炙手可熱的高官,說不準還會接了他爹林如海的位子,日後這邊疆物資短缺不還是要靠林公子高擡貴手?
再者瞧著林如海往日對他們的寬待,這些泥腿子也都是知恩圖報的,林家公子來這兒,只要不做什麼太過的事情,這日子也還是可以舒坦的。
只是這邊疆,哪來安靜可言?縱使林瑯不想惹事,這事情也會找上門,何況這次到邊疆並非爲了安穩度日。。。
大約傍晚時分,那位外出的主將終於帶兵回帳了,林瑯的接風宴也開始籌備了,那將軍一回來便有人來請他去主帳見人,林瑯自然是客隨主便,跟著去見這軍中的第一等人物。
主帳中,說得上話的武官都已經到了,雖說已經到了晚上可他們仍然不曾脫下一身盔甲,瞧著倒有些像是要鎮鎮林瑯,林瑯卻絲毫不放在心上,邊疆不比別處,此刻這些笑呵呵的武官若是遇上敵情,怕是要即刻帶刀出擊。
林瑯直步走進軍帳,像是春花一樣打破了帳中的寒冬,坐在首位的是軍中主將魏老將軍,雖說已經年過半百可還是中氣十足,一點也不比這些毛頭小子差,那老將軍是知道林瑯的,京中出了名的公子,要文采有文采,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只可惜他們兩家值此奪嫡的當口不適合走得太近,當日林如海替他尋親時,魏老將軍少不得也要去湊個熱鬧。現下瞧著林瑯,心中不由的點頭稱讚,難怪自己兒子會想讓他做女婿,也是不無道理。
林瑯覺得魏將軍看自己的眼神彷彿在京中時,那些老大人瞧女婿孫女婿的感覺,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略微認了認軍帳中的大小將軍,衆人打了些官腔,外頭便有人來通傳,說是酒宴已然備好。林瑯終是鬆了一口氣,誰說這些武將不知溝通,分明是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