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接了茶,卻并不喝,用探究的目光看著我道:“你有什么事嗎?”
“沒事啊!”我笑著道。
他苦笑著低下頭,“朕已經怕了,你每次溫柔對朕,緊接著就會有一次撕心烈肺的痛還回來,可能是朕多心了。”他自我安慰的道。
我的心,變得有些苦澀,強言歡笑道:“皇上,晚膳已經準備好了,都是些皇上愛吃的菜,我們還是先用膳罷。”
他沒有說話,默默的起身向膳閣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不遠不近的距離,他身上龍涏香味清淡優雅,讓我不知不覺得想到了從前,似乎有那么一個夜晚,我也是靜靜這樣跟著那人走。
從前,只要跟著那人的步伐就好,而現在我卻不得不自己拿起屠刀,行走,在滔天的愛恨情仇之中,步步刀口邊緣,只為了能夠不負他。
今晚,廣濪宮里比以往更顯得沉悶了些,每次他來,我們要么沉默,要么爭吵,從來沒有和和氣氣的過過一天,今天,最后一天,就讓我溫柔以待罷!
我夾了一塊魚放到他碗里,“皇上最近瘦了,要多吃點才是。”
“不要這樣。”他低下頭,再次說:“不要這樣,會讓朕覺得不安。”
我微微笑了,“皇上這樣,才是讓臣妾感到不安,我們本來就是夫妻啊,互相關心是應該的,再說……現在不是有了孩子嗎?”
我低下頭,輕輕撫摸著小腹。
他高興的笑了,伸手將我攬進懷里,“清塵,你還怪朕嗎?上次的事……”
“都已經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好了。”我用食指,輕輕點住他的唇。
我在心里問自己,真的已經過去了嗎?不可能,我們不過是兩個自私的人,他心中,永遠有一道坎,只要不邁過那個坎,無論我怎樣都行,可是一但越過了,他也會變成一個平常的男人,一個平常的君王,以江山社稷為重。
而我,也永遠記得我們之間的差異,與距離,身在混沌的世界里,可我是清醒的,萬分清醒,我們之間有著一道不可跨越的距離。
他終于相信了我,安然坐下吃飯,從沒有過如此和諧。
“清塵,明天朕要進宮獰獵,你要去嗎?”他突然道。
聞言,我不覺一怔,笑著道:“不了,還是皇上去罷,臣妾的身子……”
“哦,對,朕居然把這件事給忘了,真是該死,不過母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想起來讓朕去狩獵,說她想吃朕親手獵的鹿肉。”
“皇上是該盡盡孝道的。”我笑著道,低下頭,默默吃飯。
吃了飯,我又陪他下了幾盤圍棋,輸到最后一把,我推了棋盤,不依的道:“不玩了不玩了,每次都是皇上贏。”
他不語,只是沉沉笑著,最后說:“能贏棋的人不算高手,真正厲害的是能夠輸得讓人信以為真的人。”
我臉上笑容漸漸湮退,訕訕的低下頭去,“皇上在說什么,臣妾聽不懂。”
香墨曾經說我峰茫太露,可是,高手與高手過招,既便你沒有半點峰茫,處處讓著,也還是能讓人看出端倪來。
他不語,站起身道:“太晚了,我們睡罷。”
夜晚比白天好,黑暗中,什么都能偽裝,隱藏,也不必擔心,我臉上勉強的笑容會被他看穿,我偎在他寬大的懷里,突然覺得自己好渺小。
“清塵,如果有一天我們彼此成了仇人,你會怎么辦?殺了我嗎?”他于黑暗中問,黯啞的聲音聽起來很滄桑。
我輕笑,不答反問,“如果有一天,我危脅到你的帝位,你會殺了我嗎?”
他亦不語,我們在這個難得溫馨的夜里,聊了如此血腥而殘忍的話題,良久的沉默后,我笑著打破尷尬,“皇上,你知道十四皇叔嗎?”
他的反應比我預料的要平靜得多,“知道。”
“那你知道十四皇叔在城凰廟當住持嗎?”
“知道。”
我在心里冷笑,他知道,全都知道。
我轉過身,偎到他懷里,“既然皇上都知道,那你也應該知道十四皇叔曾經跟太后娘娘有過一段撲朔迷離的戀情罷?”
“你問這個是什么意思?”他冷聲道,壓抑著某種情緒。
“沒什么啊,我只是覺得好奇,沒想到像太后娘娘那樣的女人居然還會有一段這么純潔的愛情。”我往他懷里拱了拱,用親昵掩飾心虛。
他沒有再計較,只說,“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純潔。”
這句話,晦漠難懂,我努力想,卻怎么都想不出最后的答案,只能按自己的思路理解,或許,太后娘娘與十四皇叔的戀情,并不簡單。
就像他說的……不純潔。
我們睡下,一夜無語。
隔天一早他便早早起床,出宮狩獵做他的孝子去,而我起床梳洗后,就那么坐在鏡前等著,一刻,二刻……
日出后,太后娘娘懿旨就來了,“太后娘娘召殤國夫人過去有話要問。”
他們來者不善,同內侍一起過來的還有幾位身材高大的禁軍侍衛,我從鏡子里看了一眼,笑著道:“什么事這么急,一大早的。”
“奴才不知道,還請夫人快點,太后娘娘立等著呢!”
我冷笑,轉身看著他,眸子里幽幽閃著寒光,他覷一眼,嚇得低下頭,“夫人,奴才只是奉命而已,請夫人不要為難。”
我仰身一笑,站起身,撫著剛剛隆起的肚子緩緩向他走去,“本宮何時說要為難你,只不過想問問太后娘娘這么急召本宮什么事!”
“奴才真的不知道。”
我不再說話,繞到那些板著臉的禁軍面前,一一看過他們的臉,不由笑了“真是好笑,太后娘召本宮,還用得著帶這些禁軍侍衛嗎?”
“難道本宮犯了什么罪?”我突然俯到他耳邊問,他嚇得一顫,深深伏到地上,“奴才真的不知道,還請夫人就走罷。”
我轉身對碧珠使了個眼色,冷笑道:“本宮今天身子不適,你回去告訴太后娘娘,說本宮晚上再過去。”
“不行,現在就得去。”他回答的干脆,突然站起身來。
我后退一步,被身后進來的幾個內侍擋到身后,陳仲當頭喝道:“什么人敢對
殤國夫人無禮?”
幾個禁軍,見有人進來,立刻就要撥刀,那位內侍抬手揮退他們,看著我道:“殤國夫人,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請您配合。”
“要是我不呢?”我反問,轉身便向外跑去。
我宮里的內侍,都是陳仲千挑萬選選出來的,個個身懷絕技,并不比那些禁軍的功夫差,有他們擋著,我才得以脫身。
“去天胤宮找婉兒,讓她速速派人去請皇上回來。”我邊跑邊吩咐道。
碧珠、燕脂緊緊跟著我,碧珠道:“夫人,還是讓燕脂去罷,奴婢不放心您。”
“好。”我短促的應一聲,身子已經跨出了宮門外。
這一刻,讓我想起了被貶出宮的那天。
同樣的情景,同樣的我……
這一刻,我比上一次還無助,放眼凰宮,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救我的。
此時,外面正有宮人打掃,剪花,潑水……
突然看到殤國夫人大汗淋漓跑過來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紛紛閃躲讓開,跪地請安。
一路過來,已經有不下百十人看到我的狼狽,夠了,我也終于跑累了,陳仲他們的能力終究有限,不知太后娘娘又調了多少禁軍去,總之,我在中宮殿門口被抓了回來,用長繩挷了,強押到長生殿。
皇后娘娘聞訊趕來,恰巧看到我被人押走的背影。
“這是怎么回事呀?”宮人不解的問。
皇后娘娘神色凝重,什么都沒說。
到了長生殿,我直接被押進了后院的一間密室,這大概就是從前關押福壽的地方,幽深的地道盡頭,一間間陰暗的牢房陳列,兩邊墻壁上點著雄雄的火,把黑暗的地牢照得異常明亮。
我漠然走著,手臂被繩子勒得生疼。
“進去。”我被人猛得推了一把,跌倒在地上,抬起頭,一雙紋珠繡履映于眼前,緊接著,太后娘娘冰涼的聲音至頭頂響起,“殤國夫人,真是另人意外呀,沒想到你竟然還能不顧身份,在宮里撒腿逃跑。”
我冷笑,慢慢坐起身,“兔子急了還會跳墻呢,何況人呢?”
“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她冷笑著道,回身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意外什么?臣妾并不知道太后娘娘今天用這種方式召臣妾來所為何事?太后娘娘究竟想問什么話?”
“你真得不知道嗎?”她臉上笑魘狠毒,于潢潢燭火下,閃著駭人的光。
“不知道。”我斷然道,冷冷的別過臉去。
她不語,轉身召來宮人,“把準備好的藥給殤國夫人端出來。”
當一碗濃黑藥汁端到眼前時,我終于笑了,這一天,還是來了。
我一點都不驚訝,昨天,不……是更久以前,當我開始把肚子孩子做為法寶在宮里肆意顯擺,邀寵的時候,我心里盼的,就是這天。
幾個時辰前,當易子昭說,太后娘娘突然想吃他親手獵的鹿肉的那一刻,我其實很想笑,只要他出宮去,死的就不只是鹿,還有他可憐的,尚未出世的孩子。
我輕輕撫上小腹,最后一次摸摸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