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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喜歡這個身份。
想到這里,他虛弱的臉上不禁露出笑容,原來蒼白的氣色稍稍好轉了些。
她喜歡做皇后,而他是皇上,恰恰能滿足她的虛榮。
看到他笑了,福壽松了口氣,躬身上前道:“皇上,我們先喝藥罷!”
“不,”他拒絕得果斷,“藥會讓人片刻精神,可是卻死得更快。”
他的話如此現實,讓聽的人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安慰,福壽再次紅了眼眶,低下頭來,他不忍心看他強撐的樣子。
床病上的夏侯君曜無聲的嘆息,雖然他知道現在得要振作起來抵御那些意圖謀反的外敵,可是……他寧愿放棄掙扎,多活兩天。
口口聲聲提到生死,還是從病人口中,聽起來,仿佛比平常的更加殘酷,福壽輕輕嘆了口氣,無可耐何的看著他,“皇上,皇后娘娘在宮中峰茫大露,出宮后也未必就一定安全,誠王爺能保得了她一時,可是將來萬一皇上有個三長短……皇后娘娘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
夏侯君曜苦笑,這個殘忍的問題,他曾在心中想過無數次,每一次都能讓他的心痛得流血,然而……別無他法。
“如果可以的話,朕希望可以親自保護她。”黯淡語聲自唇邊溢出,他的眸光也黯淡下來,整個人失去光彩。
福壽不語,開始替他感到捥惜,從小帶到大,他了解他甚過于自己,他愛上了皇后娘娘,卻沒有辦法保護她,既便是在此刻特殊的情況下,仍然改變不了男人霸道占有的天性。
他語聲里有著濃濃的醋意。
福壽長長嘆了一口氣。
私心里,他又怎么會不懂皇上的心思,可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夏侯君曜重新閉上眸睡去,斷斷續續,每隔片刻就會醒來一次。
因為他怕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了。
愛情,愛情原來是這么奇妙不可言喻的事情,有時痛苦,有時喜悅,幸福時可以上天堂,痛苦時,簡直比死還難受。
她帶給他愛情,卻又給予他無可耐何的痛苦,不得不……狠心拋下她,將孤身一人的她趕出宮去。
他心里的話,誠摯,真切,可是她再也聽不到。
有一種痛,叫身不由己。
看他心意已絕,福壽只好不再說話,幫他放下床幔,無聲的退下。
寂靜的殿里,唯有兩盞宮燈照明,遠遠的,云母屏風上人影晃動,巨大的黑影快速劃過燈下,來到床邊。
簾幔無聲自動。
床上的人因為病重,早已失去了先前的警覺,直到來人用短蕭挑起床帳,他才驚醒,透過薄帳昏明的光影看清來人模樣,他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這么晚來,有事嗎?”
“有。”易子昭微笑,彎身坐到床邊,目光在他的臉上游移,“末將來告訴皇上一個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夏侯君曜發問,語聲盡管微弱,卻有著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另人不敢放肆,他強撐著坐起身。
他動作艱難,易子昭卻并不打算伸手幫他,好整以暇坐在那里,等他自己掙扎著坐好。
往日的君臣,今日的敵人,在他面前顯出如狼狽之態,他卻絲毫都不感覺愜意,反而覺得壓抑。
“說罷。”夏侯君曜冷聲道,聲音里有明顯的喘息。
易子昭沒有急著說話,而是轉過目光,看著角落里妝鏡上的明珠,盈綠的光映入他瞳孔,現出詭異的顏色。
殿里空前的寂靜。
“那個女人懷孕了。”良久,他才開了口。
話落,便又是一片死樣的沉寂,今日盈月,冷輝月光灑入房內,透出薄涼意味,一如他們散發的氣息。
夏侯君曜緊緊握住雙拳,“你想怎么樣?”
易子昭輕笑,眸子從明珠上移開,而那抹詭異的顏色并未因他移開目光就消散,那是他與生俱來的妖邪,就好比他的王者氣息。
他們之間有著本質的區別,誰都無法代替誰。
“你知道的。”易子昭笑著說,緩緩將視線移到他臉上,“我要什么你是知道的,皇上。”
此刻從他口里聽到皇上,竟是那樣諷刺。
夏侯君曜冷笑出聲,臉上有著明顯的憤怒,語聲卻仍平靜,“朕不知道,你不是已經勢在必得了嗎?”
易子昭冷笑,“皇上三十萬大軍層層包圍帝京方圓百里,遲遲不動,不就是因為皇上您還在宮里嗎?”
他沒贏,他只是控制住了夏侯君曜,可是卻永遠無法下手,如果皇上死了,封鎖城外的三十萬大軍就會很快攻入城來,到時,誰勝誰敗還很難說。
可是這一次,他不想輸。
“大將軍的人馬遠遠不止三十萬,你又何必怕?”他笑著道,笑意卻不能到底眼底,蒼白的面孔在黯夜里失去一切光彩。
易子昭從他臉上抽回目光,笑一聲道:“是啊,現在我不怕了,與皇上交戰那天,如果我死了,那么那個女人連同她肚子里的孩子,將一并消失。”
他轉頭看他,“你懂我的意思嗎?皇上。”
夏侯君曜不語,臉上的笑容正一點點消失,表情變得緊崩,從來都知道他是個威脅,也同樣知道他保不全她,可是……這一刻,他開始覺得萬分無力。
身為君王,他懂得江山與愛得重量,也衡量過,然而真正到了決擇的時候,還是會讓他痛得想落淚。
男人流淚,是懦弱的表現,可是他這一次真的想。
為天朝數萬萬百姓,為向他委以重任的父皇,也為他唯一深愛的女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易子昭目光緊隨他,不放過他每一絲表情。
他臉上慢慢露出微笑,仰頭喚了句,“進來。”
外面隨即走進一個宮女,低著頭將藥碗奉上,“將軍。”
夏侯君曜轉頭看了那女子一眼,不禁輕笑出聲,“易將軍最近好像對宮女很感興趣。”
易子昭將藥碗接過手,輕笑,“是啊,猶其是皇后娘娘身邊調教出來的……”
他說話的時候輕輕瞇上眼,像是十分享受某種消魂的回憶,俯到他耳邊道:“十分與眾不同,別有一翻滋味。”
他露骨的話讓一旁的宮女紅了紅,深深低下頭。
夏侯君曜反應
平靜,笑而不語,目光慢慢落到他手里的藥碗上,隨即,一種深刻而尖銳的痛與失敗感緩緩的蔓延上心頭。
他像是突然頓悟了的空門弟子,突然明白了塵世的淵源,從久病不愈,到今天難以挽回的局勢,每一樣,都能讓他冷笑出聲。
“這藥是給朕的嗎?”他問。
“是的,皇上近來身體不好,該多進補才是。”易子昭笑著道,隨手揮退宮女,“你下去罷。”
婉兒低著頭退下,臨去的腳步遲疑著,猶豫了好久,還是忍不住抬頭看向病榻上的皇上,只一眼,就讓她的心刺痛。
他已經虛弱得沒有力氣坐直,卻仍有著不容忽視的龍威,目光交錯瞬間,她不由的打了個寒戰,慌忙垂了眸,悄然隱退到珠簾后頭。
里頭傳來清晰的對話聲。
“朕的身子已經沒什么好補的了。”夏侯君曜仰頭靠到枕上,輕輕閉了眸,臉上露出蒼白無力的笑容。
這一切,不知是該怪自己大意,還是怪對方用藥太精準。
十幾年來,他竟然都沒有發現自己整日吃的藥是有毒的。
易子昭輕笑,低頭看了一眼碗里色澤深沉的藥液,“最近皇上一直拒絕吃藥,對病情不利,我勸皇上你還是吃了罷。”
他語聲陰郁,無形中讓人覺得壓抑。
如果不是他拒絕吃藥,也早就活不到今天了,而他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因為他拒絕吃藥,原本,他是可以好好死去的。發展到今天對立的局面,是他不想,也不愿意面對的。
他不敢保證,那個女人就一定不知道,更不敢保證,當她知道一切真相后,還能接受他。
夏侯君曜不語,接過藥碗輕輕聞了聞,“這藥里有什么?”
他確定那是他喝了十幾年的藥,同時也確定里面一定有東西能至他于死地。
“現在問這些還有意義嗎?”易子昭笑著道,一如往常般放蕩不羈。
“有,朕要知道,朕是怎么死的。”他目光直視他,一瞬不瞬,仿佛能透過身體,看穿他的內心。
易子昭收了笑,眸光也黯沉下來,“這么說,你是打算接受我的提議了?”
他沒想到他會接受得這么快,或者說,是壓根就沒想到他會同意。
他為了一個女人放棄江山與生命,而他為了得到她而不折手段,兩者之間的差異,這一瞬間的恍然,對與錯的碰撞,讓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齷齪。
“如果不答應的話,還有別的辦法能讓你放過她們母子嗎?”夏侯君曜苦笑,昏黃的燈光下,他臉上笑容有些凄涼。
易子昭心頭剛剛升起的情緒被他強制的按壓下去,齷齪,或許,可是他別無選擇。
洞開的窗戶,高懸著明月,這個夜,比往常更加寂靜無聲。
皇帝靜休,寢宮方圓百米之內不得喧嘩。
隔著風聲,一絲極細極細的聲響傳來,咣,吟……
然后又是一片沉寂。
隔日清晨,大家看到福公公跪在皇上的床上,他似乎跪了一夜,被宮女摻扶起身時膝蓋已經伸不直了,而病榻上,皇上的身子早已放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