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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接著道:“還有,剛才有人進宮報信,是從娘娘家里來的。”
家里會有什么事能值得他們進宮報信,我有些詫異,轉頭看向她,“直說無妨。”
蕭貴妃訕訕的笑了笑,低著頭道:“要說,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娘娘家里那個小妾昨天晚上突然想不開,上吊死了。”
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突然間,天翻地覆。
握杯的手不斷顫抖,碗蓋發出瑟瑟聲響,哐的一聲,我手下一滑,手中杯子應聲而落,碎成幾塊,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此刻,我跟它們一樣委屈。
“娘娘,您沒事罷!”蕭貴妃尖叫一聲,驚嚇得捂住嘴。
香墨慌忙上前將我扶到一旁,“娘娘,您沒事罷?”
我搖搖頭,嗓音沙啞的道:“本宮累了,你們都出去。”
香墨松了手,轉頭看看蕭貴妃,“貴妃娘娘,你看……”
蕭貴妃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睜著大眼睛,“臣妾也只是好心來報個信,沒想到娘娘跟家里小妾的感情還這么好,那娘娘就先歇著罷,臣妾先行告退。”
我緊緊抿著唇,一語不發,倉皇得奪門而逃。
眼淚,在轉身的那一刻落了下來,沉沉的滴在我心上。
一心一意盼著我回去的娘怎么可能自殺呢?她怎么舍得留下我一人。
回到寢室,我將自己蒙到被子里,將一切壓抑著的情緒通通釋放出來,號啕大哭……
哭聲悲痛而絕望。
突然間發現自己是那么傻,那么蠢,竟然連娘都保護不了,一箭雙雕又如何?步步為營又如何?我終究是輸了,輸得徹徹底底,敗在蕭貴妃手下。
她給我這一擊——是至命的。
……
斜陽西照,暮染宮闕,御花園中內侍宮蛾奔走相忙,四處張燈節彩,篝火雄雄燃著,照亮方圓百步的距離。
皇上早早吩咐搭建的那一丈高臺上掛滿了彩稠,遠遠的,蓮池上的三層小樓正對著舞臺,此時,樓內也是一片混亂,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宮人都忙著準備茶水,桌椅。
跟這里的熱鬧相比,中宮殿就顯得靜多了。
陳仲一路小跑著進了殿,俯身立在殿下,“娘娘,事情已經查明,確有此事,而且,皇上等人也都知道了。”
我如行尸走肉一樣,直挺挺的躺在榻上,圓睜的雙眼空洞而無神,擱在被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陳仲退到一旁,擔憂的看著我。
皇后娘娘家里的一個小妾死了,卻傳得整個皇宮上下皆知,她們一定都在看我的笑話,現在,蕭貴妃、沈美人她們會萬分遺憾的說,害人終害已……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她們還會說,皇后娘娘做惡太多,這是報應……
不是,不是……那些聲音嗡嗡地在我耳邊繞來繞去,我拼命搖著頭,將臉重新埋進被子里,眼淚再一次無聲得落下。
是我害死了娘。
“娘娘,娘娘……”香墨一路叫著,匆匆忙忙從外面進來。
我擦了擦淚水,將被子拉下來一點,背對著
她道:“何事驚慌。”
“皇上派福公公來催請了。”
直到此刻,我才想起今天是進宴的日子。
整個宮里都知道皇后娘娘家里死了人,但是大家更關心的是今晚的進宴,就算我傷心得登不上高臺,跳不了飛天,他們仍然不會放過我。
看皇后娘娘站在臺上出丑,看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么好的一場戲,不看豈不可惜了。
好罷,我不會讓她們失望的。
我勉強撐起身子坐起來,香墨連忙過來摻扶,“梳妝更衣。”
我去了后冠,穿上繽紛的舞衣,光腳而行,層層裙袂摩挲著腳趾,兩支銀鈴戴在腳上,帖肌而藏,冷若冰綃。
宮人將一雙軟底舞鞋拿過來,蹲在地上為我著履。
我一腳將那雙鞋踢開,冷冷的道:“去取柜子里的鞋。”
娘給我的鞋,沒有機會穿過一次,現在,是時候穿一次了,也不枉她做鞋的那份心。
香墨為難的站起那里,勸道:“娘娘,那幾雙鞋留著以后再穿,今天就穿舞鞋罷,高臺上危險,也顯眼,皇上與太后娘娘都看著呢!”
我冷聲一笑,緩緩的再說一次,“去取柜子里的鞋。”
香墨覷我臉色,不敢再勸,只得過去將柜子里的小包袱取出來,戰兢兢的遞給我。
我從里面挑了一雙最漂亮的穿上,其余的,仍用布包好,交給香墨,“拿好,以后本宮去哪里,這鞋就在哪里。”
香墨點了點頭,“是娘娘。”
她沒聽懂我的意思,我微微笑了笑,冰冷臉色緩和了些,“謝謝你。”
她正欲張口說什么,我冰冷食指點在她唇上,“不用說,我明白,但仍要謝謝你,謝謝你照顧了我這么久。”
我不再自稱本宮,這個稱謂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不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也不是一宮之主,再也當不起“本宮”二字了。
“走罷!”我抽回手,冷冷的向外走去。
香墨愣了一會,從后面跟上來,沿路吩咐著備轎,擺架。
途中,又是孤伶伶一個轎子走在漸黑的路上,我的心卻已不再覺得寂寥,倒顯得平靜了許多,異常平靜,哼唱著娘小時候常常唱給我聽得那首童謠,黑暗中,仿佛又看到她的笑臉,聞到了她身了淡淡的蘭草萫。
月兒明,風兒靜,樹葉兒遮窗欞啊,
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兒聲啊,
琴聲兒輕,調兒動聽,搖籃輕擺動啊,
娘地乖寶寶你閉上眼睛,睡了那個睡在夢中。
淚水不住落下,我聲音哽咽,幾次都要大聲哭出來,又捂著嘴忍下來,我不能讓她們看笑話,不能讓她們看到我的悲傷。
突然,轎子劇烈一晃,我的身子左右搖晃,磕在轎櫞上,“外面什么事?”
外面很久沒有回應,響起一陣紛亂的腳步聲,我正要掀簾,卻聽到香墨回道:“沒什么事,碰到一只野貓,轎夫的手滑了一下,娘娘沒事罷?”
我揉著手肘,淡淡的道:“沒事,走罷。”
“是,娘娘。”香墨應了一聲。
轎子重新抬起來,緩緩向御花園方向走去,里面不時傳出我壓抑悲痛的哭聲。
遠遠的,已能聽見箜篌絲竹聲。
快到御花園時,我便將眼淚擦干,深呼幾口氣,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一些。
“到了,娘娘請下轎。”
一個熟悉得男聲響起,我心下一驚,本能的掀起簾子。易子昭扶著轎桿站在那,穿一身轎夫的打扮,似笑非笑看著我。
“你這是干什么?”我冷聲問道,再看看旁邊,中宮內侍早不知到哪去了,只有香墨一人在側,怯懦得看著我道:“娘娘,易公子他……”
“算了,扶我下轎。”我打斷她道,冷冷的蹙著眉。
原以為他想明白了,放棄了,沒想到卻愈演愈烈,不過,都已經不重要了,不管他做什么,都只是人生一場戲而已,而今天,我人生的戲也要唱完了。
我扶著香墨下了轎,緩緩向蓮池走去,連看都不再看他。
他顯得有些失落,在我身后揮揮手,強顏歡笑道:“在娘娘進宴之前為您當一回轎夫,此生無憾。”
我心中一動,腳步停了停,重新向前走去。
他無憾,但我有,細想,似乎還是有些遺憾的,但人生若失去了目標,就會變得毫無意義,那活著也變得沒有意義,還不如到另一個世界去與娘作伴,還做母女。
我毅然絕然,奔向的是一條不歸路,腳步匆匆,一點余地都不留給自己。
“娘娘,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小心腳下。”香墨挑著燈籠追在身后,我理都不理,反而越走越快。
還未進門,便有宮人通傳。
“皇后娘娘架到……”一聲高昂的聲音后,緊接著就是一片寂靜。
幾百雙眼睛一齊扭頭看向我,我穿著千層霓裳,萬縷羽衣,長長披帛、捥紗拖邐身后,腳上銀鈴隨動而響,鈴鈴鈴……
大冷的天里,連一件披風都沒加,就那樣一路走過來,我手臂早已被凍得發麻,香墨幾次將裘衣捧上來,都被我冷冷揮退。
我就是要這樣出現在夏侯君曜的面前,讓他看到我最美的一面,讓他記住我最美麗的一面,等將來,他立了第五任皇后的時候,偶爾也會想起我這第四任皇后,絕色傾城,風姿綽約……英年早逝。
“臣妾見過皇上,母后。”
太后娘娘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這一身打扮,只是點了點頭。
而他,庸怠的坐在岸后,美麗妖冶的薄唇動了動,“看這陣仗,好像還不錯!”
我心中冷笑,不置可否,準備了三個月,只贏他一句懷疑。
我輕輕福了福身,在他旁邊的位子坐下。
原本,我可以直接上舞臺的,可是我還有些話要對他說。
我冷冷坐著,抬頭看著前面掛滿紅稠的高高的舞臺,這里的確是最佳的觀看地點,三樓,與舞臺高度差不多。
“還以為你不會來,沒想到你來了。”他開了口,仍是那樣冷漠與鬼魅。
我冷冷一笑,低著頭,“已經約好了,不來就是抗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