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九醒來的時候,步驚艷正坐在火堆邊,用手撐著下巴,嘴角含笑,雙目有神的望著坐在她對面的沐長風。
沐長風此時雙膝間夾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木頭塊,左手執刀,在木板上細細的雕刻什么。
他神色極為凝重,認真的捕捉她臉上的每一個神情,包括眼神,然后再在木頭上下刀,木屑翻飛,手法極快。
步驚艷好想揉揉后頸子,有些不耐煩:“還有多長時間才雕完?”
沐長風不疾不徐穩操刀,“急什么,該完的時候自然會完。”
“怎么不急,我的脖子都快僵了,你快點,要不讓我先歇會等下再來?”
“別動別動,馬上就好……你把頭往左偏一點……不對,過了,再往右偏點……唉,還是不對,應該這樣……”沐長風邊說,邊把小刀調轉個頭,然后用手指勾住她的下巴,很嚴肅的幫她擺正到他認為滿意的角度,“你的臉太大,像張燒餅,只有這樣側著看上去才秀氣一點,既然讓我動了手,就要把你刻得像模像樣點……”
他話音未完,后面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給我放開她!”
步驚艷立即轉頭,果然見到鳳九醒過來了,臉色鐵青,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身體不好,看她的眼神涼嗖嗖的。
“阿九!”她甩開沐長風的手,從地上爬起來走過去,摸著他額頭柔聲問道:“燒已經退了,是不是感覺身體很虛軟?”
鳳九就著她的手站起來,徑直走到沐長風面前,盯著他手里栩栩如生的木雕再版小女子,伸出手,慢慢說道:“給我。”
沐長風如沒聽到般,摸著小木頭人的臉面,不無遺憾道:“可惜了,還差最后幾刀,不然,這次的雕刻算是我完成得最滿意的一次。”
“是嗎?”鳳九冷笑,手指一彈,一縷勁風自袖底射出,沐長風揚手,勁風掠過,小木人避開了破碎之險,他嘖嘖有聲的站起來,“王爺要有憐香惜玉之心,怎么可以這樣待小艷兒?”他的話里,明明暗有所指。
鳳九臉色一變,似想起什么,淡淡地對身后的步驚艷說道:“我餓了,有沒有吃的?”
步驚艷摸不準他一醒來后一系列舉動的意圖,輕嗯了聲,“還有雞湯,不過已經冷了,我現在就給你熱。”
等把這幾句話說完,忽然才想起,她應該要生他氣的,為什么他只發一句話,她就要唯唯諾諾地按他的語意行事?
她轉過去的身子又轉過來,鳳九卻一只手搭在沐長風肩上走了出去,丟下一句話,“你不要擔心,我只是讓他扶我出去解手。”
步驚艷到嘴的話噎了回去,他總是會先發制人,而此刻,他似乎已完全脫離了傻子的任何言行,想必在這荒山野地,已經不屑再演戲。
“是啊,我陪他去方便,小艷兒可不要來偷看。”沐長風被他制住了肩井穴,面上仍若無其事嬉笑有加。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外。
鳳九與沐長風走離屋子很遠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你看看,小艷兒多偏心,她把我身上名貴的華衣錦服給你穿上,就給我一件黑漆漆的破衣,站在這凍死人的冰天雪地里可憐得很。”沐長風好像未見到他一臉鐵青,仍吊兒郎當的說著調侃的話。
鳳九側目一看,果然如此。冷峭的神色和緩不少。他撥了撥額前迎風亂舞的長發,一面淡道:“想不到堂堂離越國的太子,會需要利用一個女人來保命。”
沐長風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嗤地一聲笑出來,望著遠處拱得老高的一座山峰,悠悠道:“我們都不是什么好鳥,大家彼此彼此,你不是也利用女人辦了很多事?”
鳳九以為他指的玉夫人的事,一下子想到的是沐長風果然不若外表般簡單,竟連這件事都有所察覺,心底下對他的警惕更提高了不少。他垂下眼睫,輕道:“很多事情都有其不得已,不過阿步現在還是我的王妃,一切行為都必須我說了算,奉勸你所有的歪主意就此打止,別再有動她的念頭。”
沐長風笑了笑,沒說話。眼前的這個男人可能腦子燒壞了,這個時候居然還在編織一網,想網住已經把他識穿了的女子,真正可笑至極。不過這樣也好,讓他再多做幾天夢就是,算作是自己和他做一個公平交易的最后一點點回扣。
鳳九又道:“那日在石橋邊,我本已經饒了你一命,你居然借著我護她之心,從背后偷襲我,很無恥。”
沐長風供認不諱,點頭,然后才道:“你不是也打碎了我的肩?算我們誰都沒占到便宜。”
鳳九冷笑,“你碎了一只肩膀,沒有流血,看上去傷勢較輕,其實你抓破我胳膊上的傷口流的血可能有一面盆,于我卻根本就沒損傷。”他邊說,邊把上衣襟拉開,然后把步驚艷給他綁得死死的布條扯下來,種蠱的地方已經愈合如初,卻像一個妖物的嘴巴一般,猙獰不已。
沐長風之燕湖之后再一次目睹他的傷口,有些失了神,微怔后,才慢慢道:“那就算你占了上風吧,也誠如你所言,算我很無恥。”
他忽然覺得很累,竟然沒有心情和鳳九去爭個高下了。
回到小屋里,滿屋都是雞湯香味,步驚艷木釵挽發,穿著狐皮小襖,用木勺往碗里舀湯,很有家庭賢婦的嫻靜模樣。
“你們回來了。”步驚艷端著湯,吹著熱氣走到鳳九面前,“喝喝看,估摸著你今天醒,重新熬了鍋雞湯,很新鮮。”
鳳九吸了一口氣,只覺滿腔香甜,不由得伸手接過雞湯,笑逐顏開,“味道好像很不錯,我來嘗嘗。”
他一口喝下去,頓時贊不絕口。沐長風撇撇嘴,走到火堆邊,哼道:“小艷兒,我的呢?”
步驚艷感覺到旁邊鳳九殺人一樣的眼神,她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干笑道:“你的?哦,昨天的剩湯還沒喝完,我幫你熱了再喝……”
沐長風看著喝得噴香的附近有些吃味,居然又耍起無賴,“我也是傷病員,為什么他可以喝新鮮的,我就必須喝殘羹剩湯?你也太不把我當人看了。”
鳳九嗤地一聲笑出來,分明有些得意。
步驚艷看著沐長風瘦了一圈的臉,想想他這個養尊處優慣了的太子爺幾日來吃喝方面確實很差勁,便又拿了一只碗,幫他滿滿舀上,不顧鳳九殺人的目光,端到他面前,像以往一樣要喂他喝,沐長風卻微微一笑,讓她放下,道:“我來。”
步驚艷這時也意識到他剛才都用左手靈活的雕了木頭人,自然喝湯應該不成問題,便把碗放到了地上。正要退身,沐長風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柔聲道:“你也喝吧,這幾日你吃得極少,人都瘦得快被一陣風吹跑了,自己也該補補,別總顧著別人。”
步驚艷一呆,對著唇邊的雞湯,默然。被人伺候慣了的太子爺,居然也有細心關心別人的時候,算不算她的善行打動了惡人?
“喝啊,你每天吃那些干餅,人都快成干餅了,你也不想把自己養得水靈點?”沐長風輕勸。
步驚艷微笑張口,湯勺送進了她嘴里。
鳳九重重地將碗放到地上,往草鋪上一躺,然后背過身去,埋頭睡覺,一聲不吭。
步驚艷只當沒聽見,自己把碗端起,一口一口的將碗里的湯喝完,然后又給沐長風盛了一碗,讓他自己喝去。
她坐在火堆邊,不住往里面加干柴,幸得她幾日間準備充足,才不致沒柴取暖。火光在她臉上跳動,漸漸映紅了她的臉。鳳九現在似乎活蹦亂跳沒事了,只等雪稍停,抽個時候,她就離開。他現在還沒有要殺她的跡象,可能是多少還有點不舍。可是她不是乞丐,豈能因為那一點點的施舍就放低身段和自尊,何況等他哪天又能狠下心時,對她猛下手怎么辦?到時候哭天叫娘都不靈。
就這樣,三個人各懷心事,沉默著,直到天黑。
大夏,一場冬獵,幾乎是一次風起云涌的時勢變幻。
離越太子與傻子王爺同行之中,被一伙不明身份的黑衣殺手追殺,最后連同傻子王爺,一同從炸斷的石橋上落至冰冷的燕湖里,連尸首都不用找,想必已經炸成碎片,掉進燕湖里,再無蹤跡。
此消息連夜被離越的使臣往離越皇宮里傳送,離越皇后大怒,沐長風是她千方百計不知打倒多少對手才培養出來的皇儲,若因此而喪命,她多年心血豈非白費?離越百姓聽到太子在大夏身亡的消息,頓時家家吊起白布,為那臭名遠揚的草包太子吊喪,暗里不知多少人在爭相喝彩。而各處軍機大臣,卻是頻頻上書,大夏欺人太甚,為保國家尊嚴,必要與其一戰。那些膽小怕事的文士,則是立諫要與夏皇和平相談,找出太子被殺的因由,然后再做計議。
離越在為太子的死而忙碌爭執著,整個大夏皇朝卻也面臨著一場血腥的討伐。
當日冬獵場上,有人抓住步守城的手下丟到皇上面前,嘴上不說,擺明是在講步相有派人刺殺太子和秦王的重大嫌疑,任步守城如何狡辯,也不能讓有心人栽在他頭上的刺客反口,在京中本是勢力最強的一支,立即因此事而成了眾矢之的,陷在夏國人一片唾罵聲。
柳家趁機崛起,最終由打敗族弟的柳勁松執掌一家之主位,很顯然,他掌家主之位后,他的路線便直接是親晉王派,一時間兩股勢力絞在一起,無形中讓京都成為一家獨大甚至高于龍吟殿的局面,見風使舵之人連觀望也免了,紛紛倒向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