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無數顆星子閃爍。
沐長風深吸著夜空里的寒涼之氣,一步一步向遠處走去。他現在自由了,終于變成了一個人,很多不得已的世俗之事,他決定一次狠心的離棄,只當自己真的死了,死人是不會有任何牽掛的。
只是,他渴望把柔情送一點點給他的女子,他決定在有生之年將要成全一段好姻緣的女子,最終對他不屑一顧。那么他只好帶著遺憾離開,將來他再見她時,必定是她痛不欲生之時。
不能怪他,他已經給了她一次機會,他的仁心已經送達了,是她自己不接受。
心里想著她,眼前居然就看到她。
他不敢置信地眨一下眼,微弱的星光下,真的是身穿狐皮小襖用木釵挽發的女子跪在地上掩面哭泣,難道又是鳳九那廝欺負了她嗎?
沐長風看了下四周,周圍寂無一人,女子的哭泣聲哀怨至極,與頭頂的颯颯風聲相和,極為凄冷。
他慢慢走過去,站到女子身前,低聲道:“艷兒,為什么一個人在這里哭?鳳九呢?”'
女子聞聲頓了一下,哭聲卻更為凄然。
沐長風心頭一滯,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女子哭泣著去推他的手,沐長風頓覺手背上一陣鉆心的痛,他低呼著急步后退,然后氣運手掌,從手背立即疾射出一支藍汪汪的毒針。
“取出了毒針又如何?沐長風,中了我的五蛇毒,看你這次命有多大還可以不死。”
那位嚶嚶哭泣的女子這時笑瞇瞇地站了起來,眼眸一塵不染,面容清雅,不正是天臨國圣女韓雅暄?
“圣女?”沐長風吃驚地看著她,眼珠轉了轉,叫道:“你為什么大半夜的躲在這里哭?”
韓雅暄笑如輕風,扶了扶耳際的木釵,柔聲道:“太子,如果你真是像你表現的這般混帳,我也就不用殺你了。可惜,你很精明,不過就算再精明,今夜也必須要死在這里。”
沐長風臉色難看,握著受傷的手背皺眉痛哼一聲,“沐長風何德何能,是圣女太抬舉了。”
“不是我要抬舉太子,而是太子太難以對付。上次在獵場,我們布置了那么嚴密的計劃,都讓太子給逃了,實在叫人心難平。所以這次只得小施一計,本沒以為太子會中計,現在倒有些出人意料,看來太子倒是個多情之人。”
韓雅暄說到這里,靜靜地看著臉色越來越難看的男子。果然,不出她所料,沐長風似乎因為中度過深,撲嗵一聲單膝跪在地上,慘笑道:“果然是關心則亂,其實你的這一計破綻甚多,我都沒察覺出來。”
韓雅暄黑暗中,慢慢觀察著他的神色,邊微笑道:“是你心太傷,可以理解。”
沐長風自嘲般的苦笑,“看來還是圣女比較了解我。只是……你既然拿了她的木釵,穿了她的衣服,那她已經是兇多吉少了,也好,我這一去,倒可以在黃泉路上去追她,也不致一個人寂寞難耐。”
韓雅暄仍不動聲色地拖延著時間,“你放心,她很好。不過在你死之前,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就是你口中的艷兒才是我們天臨國真正的圣女,我只是幫她代職而已。所以我絕不會要她命,等一下你死了,我就去把她那張太招惹人的臉劃花,叫她以后再不能吸引你們這些好色的男人。倒是不好意思,要麻煩你一個人上路了。”
沐長風垂下頭低聲喘氣,“你那樣對她,就不擔心有人找你報仇?”
“報仇?誰?鳳九?”韓雅暄好笑:“從我剛才的觀察來看,他果然是個不太好惹的人,不過,等步驚艷真的成了花臉丑八怪,他躲都不及,怎么會還想為她報仇?再說他若動我,就等于是與整個天臨國為敵,他敢嗎?”
她的眼睛一邊不離沐長風左右,一邊幽聲嘆道:“唉,其實劃花步驚艷的臉,我也有不得已,我們必須防止她走她娘的后路,整個天臨國,不能因為她而再蒙羞。”
“圣女為了整個天臨國,算是用心良苦,想必為了抓她殺我,也動用了不少人。算你們高明,以我們幾人的耳力,居然都沒發現你們是如何接近觀測……”
“你不必遺憾,我們一直都在距你們十幾丈遠的地方設伏,而步驚艷其實很機警,如果不是聲東擊西用了捕風針將她麻醉,肯定就要驚動二位……”
她話未完,沐長風身體忽然一歪,已經倒在了雪地里,抽搐了幾下,就沒了動靜。
韓雅暄笑了笑,試著喊了他幾聲,他卻毫無聲息,一動不動,分明已經中毒而亡。
她做事向來是個謹慎之人,抽出腰間軟劍,迎風抖直,一步步走過去,直到他面前,軟劍朝他胸口直刺。
就在那一剎,變故突生,地上的沐長風驀然快指夾住軟劍,抬腳就踢韓雅暄腹部,他的動作快狠準。韓雅暄抬手一格,只覺他勁道極強,砰然一聲擊實,整個人都差點被踹飛出去,雙腿向后連退。
沐長風根本不給她喘息的機會,足尖弓起,繼續一記重擊踹向她腹部,韓雅暄極狼狽的往地上猛撲,手中的軟劍同時遞出,防中有攻,想奪得一絲喘息的機會,哪知沐長風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迎著她的軟劍而上,霸氣十足的仍是一腳踢中她,兩人同時悶哼聲中,韓雅暄身子連滾,口噴鮮血,瞬間就受了極重的內傷。
沐長風一直未痊愈仍不能動的右肩再次受傷,鮮血長流,他看都不看一眼,毫無憐香惜玉之心的一腳踩在韓雅暄脖子上,揚起唇角,慢悠悠道:“被人打倒的滋味怎么樣?圣女。”
“你好卑鄙。”到了如此境地,韓雅暄已經知道她回天乏力,只能無力的躺在雪地上頂著居高臨下死死踩住她的男子。
沐長風倒有些佩服她,哈哈大笑道:“這不叫卑鄙,叫計謀,懂嗎,就跟你扮成步驚艷引我上當般一個道理。以你的身手,如果我不出其不意,又如何能讓你伏于我腳下?而且我不扮弱者,又如何從你嘴里探得步驚艷就在這附近的消息?”
韓雅暄心內暗震,這草包太子,居然在一瞬間就想得如此之多,以前還真是小覷了,在離越國內,康樂太子真能斗得過他?她輕聲一嘆,“看來我還是不如你,又敗了。”
沐長風揚眉誠懇道:“不是你不如我,是你太大意而已,誰叫我是個草包太子呢?”
他分明在譏諷她,韓雅暄回以沉默,過了一會,才道:“……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會沒有中毒?”
沐長風腳底傳力,又將她逼得吐出一口鮮血,估計她的內傷可以叫她半年難以恢復的時候,才移開他的大腳,蹲下身子神秘道:“這是我的秘密,我又怎么會告訴你呢?”
星光下的男子睫毛又濃又長,下面藏著猶如狐貍般晶亮狡猾的光芒,簡直要一直刺到心里去。韓雅暄看得心絞,頓時連聲咳嗽,良久后,才輕輕喘息道:“今日敗于你手下,我毫無怨言,不過你若想從我口中問出步驚艷準確的地方,為了天臨國,我是絕不會說的,你殺了我吧。”
她知道,錯過這次機會,等沈拓見到步驚艷后,相信沒有人再敢在她臉上動刀,而她的那張臉,真的是個禍胎,必須要毀去,方能讓她安安心心地當圣女。
她閉緊了眼,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
沐長風確實想逼問她然后再殺了她,此時見她面臨生死眉眼不驚,淡然鎮定,心頭反而起了相惜之意,猛然起身,嗤笑道:“你讓我殺,我就殺,豈不是太聽話了?罷了,我也沒時間給你磨嘰,你一個人就躺在這里吧,你最好向你們的亞臘拉神祈禱沒有虎狼出沒,不然,到時候不能落下個全尸,你又回來找我。”
言罷,哈哈大笑著朝夜色中飛縱而去,韓雅暄緩緩睜開眼,長長地出了口氣。
昏黑的夜幕下,老鴉忽然沙啞地鳴叫,拍著翅膀,自樹梢掠起,迎著天邊的星月飛去。
柳柳和埋伏在山洞外的黑衣人聽到這聲老鴉叫,臉色頓時一變,這是不祥之兆,難道圣女出事了?
她將地上綿軟無力的女子提起來,圣女交待過,半個時辰之內,她還未回,就可以直接動手將步驚艷的臉毀了。
借著洞口微弱的雪光看著眼前女子清麗的面容,眼神復雜難懂。她緩緩從腰間拔出長劍,雪亮森寒的光芒把女子的面容映得更為驚心動魄的美麗。
她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左臉的疤痕更為恐怖,她什么也不多說,劍尖一揮,就向女子左臉狠狠劃去。
“啊……有人。”這聲慘呼響起的同時,洞外的刀劍聲亦是不絕于耳。
“柳姐快走……啊呀……”
柳柳頓住,一劍還未用上力,便被迫叫停。圣女未回,有人悄然無息的來襲擊,定非好事。
她果斷地將地上雙目緊閉的女子扛上肩,飛快地朝山洞地另一個出口躥去。
這個山洞九曲回廊,不知有多少個岔路,近幾日歇于此處,已大致掌握了另一條出路,不擔心來人會追得上她。
她急急地往洞里最深處跑,眼前漆黑一片,憑著感覺依然跑不快,高一腳低一腳,如若不是身手不知摔了多跤。她咬緊牙根又跑了一會,估計來人還沒追上來,才從懷里摸出個火折子一吹,眼前光明一片。稍一目測距離,離出口處已經不遠了。等到了洞口,她立即就動手。
有了明確的打算,心神自然放松不少,就在這時,后面不遠處隱約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而且跟隨在她身后,似乎越來越近,她趕緊急急如驚弓之鳥,提起全力往前掠。
后面的人如影隨形,和她鉚上了,看來她必須先下手為強,先將步驚艷的臉劃了再說。
她猛然頓住身子,把肩上的女子使力往地上一扔,提劍就往步驚艷的臉上劃去。本是昏迷的女子這時卻忽然一躲,長劍刺在石壁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步驚艷是迷迷糊糊地被人摔醒的,還沒來得及睜眼,殺氣就激起她的條件反射,躲開了一記毀容之險。柳柳大吃一驚,中了捕風針的人,絕不可能如此輕易醒。她哪里知道她一路顛簸和一記重摔才讓昏迷的女子勉強醒來,卻是沒有多大力氣。
步驚艷費力的睜開眼,看著眼前這張陌生的面孔,皺緊眉吃力的問道:“你是誰?為什么要對我下手?”
柳柳陰陽怪氣地笑,“圣女,我們是來接你回去的,說什么下手呢?”
步驚艷看著她手里明晃晃的劍,“你用劍,不是想傷我?”
“不是想傷你,是想救你出苦海,讓你這一輩子安心當圣女的一種手段而已。”柳柳臉上漾起惡毒的笑,同時手上一揚,正要再次下手,一把冰冷地器具已經抵在了她的后頸上,有清朗卻森寒地男聲響起,“如果你想要命,就把劍丟了。”
柳柳整個身子都僵住,頸后的是把刀吧,寒氣快把她的骨頭都刺穿了。這個時候,她自然認為小命比圣女的臉重要,“我丟了劍,如果你還要殺我呢,我豈不是虧大了。”
后面的小刀往她脖子里一送,冷然的聲音響起:“那你就賭一次,說不定你能贏,說不定你就輸了。”
柳柳眼珠一轉,突然咯咯笑出聲,把劍丟在地上的同時,袖底藍光連閃,直往身后疾射,仔細一看竟是細若牛毛碎了毒的銀針,沒頭沒腦地扎過去,她身體同時靈活地在往前翻滾,脫離了來者的勢力掌控。
她自是認為打不過人,提腿就往外奔,嘴里邊丟下狠話:“你們別得意,中了捕風針的毒,誰都沒辦法醫治,不出三天,二位必定會去找我們的祭司大人,到時候讓我們的祭司大人收拾你們這對狗男女吧。”
握刀人為了躲避毒針,不得不眼睜睜看她離開。
柳柳的身影轉瞬即逝,聲音卻在逼仄的山洞里回旋……
步驚艷苦笑著和來人相對而望,“幸好太子來得及時,不然,我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尋了她大半夜的沐長風將柳柳扔到地上火折子撿起,他一張神采飛揚的臉此時已變得蒼白而疲倦,但眼睛卻在火光下閃閃發光。
他挑眉笑道:“你的原形就是以前那個臭名昭彰的丑八怪?”
步驚艷嘆氣:“就你知道啊,為什么要說得那么不堪呢?”她要掙扎坐起,沐長風一把上前扶住,正色道:怎么樣?要不要緊?“
步驚艷就著他手臂站起來,苦笑,“還好,只是頭暈目眩,渾身無力酸痛,就跟被人敲斷了身上每根骨頭般難受……”
男子好氣又好笑,“這也叫還好?要到什么程度才叫不好?”
不待她再說話,他一手攬緊她的纖腰,扶著她徑直朝前走去。步驚艷此時跟砧板上的肉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自也沒有權利提出抗議。
這是一條長長地甬道,在黑暗中走了一會,她方忍不住問道:“太子怎么會有空來救我?”其實她是想問鳳九的情況,但考慮兩個大男人在一起時的特殊情況,決定繞個彎子了問。
沐長風白她一眼,幽怨道:“你真是很沒良心,我平日難道待你不好,你有了難,我總不會袖手旁觀當不知道。”他對鳳九絕口不提。
步驚艷閉嘴,她忘記了眼前是個心思剔透的人,什么心機在他面前都是白費。
眼前漸漸有了光亮,天,已經麻麻亮。
沐長風將步驚艷扶到山石嶙峋的洞口,然后讓她坐到一處干凈地方,輕道:“天臨國的人要抓你回去當什么狗屁圣女,你可千萬別上他們的當。說什么你身上的毒只有沈拓能解,我偏偏要幫你解了,看他們能奈我何?”
步驚艷有氣無力的靠在山壁上,“天臨國出來的毒,在我的印象中向來都比較厲害難治,你以為你是神醫,可以憑兩張嘴皮子就把毒給我解了?”就好比她封印一般,神秘而難解。
“你太輕看我了。”沐長風當即拿出小刀往手腕上一劃,一條血珠頓時涌出,他把手伸到她面前,命令道:“張嘴!喝下去!”
步驚艷睜大眼,“不是吧,叫我喝你的血?我又不是吸血鬼。”
沐長風瞪著她,“我的血能解百毒,比任何解毒藥都珍貴,你可別嘰嘰歪歪地浪費了。”
言罷,不容置疑地把她的嘴捏開,手一偏,讓血珠成串流進她嘴里。溫熱的液體又咸又腥,步驚艷被迫灌下去,難受得直想罵人。
沐長風好像他的血不是血,是水一般,往步驚艷嘴里滴了不少,直到她臉色紅潤,恢復力氣把他的手推開,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