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雪域王極爲神秘,此次終於在諸國前現面,確實讓人期盼不已。
步驚豔同所有人一樣,好奇地沿著視線中的鹿皮靴子向上移動,先是金色袍角,玉帶束身,然後是弧度完美的下巴,薄削的脣,挺括的鼻,最後是一雙桃花眼,微微向旁一挑,猶如春風殆蕩……她漸漸地瞪大眼,忍不住捂住嘴,同時殿內已經有人先於她失聲叫出:“鳳九?”
殿內所有認識泰王鳳九的人,莫不是睜大眼張大中,吃驚的望著眼前一步步走向內殿氣度優雅的王者,這人,長得與鳳九一模一樣,還是他根本就是鳳九?
雪域王知道許多人都在打量他,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顯然對這樣的目光早就習以爲常,儘管有諸多不可置信的驚呼聲,他卻面不改懈怠,微勾著嘴角,直到行到座位前,方端了杯酒向安平王溫言道:“此次能借寶地與各國君王一會,實在感謝安平王之鼎力支持,本王在這裡先敬安平王一杯。”
安平王點點頭,含笑興舉杯,“雪域王太客氣了,如果能爲大家出得一分力,本王甚感榮幸,謝倒不必,不過雪域王敬的酒,本王便卻之不恭了。幹!”
兩人豪氣一笑,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向來以沉穩冷漠著稱的鳳遠兮盯著已經落座的雪域王,心內連震,鳳九是雪域王?怎麼可能?難道步驚豔說鳳九並非真的傻子是真的?那他故意讓玉夫人給他送圖,豈非自己手裡的北圖根本是假的?
他被這則至的猜測攪得怒火沖天,重重一頓酒杯,幽深的眸子裡泛起一股攝人的冷凝,沉聲道:“雪域王,本王可否向你證實一件事?”
雪域王坐回席位上,緩緩喝了一口酒,面色平靜,挑了下眉眼,清聲擡手示意道:“晉王有何疑問,但問無妨。”
雪域王纔出現,夏國的晉王就以咄咄逼人之勢挑戰雪域王的威嚴,實在讓一些不明就裡的人倒抽口冷氣,但對雪域王身份懷疑的人,卻都希望晉王馬上問出他們的內心疑問。
鳳遠兮冷笑:“如果本王沒有看錯的話,雪域王似乎就是我的皇弟鳳九,是也不是?”
雪域王目光四下一掃,見衆人都在注目傾聽,低笑道:“晉王沒有看錯 ,本王在幾月前確實還是你的皇弟鳳九,可是現在,本王更是雪域國的王,楚、藍、羽。”
他幾個字一字一頓,說得極爲有力,就似無形中在每個人心底重重敲上一悶棍般,令人頓感心頭沉重,同時都呆愣住,這是怎麼回事?
鳳九索性站起身來,跨度著方步,慢悠悠地走到臺前,望著下面所有人,目光如炬,似笑非笑道:“這件事情大家或許會覺得很奇怪,其實一點都不奇怪。今天既然大家都非常有誠意的坐在了這裡,那麼本王可以非常仔細的把這中間的緣由慢慢講出來。”
“什麼緣由?請雪域王能如實相告。”
這次發聲的不是鳳遠兮,而是一個女聲。衆人隨聲望去,竟然是天臨國的聖女韓雅暄,日前被雪域王點名連人帶圖要一起嫁到雪域國去的女子。現在她一臉寧靜,沒有將要被人帶羞辱性質的逼嫁的難堪,從容異常,顧盼之間,頗有神聖不可侵犯之態。
鳳九將目光移向她,扯起嘴角,別有意味的微微一笑,極是輕言細語道:“原來是聖女,幾月不見,風姿更是迷人,不知聖女是否還記得本王上次和你說過的話?”
韓雅暄臉刷的就紅了,她怎麼會忘記?那天在小木屋邊,他告訴她,如果她哪天想嫁人,可以直接去找她,千萬別去找別人……一直以來,她未想到過鳳九就是雪域王,並且還故意以匪擾城逼她嫁到雪域國去,難道他真的喜歡她?
想到這裡胸中有如有冰與炭雜錯填堵,眸色裡一瞬間波光瀲灩而溫軟,微羞而又大膽的與他對視,徐徐道:“既然是雪域王說過的話,我又怎敢忘記呢?”
“記得就好 ,希望你不會再有其他想法。”鳳九含笑,一雙澈亮的眼睛憶轉向殿中所有人,緩緩道:“說到本王能繼承這個王位,其實也是有一定機緣。大家應該都還記得,我的母妃曾是雪域國和親到大夏的公主,二十年前,她在夏皇宮生下我後便過世了,但是我的孃家舅舅並不知情,在很多年後,因爲多次書信未果,方派人來查,才知道,我母妃已經被大夏的皇帝給殺了。”
這是一段不爲人知的秘密,卻叫許多人期盼的聽下去。
他邊說笑面對一直坐在席位上頭也不擡,靜靜喝酒的夏皇鳳炫身上,“母妃死後,我便成了宮廷裡無人問津的孤兒,誰都可以拿來欺負。我還記得,那時候父皇不喜歡我,就把我送到了最偏遠的荒殿裡去,免得我吵了他正在讀書的太子,又恐我這妖女之子壞了他的內宮的規矩,又叫這位皇兄把我關在漆黑的地牢多日,時間一長,我便失了心魂,後來雖然被放了出來,我總算是成了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傻子,整日癡傻,便不再礙任何人的眼。”
時光流逝,歲月翻騰,光陰跌宕的腳步幕時空的虛無,從溫暖到黑暗,又從黑暗到光明,那是一個極其艱辛的過程。在黃泉路邊打轉的,一次次被堅定的意志拉回,無非因爲他有絕不屈服的意念。死,其實於一個人很簡單,但他發誓,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
“出來後,所有人都把我當猴子耍,很好玩,然後我也就一直糊塗著,直到幾月前在燕湖落水後,無意中恢復了心智,並且還被雪域國裡的高人找到,把我送到雪域王面前。雪域王那時正是病入膏藥,子嗣也於幾年前病房,便當即分佈旨意,讓我承了王位,所以也就有了站在大家面前的新雪域王。”
他每說一句,鳳炫與鳳遠兮臉色就白一分,以前的事歷歷在目,那時待這位小皇弟雖然不太親近甚至還很冷酷,但也是爲形勢所逼。當年他母親盜了北圖,先皇大怒,殺了他母親未找到圖,咆哮著把他一起剖肚查看北圖下落,後來雖然沒有下手,卻將接近他的人都視作打北圖主意的人,誰近他誰倒黴。誰又有膽對他好?萬沒想到他機緣之下竟然恢復了心智並繼承了他舅舅的王位,這天意是否也太捉弄人了?
所有人都如是想著,已經從震驚中漸漸緩過神來的步驚豔躲在耶王身後,嘴角泛起冷笑,卻是不以爲然。
在落燕湖之後才恢復心智?
那他之前所做的那些事算什麼?如果不是他親口向她承認,她此刻完全相信他是多麼天真無辜。
她敢非常肯定,他隱在大夏,絕對一直都是在裝瘋賣傻,並且算計著每一個人。可以說,大夏現在鬧出這樣的書面,基本都是他一手導演成。而現在既然已經確定他就是雪域王,那麼,就更可以確定他的動機,便是將國力武力都甚強大的大夏弄得支離破碎,然後他將趁虛而入。
而上一代雪域王早在四年前就病入膏藥,傳言那時就已經死了,有人說那時就傳位給了他兒子,但後來卻被人封口改了說法,說仍是老雪域王掌管著整個雪域國。想來他那時就已繼了位,故意傳出老雪域王未死,無非是他設的煙霧彈,就怕世人知道他年幼而對雪域國動手,同時也極少在外面現身,打著老雪域王的旗號繼續在外招搖撞騙。
騙子。
大騙子。
天下所有人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太荒謬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居然還在用他天真溫柔的笑在騙取大家的同情心 ,真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騙子,魔鬼。
此時此刻,不僅她不信,就連坐在鳳遠兮身旁的步芳也是不信的。但她不敢說,自鳳九以雪域王的身份出現在大殿,她就感覺到危機在一步步朝她行來,不遠處,彷彿還能聽到妖魔鬼怪在放肆的爲她敲著喪鐘。是她太高估鳳遠的能力了,一切,似乎離她的幻想越來越遠……
一直暗自細察著鳳九言行的沐長風忽然站起,哈哈大笑著朗聲開口道:“鳳九就是雪域王這一出,確實太令人吃驚了。不過這裡的人哪一個不是見識過諸多奇事怪事之輩,相信能立即將這件事情消化下去。只是現在事情都說清楚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雪域王是否應該談到正事?”
鳳九盯著神采飛揚的沐長風,神色漸冷淡,坐回席位,淡淡道:“太子一個人來參加宴會,是否也太過於心急?難道說太子急著想把事情談完,好回去與某個人談情說愛。”
語聲淡淡,卻透著一抹難以言喻的冷冽,殿內的燭火一時間似乎都暗下去不少。
沐長風故作不知他的意有所指,咧著嘴嬉笑道:“本太子素來風流,這一點衆所周知,此下殿外不知有多少紅顏知己等著我談完正事與我約會纏綿,自是不能浪費了大好光陰。”
鳳九看了他一會兒,仍舊穩若泰山,絲毫不亂,“好,既然太子急著與美人纏綿,本王豈能浪費了你的春宵時光?”
接著,他便不再看沐長風,提高聲音對殿內其他人清聲說道:“自本王繼承王位後,方發現我們雪域國是一個山產是丘陵分佈較廣的國家,由於土質較硬,農業發展極慢。自與羅裡國合二爲一後,他們豐富的鐵礦發送了雪域國許多農用器具,同時使人們山地的農業生產得到了進一步發展,百姓更是能安居樂業,生活富足。鑑於此,本王便想到,我們蒼和大陸地大物廣,貧脊與富饒南北交錯,若能不分地域的取長補短,豈不是天下一片繁榮?可是同時又考慮到現在多國當政,權勢甚繁,各個經濟利益之爭日益加劇,戰爭連連,一時間想將這個願望達成,很是有難度。於是便想起當年始帝在蒼和大陸統一各國使得天下太平昌盛的壯舉,不得不癡心妄想的同時邀約大家同聚一堂,若能將四圖並齊,找得傳國玉璽,同舉一位聖明之君執掌,爲天下蒼生謀得一片和平安康的生存之地,豈非更勝於始帝?”
他一番話說得極爲豪壯誠懇,一副憂國憂民憂天下的仁者模樣,叫人很難不相信他舉辦此次宴會確實存了善心的大善人。
臺下一片嗡嗡議論之聲,據史記記載,當年太陽帝國的時代確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事業,稅賦輕,官吏說法,百姓安居樂業,農業、商業、科技、軍事都得到了空前的快速發展,爲後世子孫的迅速繁衍奠定了不可磨滅的文化基礎。自太陽帝國敗落以後,整個大陸四分五裂,爭戰連連,百姓過得艱辛,不少小國佔於土地貧乏一隅,在夾縫裡討生,日子也過得甚爲艱難,雖然名爲一國一部之王,還不若大國的五品官員。如若真能有一個聖人不計前嫌,不計功價,一視同仁的對待大陸上每一個人,他們又爲何不以他爲尊呢?
這時有一個西北部小國的族長激動的站起來大聲道:“雪域王此番話確實說得極順人心,如果雪域王有心效那始帝之舉,我們兀族首先第一個支持。”
他一當先表態,其他幾個小族族長也紛紛高聲附合,一時間,倒讓殿內喝聲一片。
待他們稍安靜後,韓雅暄也款款站起來,徐徐說道:“其實在開此會前,我們天臨國的王和各部族商議過,如果雪域王有些一統蒼和的宏願,我們決定天臨國也願以雪域王馬道是瞻,只要您一聲高呼,我們必當跟隨。”
鳳九搖首,笑道:“此言差矣,本王能力淺薄,這裡有比本王更居能力之人,大家何苦爲難本王?”
殿內有人一愣,雪域王開此大會不正是希望衆人都選他稱帝嗎?此下又怎麼會推辭?
有了疑惑,有人就問了出來,“這是爲何?”
鳳九溫文爾雅的望住鳳遠兮,萬分誠懇道:“本王其實認爲,能擔待起一統蒼和的,非大夏晉王鳳遠兮莫屬。”
鳳遠兮臉色一變,不知鳳九此言何故?他哄他以假北圖,不可能會無緣無故將他推上高位。
他冷冷道:“雪域王不必惺惺作態,你的心思,誰人又不知道?”
鳳九不動聲色,道:“難道大家不知道,就在去年下半年的時候,泰王已經奪得了北圖,並且在進太平行宮之前,本王還得到最新消息,鳳遠兮夥同大夏各個朝臣,趁此時夏皇鳳炫出席宴會之機,已經令人逼宮,將京都都皇宮佔領,殺了皇后,太子失蹤,大夏現在已經是他的天下,其能力可見一般。如此才能之人,若能將目光放眼天下,又有幾個能及?本王自認不如。”
有耳朵的人都聽得出來,他明裡在擡舉晉王,暗地裡的諷刺,不亞於將鳳遠兮的整個衣褲都扒了赤裸裸的呈現在人前。
鳳遠兮氣得緊緊握住酒杯,酒杯在他后里無聲無息的破碎。鳳炫則垂著眼簾,蒼白著臉色,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不遠處的步驚豔不禁同情起這個背景一下子似乎佝僂不少的帝王,兄弟相殘,帝位相爭,從來都是如此殘酷,就算他爲太子深謀遠慮留下退路,卻不能躲過這種人性中的殘忍。很悲哀。
“我不這樣認爲。”韓雅暄微微一笑,:“晉王雖然有北圖有能力,但是也要看人心所歸。再說放眼天下,擁有四圖的大國,除了大夏外,還有離越,此前既然雪域王有誠意與我們天臨國聯姻結親,娶聖女爲後,那一份南圖,自是願拿出與雪域王分享。這樣一來,高下立分,雪域王已經同時擁有了圖的四分之二,晉王又拿什麼來爭呢?”
她這樣說,意思就是當衆表態,願與雪域國聯手,素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天臨國雖已敗衰,但若與雪域聯手的話,其他國家就極難同時抗衡兩個大國。
一直未出聲的沈拓目光一閃,似是有些意動,他看了不遠處假扮男裝的女子一眼,然後收回目光,對著神色有些不對的韓雅暄不疾不徐的問道:“聽聖女這樣說,似乎是聖女非常願意嫁到雪域國去。”
韓雅暄臉色不變,蹙眉嘆息道:“我這個聖女的職責本就是爲貧苦百姓求福祈福,現下爲了整個天臨國,爲了天下蒼生,我願獻出我的肉體,將我的靈魂毫無保留的奉獻給我們的亞拉臘神。”
此時她面上聖潔而高雅,所說的話語充分展現了她無私奉獻自己的精神面貌,令殿內人無不欽佩。
鳳九眉眼微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聽聖女一言,本王忽然感到非常榮幸,天臨國的聖女歷來都是終身不嫁,眼下能毫不猶豫地就允了本王的求婚,並願意拿出南圖做嫁妝,實在是再好沒有的事。”
一個是淡雅出塵的聖女,一個是並非外間傳言那般殘暴且還溫柔仁厚的雪域王,他們的一搭一唱是多麼和諧,多麼完美。
狗男女!狗男女!
正在低頭爲耶王倒酒的步驚豔終究再難淡定下去,忍不住心頭的的酸澀和憤怒,竟不小心將白玉壺摔到了地上,在這幾乎帶著纏綿意味的大殿內,“砰”然一聲,極不協調的將所有目光吸引過來。
步驚豔感受到萬衆矚目之難堪,她卻似毫無所覺緩緩擡起頭,沒有理會耶王的責問,目光,靜靜地對上對面的大騙子。嘲諷、譏笑、震驚、欣喜,兩人的視線在半空膠著徘徊糾纏,誰也不撤退,直到有人意外的叫出她的名字,“步驚豔?”
步驚豔別過腦袋尋聲望去,是驚恐萬分的步芳,她的出現讓步芳害怕了嗎?她暗自冷笑,再也不看鳳九一眼,神色平靜地整了整衣袍,彈了彈灰塵,再神色平靜地踏著不急不緩的步子走上殿中央,對韓雅暄露出溫婉萬分的笑。
“有一件事聖女可能已經領悟錯了。眼下就算你們整個天臨國同意跟隨雪域王,哪怕你這位神聖的聖女獻出自己的身體,可能對雪域王想統一蒼和大陸的偉業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韓雅暄面不紅,心不跳,靜靜問道:“爲什麼?”
“因爲你們手裡根本沒南圖,如若對雪域王沒有實質性幫助,他還願意浪費諸多精力與你們合作才叫有鬼。”
韓雅暄清淡的臉上終於忍不住抽搐,步驚豔出現得太不是時候了,但就算雪域王對她還有情,但他衆目睽睽之下應允了的婚事應該也無從反悔,雖然她沒有南圖,但她有整個天臨國人的支持,夠了。
南凌殿內很安靜,大家都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俊俏侍衛。
“哦?天臨國沒有南圖?這倒是個大新聞,天臨國如果沒有南圖,那南圖到哪裡去了?”
鳳九從席位上走下來,笑得天真溫柔,眼裡卻隱約有瘋狂的暴風雨聚集。他笑瞇瞇地看著步驚豔瞬間變色的臉,慢吞吞地站到她身後,吹著她白玉般的耳朵說道:“還是你怕聖女嫁給我,早早就將南圖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