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問些方家的事,小姑娘也愛說,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倒把方家的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她這才知道自己其實是方家三爺的女兒,這位三爺也是個庶出,活著時就很不得寵,死了就更不用說了。
她這一房里沒有兄弟,只有一個姐姐,算是嫡出,比她大一歲,還沒嫁人,在府里也不怎么得寵,正室三夫人也不是個能說的上話的,一家子都靠別人活。
聽完,方襲人不由一嘆,她這身世還真是夠悲催的,庶出的庶出,比個不受寵的姐姐還不如。
她已經能預料到這趟回家一定得吃些苦頭了,其實方家既然放她出來,何必再接回去,放任她在莊子里,豈不更自由自在。
關于這事問過秀姑,可這小丫頭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地,只說這樣的事,奴婢怎么知道?方襲人料定她是真不知,也不再問了。
馬車一路到了涼州城,遠遠的看見一隊人馬正要進城,抬著大紅的禮盒,足有幾十抬,把個城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她掀起車簾看了一眼,暗自羨慕,這是誰家下聘禮,真是闊氣。
他們人多東西多,堵了城門,一時半會兒也進不去。她無聊之下,便細看那坐在馬上的下聘之人,只覺他面容白凈,斯斯文文的看得很是可親。
這人似乎人緣極好,一個路過的老者對他微笑著道:“恭喜”。他微一頷首,臉上便染上一抹紅暈,模樣可愛之極。
方襲人看在眼里。不由暗道,“也不知誰這么有福氣,能嫁這樣的人?”
這么一想,眼淚卻不爭氣的滑落下來。她也不知為的什么,好端端的傷的什么心?
掏出帕子拭了一把汗淚,忽聽到車外有人贊嘆:“方家女兒真是好福氣。沈致沈大人可是最好的女婿人選了。”
原來他叫沈致……
方襲人微微一嘆,她怎么就沒有這樣的福氣,嫁個這樣的好人?
下聘的禮隊終于進了城,她的馬車隨后進來,眼看著禮隊向城西而去,他們則要走城東,從東門出去。再轉道西南,直奔京都。
京都,那是個從沒去過的地方,對她來說很是陌生。她不知道自己會怎樣,更不知未來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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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曉行夜宿。連走了十余日,終于快到江陵了,過了江陵城再向西走兩天就是京都。這一路上方家人對她照顧的還算周到,下人們也都笑臉相迎,沒一個難為她。只是沒事可做,難免會多吃些。
眼看著快到江陵城時,方襲人突然覺得肚子不舒服,便開口叫停車,說要到草叢里方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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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姑要跟她一塊去。被方襲人拒絕了。不管是誰要拉屎,旁邊有個人不錯眼珠的盯著,估計你也拉不出來。
要了幾張玉扣紙,就鉆進草叢。蹲在地上,一邊往外使勁擠著穢物,一邊感覺自己這模樣似乎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演過一遍。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場景:一個人蹲在地上正“嘩嘩”呢,然后一個男子出現了,對著她叫娘子,還要誓死要娶她為妻。
這個橋段應該是很狗血的,唱戲的都未必能演出來,可居然在她腦中閃過。她不禁有些好奇,又想,果然這一路無聊,看了太多的話本小說。
雜草叢生的地方,四周圍好像都差不多,她系好腰帶從一處踩踏的雜草中出來,才發現好像走錯方向了,這邊根本不是方家人停車的地方。
正要轉回去,忽見前面也停著一輛馬車,幾個壯漢手里拿著棍棒趕著十幾個姑娘上車。嘴里還罵罵咧咧著:“要死啊你們,一個個吃飽喝足了,都沒力氣了,走快點,否則打死你們。”
說著真的在后面一個女子腿上敲了一下,那女子嗚咽地哭了起來,摸著腿往車上爬。
方襲人深覺自己應該不是個有正義感的人,更不愛多管閑事。她整了整衣服正打算視而不見的離開,卻聽最后一個壯漢叫道:“那邊還有一個小娘們,是個絕品,抓住她。”
他所指方向正是她這里,方襲人一驚,轉身就跑,可雜草叢生的地方哪兒跑的動,一不小心踩到剛拉出的那攤東西,也是個麻煩。
她扒開雜草往前跑,身形剛動就被幾個壯漢圍上來,像抓小雞一樣把她拎住。
脖領子被揪住了,她一掙扎,下意識的揮手竟然把那壯漢推了個踉蹌,
壯漢大叫一聲:“點子扎手,大家小心。”
方襲人看看自己的手,心道,她哪點扎手了,明明是一個青蔥玉手,美得不得了。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會推到壯漢,張媽媽明明說她不會武功的,自小身子也弱。難道這只是巧合?
一閃神的功夫,已被兩個壯漢摁住,一個人壓住她的胳膊,另一個把她一甩扛在肩上。
這應該算是綁架了吧。她很覺這會兒應該尖叫一聲,大喊著:“救人啊。”
但從內心來說,也實在沒覺得這些人有多可怕。一群烏合之眾,只會抓她這樣的弱女子而已。
不過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叫一聲的,否則真不知被他們弄到哪兒去?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弱弱地喊了一聲,“救命啊……。”末了又加一句,“救人啊……。”
這兩聲一喊,連扛她的壯漢都不禁失笑起來,“這小娘有意思,明明不害怕卻假裝害怕。”
方襲人瞪他,“誰說我不害怕來著。”她明明是個弱女子嘛。
兩人一聽都失笑起來。另一人笑道:“剛才那一下還以為她會武功呢。”
壯漢撇了撇嘴,“會武功能叫咱們抓住?”
方襲人深以為是,所有人都說她沒學過武功,她自然也不會的。她要記得什么招式的話,何至于叫他們抓了?
他們扛著她,扔到車上。有人過來,把她的手腳都綁上,然后往人群里一推。方襲人只覺身子滾著就進去了,然后好像撞上一人,聽到她的悶哼之聲。
馬車走動了,從忽閃的車簾中她望一眼草叢,心想著那些方家人發現她沒了時,不知會是個什么表情?
其實就算剛才她的喊叫聲,把那些方家的家丁呼喚過來,也無濟于事,這些壯漢都是窮兇極惡的,又都練過幾下子,就那幾個小胳膊小腿的小廝,給人當麻桿撅了都覺不夠格。當然最重要的是,她也覺不出被他們抓和回方家,究竟哪個更壞一些?
車上有十來個女子,都是十多歲年紀,最大的也不過二十歲,手腳都被綁著,瑟縮在各個角落里,滿臉驚慌之色。只有一個女子與眾不同,她閉著眼坐在靠車窗的地方,頭靠著車廂,似混不像被綁架的,若不是她手腳也綁著繩子,還以為她是哪家閨秀正駕車出游,累了小憩一下。
方襲人動了動屁股,又動了動胳膊,然后忽然醒悟自己是坐在她身上,而剛才的那身悶哼正是她發出的。想必她閉著眼也不是因為在小憩,而是被她的胳膊碰了眼,睜不開了。
那女子眼圈微紅,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盯著她,那神色仿佛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個怪物,還是奇貨可居的那種。
她皺了皺鼻子,開始挪動壓著她的屁股。
很有些納悶這人眼神的奇特,不過以她睦鄰友好的性格,還是送上一抹燦爛到極點的笑容,“咱們認識一下怎樣?我叫方襲人,你叫什么?”
那女子從頭到腳把她打量了一遍,突地笑起來,那笑容很像狐貍看到了野兔,又像老虎在盯著山雞。
“我姓楚……,叫……”她似思索了一下,才道:“你可以叫我楚娘。”
她的聲音低低沉沉的,不似女子的清脆,看著手腳和骨架也很大,若不是長得太過漂亮,倒有幾分像男人。
方襲人總覺自己的性子應該是有幾分自來熟的,尤其是在這陌生的地方,總要找一些志同道合的同伴。于是,她很熱情的跟人家攀談起來,“我是下車解個了手,然后就被抓來了,你呢?你是怎么被抓的?”
看她以一副興致盎然的表情,解釋著自己的倒霉透頂的遭遇,楚娘有些錯愕,隨后露出一抹淺笑,問她,“你不害怕嗎?”
她反問,“害怕什么?”
“這些人綁咱們是要拉去賣的,或者賣給大戶做妾,或者賣到青樓,好一點的可以到樂館,不過也是賤籍。”
方襲人狀似認真的考慮了一下,忽的笑起來,現出嘴角一個小小的梨渦。
“害怕有什么用,反正已經這樣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再說了女人到哪兒都是被壓的命,嫁人和在妓院有什么區別?無非壓的人不同,壓的人數不同而已。”
這話說來夠得上驚世駭俗了,車廂里的女子都失聲叫起來,有的指責方襲人不守婦道,有的說她胡說八道。
方襲人皺皺鼻子,問楚娘,“你說我說錯了嗎?”
楚娘看著她,眼底帶了一絲笑意,低低地聲音道:“你說的沒錯,就是這樣。”
她晶亮的眸子又盯了她一會兒,笑得眉眼都彎了,“你很像一個人,不僅長得像,連說話也一模一樣,恐怕天底下也只有她能說出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