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是新選佳麗進宮的日子,一大早李淺就吩咐挑好的十數個教儀嬤嬤,做好迎接準備。她則似模似樣的背著手,做出一副大總管的威嚴之態在各處巡視。
自皇后進宮后,齊曦炎特意撥了葵盈去皇后殿伺候,這次奉皇后致命跟她一起等新人進宮。
看她大擺官威的樣子,葵盈低低一笑,“記得你剛進宮時還是個小毛孩,沒想到一轉眼就變成大人,還當上了大總管。哪像咱們,再等幾年就是老太婆了。”
李淺笑道:“葵姐姐就會拿我尋開心,你哪里老了,你是青春永駐。”
葵盈并不覺開心,苦苦一笑。四大丫鬟中屬她最大,她今年已經二十五歲,在皇宮耗盡了最美的年華,就算有幸能出宮想嫁個好人家也難。她們宮女其實很慘的,花朵般的年紀進來,到頭發花白也不見得能出去。不過最慘的還不是她們,是那些皇上的女人。
這時,一個個美人已從西角門搖擺而出,仿如一片片玉軟花柔嫩的香葉,都是花苞來著,還沒開放,都跟向日葵似地,迎著太陽等朝露呢。
一個個花朵般的美人,一字排開立在身前,讓人不禁眼睛一亮。
昨天付言明曾經跟李淺提起,說他妹妹也在參選之列,讓她照顧一二。
當時李淺很正經地問:“是照顧的讓她中選,還是不中呢?”
付言明苦笑。中不中又豈是他能做得了主的,若按他的意思自是不希望妹妹入宮的。于是他道:“只要她能不受欺負就好。”
這下輪到李淺苦笑了,宮里的事誰又說得準,最后斗來斗去小命丟了的都有可能。不受欺負?就算皇上都不能保她不受欺負,更何況她了。
這會兒想起付言明的話。再看看身邊的葵盈,更覺嘴里發苦。其實她跟她們又有什么區別,都是一輩子困在這里。
美人走近,齊齊呼了聲:“見過李總管。”
李淺頓覺精神一振,被美人這么甜甜一叫,心里都是甜的。她小手指微微一翹。蓮步輕移幾步。“都起來吧。”倒把太監姿態做了個十足。
拿過花名冊,一一點了名,在聽到付穎的大名時略微抬了下頭。結果看到了一個可稱為豐滿,富態到渾身是圓的女孩。她的臉是圓的。眼是圓的,鼻子是圓的,嘴是櫻桃型。那胳膊,那腿,那肚子也是白胖胖一團。
若不是提前知道名字。沒有人會覺得這是付言明的妹妹,雖說長得不算丑,跟付大公子也有三、四分相像,但組合在一起卻遜色許多。讓人不由心生感慨,付家這一子一女長倒了。
看到她,她忽然明白付言明的擔憂所謂何來,除非齊曦炎有特殊嗜好。否則這樣的平凡樣貌,想得恩寵真是太難。不過話說回來。做皇上的也不會虧了她,雖然是付家送進宮的聯姻工具,可只要有付家輝煌一日,她在宮里的日子也不會太艱難。
李淺轉過臉繼續往下看,下面是一個叫花仙兒的女孩,十五六歲年紀,據說是付言明的表妹,祠部尚書花容的長女,長得絕對是個美人坯子,一張瓜子臉兒,秀麗美艷,嘴角邊微含笑容,一雙眸子在看人時微微上挑,一瞧就似是個心機深沉的。
李淺看著看著,不由眼睛發直,不是因為她太美,而是居然和她長得有點像,雖算不上十足,卻也像了五六分。按說相似的人本該很有眼緣的,可李淺卻對沒有一點好感,也說不出是什么原因,反正就是不喜歡。
點完人名,又說了幾句宮里規矩,交代幾個管事好好招待著,便吩咐眾女先散了。
可她們卻不肯走,拉著她問東問西,但更多的是悄悄的塞件金銀珠寶在她袖里。
這叫做孝敬,皇宮里新人來了都大發金錢,李淺也不推辭,都一一收了,轉身遞給一小管事太監,叫他給大伙分分。
各太監、宮女、嬤嬤們自是高興萬分,都稱贊總管大度。葵盈也拿了一份,笑嘻嘻地跟她道謝。
其實不是李淺不想自己要,一來是剛當上總管總要給大伙兒好處,二來她馬上還得去見皇后,揣著這許多東西要是不小心掉出來,那可要了命了。所以只能親手把這筆外財送走,少不得又疼得心臟直抽筋。
像這種皇上選妃的事,本應由皇后親自主持。她好歹是正室,跟小妾們見個面,給個下馬威啥的,也不枉當一回正宮。可是最近皇后也不知怎么了,總是一個人坐著發呆,連門也懶得出,看著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宮里的太醫診斷,說這可能是水土不服引發的后遺癥。
皇后不管這事,只能由她這個總管擔著,而回頭辦完了,又少不得要到皇后和幾個太妃跟前討個嫌。
安排好新人,和葵盈一起來到皇后殿,葵盈自去忙自己的,李淺則進殿內給皇后見禮。她進門時,冀皇后正拿著一大堆樹葉和紙片細細地看著,似若有所思。
“李淺叩見皇后娘娘。”恭恭敬敬磕了頭,抬頭向上一望,忽覺那樹葉和紙片甚為眼熟,不由心里暗暗打鼓。她這是回味曾經的情意,還是發現了皇上的假意?若是前者還好,若是后者……
冀蘭掃了她一眼,未見絲毫怒容,“新妃揀擇的事做的怎么樣了?”
說話時,她的手指壓住樹葉輕輕捻著,仿佛要將每一片葉子捻碎,捻爛,再不留一絲混跡。
李淺莫名的打了個哆嗦,輕聲道:“新人巳時入的宮,都拜過天神和地神,住處已按入宮次序分好,教儀的嬤嬤也選好安排下去了。”
冀蘭“嗯”了一聲,又問:“新人你都見過,感覺如何?”
李淺本想說“都是鮮花一朵,滴著露珠一樣的鮮嫩”,可一看皇后恍惚的眼神,瞬間便轉口,“美倒是美的,不過比起娘娘卻還遜了幾分,大燕天下偌大地界要想找個娘娘一般的人,也是不易的。”
本是極佳的馬屁,卻拍的冀蘭連聲冷笑,“你嘴巴倒甜,只可惜說的沒一句真話。”
這話里有話啊。
李淺心里發虛,面上還指天賭誓,“奴才句句真言,在奴才眼里,娘娘從來都是最美的。”
冀蘭眸色微冷,依稀可聞咬牙切齒地聲音,“本宮懶得聽你這些虛偽言辭,本宮只問你,這些情詩情書究竟是誰所寫?”
“這……”李淺眼神不斷閃爍,瞧皇后這意思應該知道什么。他誤導是一回事,當面騙可是另一回事了,那是欺君的重罪。
此時此刻她哪敢隱瞞,只懦懦問:“娘娘以為是誰?”
冀蘭聽得惱怒,恨聲道:“本宮問的是你,你反倒問本宮,安的什么心思?”
“娘娘恕罪。”李淺連連磕頭。
看著她略顯驚懼的臉,又想起那晚那人走時的無情,冀蘭忍不住長嘆一聲,“算了,你也是聽命行事,本宮不怪你,本宮只想知道個實話。你說,這字是誰的?”
見再也瞞不下去了,李淺只得俯首,“是長史沈致所寫,不過是奴才逼他寫的,事先他并不知這是要給皇后的。”
出賣沈致絕非她所愿,可眼前這情勢并不是她隨便編個名就能混不過去的。皇后是個善心的人,只希望她能看在沈致不知情的份上饒過他。至于自己,怎么也是被當成炮灰的命,早在替齊曦炎騙她時,她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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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真好,真是太好了。”冀蘭放聲大笑,笑得一張臉都扭曲了。她似無力站立,手扶著桌子,口中喃喃:“這就是我的所愛嗎?原來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的真情,我的愛,空付了,空付了……。”
她雖沒有涕泗滂沱,可此時無淚的悲傷,讓人更覺凄然。李淺心里也一陣刺痛,那是她給她編制的美夢,但夢境與現實終歸有太大差距,兩面所隔乃是千山萬里。雖也想過夢醒之后她會異常痛苦,也曾勸過自己為了大局當舍私情,可真的親眼目睹了,卻根本無法釋懷,心里的愧疚更是像泉水一樣汩汩冒出。
只能低低地勸著:“娘娘,李淺雖有錯,可皇上終究是重視娘娘的,只求娘娘保重身體,以后時日還長,夫妻恩愛,琴瑟和諧,也不是難事。”
冀蘭神態凄然,揮了揮手,冷聲道:“你走吧,以后再不要到這里來,此一生本宮都不想再看見你。”或者這句話她更想對那人說,卻一生都無法說出口。他是皇上,而她只是靠他恩寵才能活下去的女人……。
李淺想再勸幾句,卻也不知該說什么,只得默然退下。
從皇后殿出來,又去見了皇太妃和幾位太妃,問她們對這次入選佳麗有什么建議。太妃們分別有自己中意的人選,都對她耳提命面的交代了一通,聽她親口允諾會盡心,才點頭放人。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看到她們一個個安排著自己的人,她忽又有些同情齊曦炎。他就算身為皇帝又怎樣?還不是一樣受人擺布。就像只公雞為了傳宗接代,被放到住著一群母雞的雞窩里,娶自己不想娶卻又不得不娶的女人們,被一群母雞爭來爭去。而這些母雞又有多少是對他真心的?
真心?或者在這個皇宮,這只是最毒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