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臺階，惜妍終于掙開虛己的手，她實在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突然讓他這么緊張。但虛己清楚，魄獵的手下遍布全國，情報網絡比之林家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既然惜妍找到這琴山下，那魄獵肯定也找過來了，或許此時正在小莊園里的某個角落窺視呢！
“你不是說那晚阿玉是被幾個臉譜人帶走的嗎？他們是屬于一個叫魄獵的組織，而你的那些混混里面，就有他們的奸細！”虛己簡略而急促地解釋了一下，隨后望著庭院后邊的竹閣，“晗玉剛才好像往那兒去了，你快點去帶上他！”
“那你呢？”
“到時在外頭見面！”虛己知道魄獵是沖冷漠之暗來的，既然前番沒在晗玉身上發現，這次自然會以為在自己身上，所以他要先離開，將可能潛伏在小莊園里的魄獵引走，這樣才能給惜妍他們離開創造條件。
窗紙上的光好似被打濕了一般，微微地流動起來，惜妍還想問明白點，然虛己幾個起落，就徹底化入了夜色。
寒風滲過指縫，帶來幾道吹葉般的影子。氣氛陡斷翻成幽異，惜妍不禁有些擔心虛己的安全，但還不至于沖動到去追，她立刻轉身跳上走廊，向臨山修竹旁的竹閣跑去。
小路旁的溪流聲沉重了許多，素商冷肅，黯黯晚陰的樹林寂然不動，仿佛凍結了一般。虛己堆壓心頭的緊張有些凌亂起來，總感覺有人走動，然敲打耳畔的卻都是自己的腳步。
不覺已走到小路的第一個拐角處，地面開闊了許多，風仍然靜止。秋葉像殘破的地毯般鋪落，靠近山壁的陰影中有一株折斷的桐樹，遠看像一座橋。
還沒有看見魄獵的人影追來，虛己往前走了兩步，小溪倒映月光，照著一片平靜的枯田。
傾目片刻，一張枯葉宛若驚秋般掠入眼簾，落在手心，浸透著別樣的涼意，似乎剛從水中撈出。
猛地往葉子飄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女子坐在傾斷的梧桐樹上，榛首欹側稍斂，閑雅地交疊雙腿，鵝黃色的裙擺掩斷了纖細曲線的蔓延，微微飄蕩。
好漂亮的女人！虛己由衷的贊美，沖淡了女子突然出現的詭異，他不禁向女子挑了下目光，隨后笑著轉身，繼續往前走。
“你該不會就這樣走了吧？”昏暗中，依然能看清她微笑的輪廓，兩彎眼眸如點亮的秋水，流淌在虛己身上。
虛己停下腳步，調侃地笑，“這位姑娘，我只不過是給你拋了記媚眼，不至于這樣就要讓我留下來對你負責吧？”
“嗯哼……”笑聲輕淺如波，暗斂的嫵媚化作細細金風，吹落虛己手心的葉子，她站起，緩步走來，“本人果然要比望湖樓的那個替身英俊多了，而且，也更有意思。”
看來很清楚了，將晗玉抓到望湖樓，眼前這女人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此時虛己不知道她叫秋曉桐，更不知道她在魄獵中的地位。只是虛己雖然感到曉桐不簡單，但面對她，卻比面對崔間毅來得輕松多了，誰讓她是美人，就算要大打出手，多說幾句話，也不忘風流，“那看來夜這么深了，姑娘是專程在這等我？”
“是啊，小女子等你很久了。”曉桐的那只耳墜微微裊顫，將她耳畔的肌膚襯得愈顯瑩然。
“像你這么漂亮的姑娘等我，我真有些緊張啊。”虛己眉梢一翹，欣賞她月下的美麗。她薄紗下的雙眼緩緩流轉，又緩緩停住，這雙眼眸仿佛有令人心蕩神馳的魔力，虛己斂起微笑，不禁低頭避開她的目光。
打趣的心思盡了，曉桐站住腳步，“先把冷漠之暗給我，我們就可以再聊些別的了。”虛己故作怔態，隨后嘆了聲，“那真不巧，我身上的什么東西你都可以拿，但別人的東西我可就沒那么隨便了。”他用手指勾著符袋打轉，里面有他的幾張符，卻沒有冷漠之暗。自以為吊足了曉桐的胃口，二話不說，虛己轉身救走。
林中窸窣作響，像有無數人快步追趕。可窸窣的聲音很快就停息下去，虛己頓時感到不對勁，回頭看見曉桐仍站在原地，一步也未曾走過。
怎么回事，她不是很想要冷漠之暗嗎？那干嘛不來追，或者派人來追呢？
迎著微風，衣裙上劃過淡淡漣漪狀的條紋，曉桐在虛己身前五步左右的位置停下，纖長的中指在頷尖點過，“你如果要走的話，林小姐應該會跟你在一起的吧。”
虛己一時沒有聽懂曉桐所說的話，然僅片刻的茫然，他就猛地皺起眉頭。見此，曉桐的笑染上了些許得意，“路路，你那符袋里想必沒有冷漠之暗吧，你想把我引走了，就好讓林小姐帶著蕭少爺走了吧。這招調虎離山，放我這里可沒有用哦。”
被她看穿了！不對，應該是她早料到自己會這么做。晗玉和林妍的臉頓時掠過眼前，虛己急忙要趕回農莊，然曉桐輕輕一挪便擋住了去路。
“你就不想再跟我待一會兒嗎？”曉桐的雙眼再次泛起迷人的光澤，又如夢魘般籠向虛己。
※※※
冷夜風竹，秋聲颯颯，帶動老舊的懸屋一同顛顫。月光在地板上劃出一根又一根的白線，塵埃像是被震到了空中，泛著堊色，乍看之下以為是骨灰。
晗玉總算是親眼見了一遍宣綦桀的竹閣，里外走過一遍，他尋得的殘燭已然到了燃盡的邊緣，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果然，當晗玉一推開門，燭火就突然消失，只留下一縷白煙的線條。他回頭看去，只覺得竹閣里的每個角落都在反射幽光，并全部打在自己臉上。
虛己看到的血跡與刻字的床板他也見過，雖然不知道這其中隱藏著什么秘密，而一想到這，視線就莫名其妙地變成暗紅色。握在手里的錦囊似乎此時也變得詭異起來，上下涌動著若有若無的鋸齒狀陰影。
晗玉把錦囊掛回脖子，身前的門被屋子里面吹來的風關上，讓他有一種被人拒之門外的感覺。可他走到樓梯中央的時候，木階的縫隙中傳來哭嘯般的聲音，又將他的心神牽扯進昏暗的房間，好像那個房間里，傳出一種呼喚，和他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起了共鳴。
心神有些出竅的晗玉不慎踩到樓梯口附近的小水池，寒意順著鞋底直漫到心頭，使得剛剛想的事情也變得刺骨起來。走出曲廊，眼前是朦朧的燈火。
小青和小羽的嬉笑聲還在空中回響，但卻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只有那秋千靜靜地垂落。當晗玉走近時，那秋千又緩緩地擺了起來，繩索摩擦樹干的聲音顯得很幽幻，仿佛是從晗玉心中往外發出的。
晗玉向劉老伯的屋子看去，心想今天肯定是要在這里住上一晚了，雖然自己不想回家，但惜妍絕不會善罷甘休的，而虛己也不像是會和她動手的樣子。畢竟何去何從，都只能看明天的了。
晗玉伸手止住搖晃的秋千，倦意糾纏起全身，他向劉老伯家走去，雙眼可以說是突然之間變得模糊。那屋子門前懸掛的燈籠沒有上燈，但卻也隱隱泛著光，像是一張輕飄的，引他入睡的床帳。
而被他拋在身后的秋千，又開始搖晃了。
晗玉停住腳步，院中晃動的山茶樹乍然而止，蒙在他眼前的朧紗突然被撕裂，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跡，這些痕跡又化成殘影散開了去。這時，隱藏多時的腳步聲才正式開始向他靠近。
晗玉根本來不及確認身后的情況，跑上臺階，往劉老伯的屋子里看了一眼，燈火依舊明亮，可卻沒有一個人。好像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離他遠去，除了身后窮追不舍的腳步。
兩個人影很快就躥到晗玉身前，他心中一急，跳下臺階時就失去了平衡，先是打了個趔趄，然后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等回過神時，整個人已經躺在了地上。
追趕的人也放慢了腳步，高大的身影遮天蔽日，從晗玉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鬼神般的臉譜，和刀劍一般的眼睛，深深地將他貫穿。
“把冷漠之暗交出來，我們不會傷害你！”
是道卒，晗玉記得，這些人是曾和虛己交過手的魄獵道卒！
晗玉抓緊錦囊，倘若在幾天前，遇到如此威脅，他或許會把冷漠之暗交出去，但現在他腦海回響的只有虛己的那句話，親人留下的東西，就算死也要保護！
他背部貼著地面向后挪去，而那倆道卒好像故意似的，沒有一把將他揪住，而是一步一步地跟上。晗玉的鼻腔和嘴都被寒氣堵住了，只能發出“呼”的顫聲，止不住地眨眼睛。光與影飛快地切換，眼皮倏忽地一下跳閃，晗玉凝住心跳，只見身前的兩個人砰然倒地。
“小玉快點起來，我們走。”惜妍在道卒倒下的身影后出現，抓起晗玉濕透的手，立刻往小莊園外跑去。
第六十五章 秋水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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