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之畔最好的客店自屬望湖樓了,天字號的房間軒敞精雅,蓮臺上燭,與橘黃的色調相暈托,顯得暖香縈繞,如夢似幻。
惜妍推開雕花的門,細細打量了阿勇給自己訂的房間,不由地笑著輕輕點頭。從來都鎖在林家深院里,她倒是很少一個人住外面的房間,還能憑依窗畔,遠望西湖水月。行至妝案,惜妍借著燈光攬鏡自顧,方才跑了許久,新穿的裙衫上染了些斑斕漬跡。
“小姐,您回來了?”阿勇突然出現在門前,驚得房中人微微一怔。
惜妍輕拭著臉上濕掉的脂粉,櫻唇一抿,“看不出來嘛,你倒蠻懂女孩子心思的,這房間正和本小姐的意。”她用余光瞥向阿勇,后者全然沒理會自己的打趣,仍舊一張陰沉的臉,感覺像別人欠他很多錢似的。
阿勇又毫無征兆地開口,“小姐,您方才去哪里了?”
“沒事去西湖邊上走了走。”惜妍道,眉黛倏然有些輕鎖,“不過本小姐對那兒的蕭家倒挺在意,聽爹說過,那蕭老爺年輕時跟爺爺有些交情,也不知這次爺爺失蹤,跟他會不會有些關系。”
阿勇立刻道:“那我馬上就帶人去查一查。”惜妍道:“免了!都這么晚了,改天再說,本小姐要洗澡休息了。”
聽惜妍說要洗澡,阿勇陰沉的臉頓時有些變色,忙不迭地退出房門,“那……那我就先告退了!”
“等等!”惜妍連忙喊住阿勇,“本小姐還有個很重要的任務想要你去做。”
阿勇眨眼又回到房門前,滿臉的嚴肅認真,“小姐,有什么任務就盡管吩咐吧,我即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赴不了湯,也蹈不了火。”惜妍輕松地笑,從挎包里掏出一只胭脂盒,“看呀,本小姐這里的胭脂用完了,你趁現在店還開著,快去幫本小姐買一盒來!”
阿勇繃緊的面部線條猛地一跳,正以為自己聽錯了,那胭脂盒已丟進了自己懷中。“小姐,你這算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啊?”惜妍兩手抱在胸前,“本小姐沒胭脂搽,就會感覺自己不好看,就會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會沒心思調查,那么爺爺的下落就會一直沒線索。你還說‘這什么意思’,你這又算什么意思啊!”
“可哪有男人去買胭脂的?”
“你剛才還說本小姐有什么任務就盡管吩咐的,難道現在就要反悔了?”
阿勇緊扣了下嘴唇,胸腔猛漲了一漲,“小姐,您可別忘了,你這可算是直接命令了。”惜妍道:“記得啊,爹不是給本小姐三次直接下命令的機會嗎?這不才第二次!”阿勇道:“可下午時,您才用過一次啊。”惜妍道:“爹有交待過下了一個命令后要隔多久才能下一個命令嗎?”
阿勇瞬間無語,惜妍已然拾起妝臺上的桃木梳,補充道:“記得就買這樣的胭脂,別的本小姐可用不習慣!”阿勇又一臉陰沉地去了,惜妍還特意提高了聲音笑道:“阿勇,你還得謝謝本小姐,以后給你心上人買胭脂,就有經驗了!”沒有回應,只有阿勇走下臺階的腳步聲。
“這樣才像話嘛!”惜妍淺笑自語,掛下長長的秀發,暗紅色的梳齒一遍遍輕柔地滑過發絲,臨窗望見阿勇在街道上欲行遲遲的背影,她便又忍俊不禁。
單憑蕭老爺與林遠智曾有過交情便懷疑人家,的確有些牽強。不過這也是現在能進行調查的唯一線索了。惜妍覺得,蕭老爺曾和爺爺一起游歷過一些地方,可能在此其間,爺爺發現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而且就是在處州或徽州這兩處發現的,蕭老爺對此很在意,明著得不到,就開始在暗地里動腦筋了。
當然這也只是惜妍的猜想,若在大街上這樣說,絕對不會有人相信,因為蕭老爺的名聲在杭州一帶還是很不錯的。
阿勇消失在街道的盡頭處了,惜妍倏然感到幾分倦懶,將長發甩到肩后,伸手掩起了窗。
然就在窗合成一線的瞬間,眉睫卻莫名地撥動起來,惜妍連忙又打開窗,視線敏銳地射向街上燈火闌珊的角落。可那里卻只是靜冷的巷口,雖然光影跳動,卻沒有任何人的影子。但惜妍卻覺得剛才那兒好像有人在遠遠地窺視自己。
不,不是好像,是一定有人在那鬼鬼祟祟。
※※※
虛己說過女人的直覺一向很準,而這個觀點在惜妍身上又一次得到了印證。
站在巷口的人影望見惜妍猛地推窗探出,就迅速隱匿回了深巷。他們全身仿佛化入了夜色,只有雙眼泛著刀劍般的寒光。走上臨近的樓閣,站在了最頂層的房間之前。
房間里昏昏沉沉,僅有案上一盞孤燈,伴著斜穿朱戶的冷月。而在此昏暗的光線中,一個男人卻據案看劍,緩緩推出鞘身的長劍,映出了被局限在尺寸光寒里的雙眼。
眼眶外凸起道道深紅色的傷痕,都已被風霜切割出棱角,所有傷痕就像一張網覆在他臉上,不過這并沒有讓他顯得面目全非,反而為他增添了更多的冷峻與魄力。
延滯在門外的沉默終于被打破,“副首領大人,我們已確認了那林家小姐的位置。”
“有關她的情況?”
“她是林志遙派出來,瞞著朝廷尋找其父親林遠智的。她在杭州城中的勢力很大,就連大街小巷里的地頭蛇們都聽命于她,所以能擁有范圍很廣的情報網。”
“對我們的威脅?”
“她懷疑林遠智的失蹤與我們有關,如果她一直針對我們采取行動,或許會對計劃造成有破壞的影響。”
他粗糙的手指撫過劍上的兩個刻字,這兩個字是“承影”,也是這柄佩劍的名字。“這樣的人放任下去,對我們有害無益。”頓了頓,續,“讓劍羽派人把她除掉。”
話聲初落,門外的身影淡了。男人收起承影,從椅子上站起,身形便如寒松般拔長。
傳言自建朝以來,大元帝國內部就存在著一支恐怖的暗殺組織,他們遍體黑衣,又以黑巾抹額,且在完成刺殺任務后,都會在現場留下一片烏鴉的羽毛,是以被稱為“黑羽刺客團”。
然而后出了叛徒,組織中一系列重要成員都被朝廷剿殺,因此損失慘重,黑羽也逐漸淡出人們視線,屈指一算,也已有十數年了。
而此時男人走到窗前,月光不僅照亮了他臉上的傷痕,更照亮了他手中捏著的黑色額巾。
其目光凜冽,似比劍光更冷……
第十七章 黑羽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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