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光越走在隊伍之前,於略顯泥濘的小徑上停住,俯身用指摳下一些泥土,輕研磨幾下,“這裡的泥土跟那鞋子底下的泥一樣,說明住那屋子裡的人來過這附近,趕快散開去搜。”
因爲可能會遇到危險,故褚光越未讓王蒙同往,琚知言在其身旁,看著得令而去的官兵,他實在不知道自己的大人是何時記下這片地區泥土特性的。可事實上,褚光越腦子裡總會裝著平時看匪夷所思,關鍵時刻卻極爲重要的信息。
褚光越撫著微微有些痛意的額頭,閉目等待搜尋的結果。
而這時,褚光越背影卻落入叢林深處的殷冥的眼中。
“狗韃子!”對蒙古人充滿了恨意,殷冥緊縮陰寒的目光,使得眼眶外的傷痕也顯出一道道皺紋,“我遲早會讓你們血債血償,給我等著好了!”見有官兵搜查過來,殷冥又看了眼褚光越,隨後戴上眼罩離去。
不遠處,林子已恢復往日的平靜,春來初綻的花英爲風吹落,宛若被月照亮的微雨,輕輕灑在林惜妍臉上。她眉睫萌動,清眸撥開一縷淡霧,看見月夜林間的淡光絲絲零散,還有落滿胸前的碎花。
倏然感到有暖暖的氣息撲著耳根,惜妍柳眉一蹙,發現自己竟還在易夕林懷裡,且腰還被他用雙手環著。
“呀,你快點放手啊!”
夕林嗅著她發間的清香,慵懶地別了頭,“但我沒有力氣放手了。”惜妍輕嗔了嗔,“要死了!佔本小姐的便宜,當心一箭崩了你!”她砸開夕林的手,一站起來,覆在身上的白花就紛紛飄墜。夕林嘴角微揚,握著碎玉的手撫在胸前,擁抱的溫度還殘有一些。
而剛站起來的惜妍卻仍眸光迷離,微微搖晃了一下,又往後倒去,“唉……本小姐也沒力氣站著了。”
“啊——”被壓得險些吐血的夕林大叫出聲,“你這是要壓死我啊!”惜妍嘿嘿一笑,“躺你身上總比躺地兒來得舒服。”
這時,跑出地牢的楚湦終於找到他們,走到他們身旁,打量了兩下,不由地笑道:“喂,你們兩個現在還跑得動嗎?朝廷的人可都要找過來了哦。”話音方落,惜妍就猛跳起來,“不行,不能讓朝廷找到本小姐,得快點走!”夕林也緊跟著爬起來,“上次我戴面具時被朝廷的人見到過,現在被他們發現肯定又得麻煩。”
看著他們兩人快步走遠的背影,又想到他們方纔躺在地上,虛弱無力的模樣,楚湦不禁怔在原地,表示愣是沒看懂。
前路不遠便是一處山崖,不過這兒已遠離地牢所處的位置,想必官兵也不會繼續往前走,找到這裡來了。惜妍靠坐著花蔭樹影,裙袂臨風,忽而聽見有求救的聲音自山坡腳下傳來,便道:“看來朝廷找到那些被黑羽抓去的人了。”
夕林看著楚湦,“剛纔你有見到崔間毅嗎?”楚湦點頭,“快要出地牢的時候撞見了,還好他沒再出手,不然我跟其他人應該也出不來了。”
惜妍沒好氣地道:“他哪有這麼好心啊!肯定是因爲朝廷的人快到了,他急著要離開,所以纔不對你們下手。”
聽此,楚湦微笑了笑,“也許是這樣吧,但或許也不是,一個人心裡怎麼想的,旁人又怎能知道呢?”他說著走近夕林,遞出那把殷紅色的長劍,“夕林,這劍還是回到你手上吧,我都有點用得不順手了。”
夕林接過劍笑,“真難爲你們能找到呀。”
“那是當然啦。”楚湦轉身看向惜妍,“沒有這劍我們怎麼找到你呀?還多虧林姑娘心思縝密,一看到掉在草叢裡的劍,就明白這是你故意留下的提示。”
“提示?”夕林驀地一怔,見林惜妍得意地一笑,便又問,“什麼提示?”
楚湦皺起眉頭,“這劍上的血跡呀。你把這劍丟下,不就是爲了讓我們找到,然後提示我們設介區來找你嗎?都到現在了,你還跟我打什麼啞謎呀!”
夕林旋即做了個無奈的表情,苦笑道:“這算哪門子提示呀?我當時被殷冥抓住,腦子裡什麼都沒有,哪還會想什麼留提示,這劍就是自己掉的,我後來纔想起的。”
“哦——”楚湦恍然大悟般地眼前一亮,看了眼夕林,又看了眼惜妍,撫著下巴道,“原來林姑娘找到你是根本沒有藉助任何線索,嘖,這就有意思了……”
“有意思你個頭啊!”獨坐對月的惜妍突然衝過來將楚湦推倒,雙手插腰道,“本小姐是要爲了找那些被黑羽抓去的人,纔想到用介區的。跟這人有個什麼關係!”
說著一轉頭,惜妍的視線就對上了夕林,他淺笑無言,只是一直看著她,她立刻側過臉,呢喃地道,“你看什麼看!本小姐說得有錯嗎?”
“沒有錯啊。雖然你先找到的是我,但如果沒有大家的靈魂,你一開始也不會向正確的地方靠近。”頓了頓,夕林微笑著續道,“我們創造一個夢境,而靈魂帶著我們在這夢裡見到想見的人,而且見到的人,就算夢醒了也不會離去,這就是做道術師好玩的地方吧。”
“夢裡見到的人,夢醒了也不會離去……”惜妍在心裡默默重複,這與她最初學靈術時所說的話若合一契。她隨即抿脣一笑,“什麼呀,你纔不是本小姐夢裡想見的人!”說著她擡起頭,見夕林不知何時來到自己面前,忙後退一步,靠上了大樹。
“哦,對了!”惜妍眸波流轉,突然想到該如何擺脫這一瞬間的無措感,她的手如蘭花般展開,露出了之前緊握手心的碎玉,其上有一個錐出來的小孔,穿過小孔的紅線隨風微動。
“這個要還給你了!”
惜妍抓起夕林的手,扳開他的手指,發現另一塊碎玉就在他手心。
惜妍玉放在另一塊玉旁,低著頭,“對不起,是本小姐把你的玉打碎的,這對你肯定很重要的。”夕林聲音順勢一沉,“對啊,當然很重要啦!打碎我這麼重要的東西,你想這麼道歉就算了,未免太簡單了吧?”
“那你想怎麼樣啊!”惜妍看易夕林一臉嚴肅的模樣,聲音很快低了下去,“那你要什麼呢?要玉的話,本小姐幾車子都能賠給你,可這種東西多少錢也比不上,本小姐也沒法賠……”
“誰說你‘陪’不了的?”夕林一笑蕩去僞裝的嚴肅,突然向惜妍靠近,在她耳邊壞壞地道,“林小姐你今天晚上就‘陪’我好不好……”
“你給本小姐去死好了!”惜妍靠在樹上,想退卻無法再退,見夕林還想靠近,就嬌嗔著一拳打飛了他。
夕林捂著紅腫的臉爬了起來,“喂,你這人下手也忒重了吧,剛纔崔間毅和殷冥都沒這麼打我!”惜妍嘟著嘴道:“哼,這還算輕的呢!誰叫你一腦子壞水,總想著占人家便宜!”
夕林瞥了眼楚湦,楚湦早就擡頭看了半天的月亮,猛地轉向他倆,愣了片刻,趕緊轉身去了,默默表示你倆繼續,我不打擾!
果真是好兄弟啊,夕林記住了!再看惜妍時,見那半片玉仍在惜妍手中,她微微凝思,纖細的指尖突然繞過玉上的紅線,搖晃在月光晚風裡。
“這樣好了,本小姐這樣賠你吧!”惜妍突然笑了笑,就將玉掛在玉頸上,隨後擡頭看向夕林,“以後本小姐替你保護這半塊玉吧!這算不算‘陪’它了啊?”
夕林怔了怔,便輕輕向後退去,似是細細欣賞此時的她。惜妍把低下了頭,眸光也垂落在了地上,倏然泛起兩道淡酒暈色的梨渦,“本小姐已經夠義氣了,否則本小姐纔不會掛著這個出去見人呢!”
“但你說要陪它的啊,所以你肯定會戴的是不是?”夕林靜靜等著惜妍的回答。
可片刻過後,惜妍卻突然擡頭望向月夜,“看呀,有流星誒!”她笑著跑到懸崖邊緣,望著劃過夜空的星雨,連忙雙手握在胸前,合起雙眸,“今晚有看到流星,肯定可以保佑本小姐早日找到爺爺的。”
“一定行的。”楚湦用手臂枕著自己靠坐在樹上,也轉身望向流星,“只要靈魂彼此聯繫著,就一定能找到想找的人的。”
而夕林眼中的流星,悄然偷換成林惜妍的側影。月色下的她如素娥淡佇,還有點點飛花縈著她輕飄的發上。
茫茫夜色,因爲有星月相映,才照出純白的飛花,可在夕林眼中,惜妍是夜裡,沒有明月相照,也能泛著光的白花。
夕林本想再說些什麼,但忽然看見惜妍閉目祈禱時,握成心型的雙手正安著那半壁環玉,他淡淡一笑,一切便盡在不言中了。
第三單元 月影寒光 完
下一單元 照亮夜中白花的月亮
夜半夢覺,透窗晚風一線,簾帳輕輕被推開。王蒙睜開朦朧的雙眼,感覺眼角跳得厲害,又覺得斜照朱戶的月光中有人影閃過。
王蒙揉著眼皮走下牀,燈柱上彷彿還有未盡的餘煙在飄蕩,他看向搖曳不止的窗戶,心想:“不知道褚大哥回來沒有,應該不會有事吧。”
這時,身後倏然掠過一陣寒風,眼角捕捉到純白的顏色,王蒙連忙轉身,只看到月光照亮的桌案上,那一張張繪著白衣少女的畫正隨風擺動。
王蒙鬆了口氣,隨後還微微一笑。他走到窗前將窗戶拉上,然頸後卻又傳來寒風吹過的感覺。他的笑連同身體凝住了,目光開始抖動,不知該往何處落腳。
可很快,窗前案上的鏡子裡,一位身襲素衣,長髮垂落的少女緩緩走來,那雙眼在月光與鏡光之間閃動,有著脫離現實的詭異。
王蒙頓時悸顫起來,連忙轉身看去,而已然走到他面前的少女靜靜站著,無風自動的長髮時而遮去臉龐,黯然無神的眼瞳靜止不動,兩行淚痕正在她蒼白若紙的頰上滑落……
“啊!”王蒙終於忍不住驚叫起來,眼前一黑,再回過神時卻發現自己躺在牀上,全身衣裳都溼透了——原來是夢。他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仰頭閉著眼,不住地喘氣。
回憶著夢中那少女的模樣,白衣長髮,臉帶淚痕,王蒙就不禁想到褚光越說過的話:只要看見畫中嫣然流淚的人,就會被她勾去魂魄。
“難道方纔那女子就是嫣然?”王蒙嚥了口冰冷的唾液,走下牀,只見房間裡別無他人,只有半掩的窗仍在搖曳,透入的晚風帶動案上的畫紙翻轉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