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分別留戀處,執手相看淚眼,只無語凝咽,而此時楚湦與薛廷久別重逢,卻仍是相顧無言,只有傻笑的份。
倒還是楚湦先開的口,“誒,之箋呢?剛纔不是看到她跟你在一起的嗎,怎麼轉眼就不見了?”
薛廷四下看了看,的確不見了之箋的影子,“想必先回去了吧。她出來送我,若是離了久了,書院裡的人也會擔心她的。”說著,他便拉起楚湦,如此意外的相見,先不管別的,就得先喝一杯,將這兩個月彼此經歷的事聊個痛快。
晚煙疏淡,酒旗斜風。楚湦飲下一口頗帶烈性的酒,感到胸中一陣灼熱,不由地讚道:“好酒!”
二人把酒話了些別來之事,最後又回到找易雲傑子女的這件事上。薛廷仍有些難以置信,人海茫茫,一個只知道其姓而不知其名,只知其大概年齡卻不知其樣貌的少年,還真被楚湦給找到了,天底下竟有這麼巧的事情。
“說起來我也有些不信,但確確實實是他,如假包換。看來肯定是恩人和易英雄在天有靈吧!”楚湦又喝了口酒,續,“那孩子今年十八了,都已經跟我倆一樣高了。”
薛廷忙追問:“那這個少年現在怎麼樣了,那道叫月光的符給他了嗎?”楚湦笑道:“當然給他了。而且這人呀,你把他跟陸聿放在一起的話,就更有意思啦。”
“這話怎麼說?”薛廷說著,腦海中便浮現出陸聿那啞巴的表情。
楚湦答道:“他年齡與身材與陸聿相仿,也有自己的佩符。而且這陸聿的符叫‘錯落光輝’,他的則是‘冷漠之暗’;陸聿平時跟啞巴似的,關鍵時刻話又會很多,他呢,平時嘴巴從不停著,關鍵時刻則沒有一句話……”
楚湦的眼瞇了瞇,補充道:“還有啊,陸聿見到姑娘總冷得不行,他卻最喜歡和姑娘勾搭。”
薛廷噴了滿案的酒,咳著道:“這……這兩人忒那個了吧,什麼事都反著來?對了楚先生,你還沒說他的名字呢,該不會叫‘出聿’(陸與入諧音)吧,哈哈!”
“那倒還不至於,他叫易夕林,你以後見著他,叫他小易就行了。”
“夕林?”薛廷微微一怔,“那不是先生佩劍的名字嗎?您不是說那夕林姑娘是你以前的……”
這下輪到楚湦噴酒了,連忙擺手打斷薛廷,“名字什麼的重到了都很正常,我們就別在意這些細節了。既然這人找到了,月光也還了,我們就皆大歡喜了。”
考慮到還要趕路,二人並未喝很多的酒,不過待到離開酒鋪時,都還是已有了些微醺的醉意。他們趁著酒興聊天南地北,也不管往那邊走,爲了避正午時分的太陽,信步所至,就往江岸叢林的深陰處靠近。
薛廷扶著一棵杏樹,突然問道:“對了楚先生,既已了了我父親的心事,那你以後還有什麼打算啊?”
“我一個算命先生,到處流浪的,還能有什麼打算?”楚湦說著就拍了拍薛廷的肩膀,“倒是你,也該乖乖地回去繼承家業了。薛家的興旺,還全在你一人身上呢!”
誰曉聽聞此言,薛廷的目光竟陡然黯淡下來,“不行,我還不能回薛家。”
“爲什麼?你難道不知道,你家裡人現在都很擔心你嗎?”
“這我當然知道!”薛廷道,扶著杏樹的指甲突然一緊,微微摳進了樹皮,“可我還有事情沒做。楚先生,你忘了家父是死在魄獵手上的嗎?這仇我怎麼可以就此罷休?!”
沉默了片刻,楚湦緩緩嘆出一口氣,“薛公子,其實這件事裡頭有些你還不知道的東西。”
“什麼東西?”
“殺害薛老爺的不是魄獵的人。他們在那晚爲了月光去見過薛老爺,但並沒有動手傷害過任何人。”在薛廷瞪大的雙眼注視下,楚湦平靜地續,“其實殺害薛老爺的是一個叫做‘黑羽’的刺客組織,不僅如此,他們還搶了薛老爺珍藏已久的一幅畫。”
薛廷忙追問:“我爹五年前從河南買回來一幅女子的畫像,藏在挽月閣的最裡面,從來都不讓人接近。是那幅畫嗎?”
“就是這幅。”
“怎麼會這樣……”薛廷後退了兩步,醉意彷彿也在這時涌上,使他有種眩暈的感覺。一直以爲爹是魄獵因爲上階陰陽系道符月光而殺的,卻沒想到是另外一批人爲了嫣然畫所爲。
薛廷來到徽州,一方面是因爲惜妍,另一方面是因爲他知道魄獵和惜妍有糾纏,所以來到徽州,就肯定能遇到魄獵,也就有機會手刃仇人了,哪裡料到卻是自己冤枉了人。
看到薛廷這般臉色,楚湦有些後悔方纔說的話。現在殷冥與黑羽有一個共同的計劃,楚湦雖不知這是什麼計劃,但肯定會很危險,且與惜妍的爺爺以及那幾幅嫣然畫都有牽連,此時與薛廷說了薛員外被害一事乃黑羽所爲,無疑是將他也牽扯了進來,這是楚湦絕不希望看見的。
然事已至此,說出的話就跟潑出去的水,沒有辦法收回,楚湦只好道:“現在說再多也沒用,這事還得從長計議。我們先回去吧,我是跟林姑娘一起來的。”
“妍兒!”薛廷緊捏的拳頭鬆開了,“她也來歙縣這兒了?”
楚湦將崔間毅用計陷害林家之事說了,惜妍若不能在朝廷採取相應行動前查出真相,那林家的下場會不堪設想。薛廷早將恨意轉加在黑羽身上,此時聽如此說,更是咬牙切齒,說要替惜妍剷除黑羽。
說實話,楚湦真不認爲現在這種狀況的薛廷能幫上什麼,但他也不至於就這麼開口將實話,“好吧,先去見林姑娘他們,再一起商議從何查起吧。”
“你哪裡都去不了……”
剛說完話的楚湦霎時臉白,但他沒從薛廷臉上看到同樣的表情,方纔匆匆掠過耳際的冰冷聲音,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楚先生,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楚湦猛眨了下眼,發現晴朗的天不知何時陰了下來,地上的樹影漸漸融在一起,彷彿黑夜一般。
剛纔那聲音……難道是聽錯了?
可心還是不由地悸顫起來,楚湦想要趕緊跑出樹林,但慌亂之中,卻又忘了來時的路。亂跑了一段距離,猛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低矮的木屋,半掩在幾樹鬆影裡,從陰暗中透出幾分蒼白。
薛廷追上了他,不解地問:“楚先生,你是不是在找什麼啊?”
楚湦不答,也不知該如何答,他無法解釋內心倏然騰起的惶駭從何而來。怔怔地走到木屋虛掩的門前,一陣接近的腳步聲在心裡響起,還帶著地板被踩踏發出的“吱吱”聲……
“你哪裡都去不了……”蒼白冰冷的聲音再次掠過耳畔,楚湦的嘴脣開始顫抖,睜大了瞬間空洞的雙眼,向後退了一步。
就在這時,陰沉的天幕被閃電撕開一道裂縫,煞白的光照進樹林。一陣陰風“忽”地推開木屋的門,楚湦像被什麼抓住一樣,停住了後退的腳步,而門在他面前打開的同時,煞白的光又閃過了,將空蕩蕩的屋子照亮。
木屋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地上刻著一個道陣,而陣心,還染著一灘鮮血,正在楚湦劇烈顫抖的眼瞳中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