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妍低頭抓著衣角，臉頰燒得火燙，順著林老爺的腳步一路退回到石桌旁。而林老爺偏偏良久沒有言語，更讓惜妍覺得他是在蓄勢待發，不鳴則已，一鳴就要把石桌子給掀翻了。
“妍兒。”終于開口了。
“到！”惜妍抬頭看向林老爺，那鋒利的唇角又頓了頓，而這須臾的停留，在她看來卻又是那樣的漫長。她用斜光瞥了瞥阿勇，后者站得比自己還端正，眼珠也不轉一轉，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妍兒！”林老爺一聲沉喝，喝醒了分神的惜妍，“那一麻袋胭脂是不是你讓阿勇買的！”
果然還是來興師問罪的！惜妍跳顫著邊緣的眸光，“沒……沒呀。”
“你還敢說謊，難道阿勇還會騙我不成！”
好個阿勇，讓你回去報個信，你倒好，專門打本小姐的小報告！心里將阿勇問候了千百回，惜妍低聲地道：“那個，妍兒只讓阿勇哥買一盒而已。”
“管你買了幾盒！”林老爺須髯畢張，滿目怒意地瞪向女兒，“讓你出來找人，你卻來使喚人！給你三次任性的機會，頭天就用掉兩次，這事阿勇他沒跟你說嘛！”
“說了，說了！”惜妍連聲道，再也不敢多一句辯駁的言語。她只希望爹的這點氣快快發掉，然后快點離開蕭家，這樣就兩安了。否則讓他知道自己拿他當黑鍋，還有自己昨晚跟個陌生少年睡在外邊，那可就真的完了！
“說了還這樣……妍兒，妍兒！”
林老爺喝了幾聲，才扯斷惜妍的思緒，她肩頭猛地一震，忙回道：“本小姐知道了……”話猶未了，她又捂住嘴，然后把“本小姐”換成了“女兒”，重復說了一遍。
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林老爺填滿胸臆的怒氣更不知宣泄何處，只得長嘆一氣，“總之我說的話說到做到，你已經給阿勇下了兩次命令了，再亂下的話，要么你就歸阿勇管，要么就回家，有著書讓你抄！”
“不抄書，不抄書，不亂下，不亂下了！”想到抄書的夢魘，惜妍立刻諾諾連聲，比任何時候都要聽話了。
似乎這才稍稍滿意，林老爺眉頭稍展，冷哼道：“你好自為之吧！”拂袖而去。
惜妍趕緊低下頭，而在發影的遮掩下，她悄悄瞇起左眼，輕吐了下小香舌，這下算是脫險了！瞪了眼阿勇，似是在說回頭再找你算賬，隨后她賣乖地追上林老爺，兩手輕輕搭在他肩上，甜甜地道：“爹，婉瑛跟處靜現在怎么樣了？”
林老爺的氣本已消了大半，此時見女兒主動討好，聲音也不覺舒緩了許多，“婉瑛還好，就是那處靜，簡直跟你一副德行，總是嚷著要出去找爺爺。”
“這也難怪，好男兒志在四方嘛！”惜妍笑道，可很快發覺這又違了爹的意，便連忙改口，“但他還這么年輕，應該先把書讀好，哪能總想著這里跑，那里跑呢！爹你放心，妍兒以后肯定會幫你好好管教他的，他肯定會聽姐姐的。”
林老爺連忙將她的手拂開，“你還是少瞎攪和了，讓你去管處靜，那還不是誤人子弟！”
言間，聽人喊了聲“林伯父”，卻是延駿迎面走來。
惜妍趕緊停了與爹撒嬌的動作，稍理了下長發與裙衫，婉然笑道：“是蕭公子呀！”
蕭家與林家雖同為杭州的名家，然卻很少有過往來，林老爺此前并未見過延駿，不過今天初次見面，他對這晚輩還是頗為滿意的。只見他年紀輕輕，一面應付官家的人，一面應付來訪的客人，言辭流利，氣質從容，頗有大將風范。想必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在一齊招待掉客人后，還專程來問候，這般人情世故的拿捏把握，讓林老爺暗暗點頭。
“延駿啊，令尊突生變故，你也要節哀順變，以后整個蕭家就全靠你了。我父親與令尊是朋友，算來也是我前輩，你以后若有什么需要，盡管來找我便可。”
延駿恭敬地低頭道:“多謝林伯父關照，林伯父才德兼備，高瞻遠矚，讓林家的生意遍布全國，晚輩是十分的景仰。不過……”
“不過什么？”聽慣奉承話的林老爺感到延駿語調中的轉折，頓時提起了精神。
延駿斂起恭敬的神情，一臉認真地道:“林伯父，您這幾年做出的成績的確令人欽佩，但有些事情，晚輩實在覺得不妥！”
除了林遠智，還不曾有人說林老爺哪里做得不妥，而此時延駿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最初跳動的情緒逐漸平靜，林老爺不由地更加欣賞這年輕人了，“人非圣賢，我有做錯的地方也是難免的，你但說無妨！”延駿點頭道:“好的，其實晚輩要說的事是跟林姑娘有關的。”
“妍兒？”延駿會談到自己女兒，這林老爺是斷然沒想到的。不過話說回來，一個蕭家的少爺竟拎著女兒來批自己的不是，林老爺倒不禁有些懷疑女兒在蕭家待了一天，跟這延駿少爺是不是發生了什么。
當一聽到延駿說林老爺的不是時，惜妍就感覺情況有些不妙了，隨后見話鋒突然指向自己，惜妍就完全明白延駿要說什么了，他肯定是為了自己被爹強嫁給別人的事來打抱不平的！
絕對不能讓他提啊，否則讓爹知道自己女兒在外頭叫他背黑鍋，他肯定是要發飆的！
惜妍挪到林老爺身后，連忙對著延駿捂住嘴，一邊擺手，一邊搖頭，示意延駿什么都別說。延駿聰穎機敏，自然讀得出惜妍的意思，本要說的話便頓在嘴邊，然延挨了片刻，他英秀的目光向惜妍一凝，續道:“林姑娘你不要怕的，我相信林伯父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只要講道理，伯父一定會重新考慮你的婚事的。”
“什么婚事？”林老爺突然聽不懂了，轉身看向惜妍問道，“妍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惜妍看著咄咄逼人的林老爺，又看了眼延駿，唇角微微抽搐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她終于知道什么是欲哭無淚的感覺了。這下是真的沒救了！
“伯父您就不要指責林姑娘了，這件事她沒有一點錯。”延駿扯回了林老爺的主意，義正言辭地道，“我只是想問您一下，林姑娘到底是您的什么。是您的女兒，還是您獲取名利的工具，您這樣不顧親身女兒的想法，強行安排她的終身大事，這實在有些過分了！”
林老爺現在都還沒搞清是什么狀況，被晚輩數落了一番，他還不知道該說什么，待到稍稍回神時，延駿已然收尾，“晚輩希望伯父能多考慮考慮，否則對林姑娘就太不公平了！”言訖，便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個令人仰望的高大背影。
“慘了，慘了……三年里再別想回杭州了！”惜妍見延駿走了，也明曉自己死期將至，心里就想著逃之夭夭，躡手躡腳地從林老爺身后往遠處挪去。然前腳還停留空中，腦后已傳來轟雷般的喝聲。
“林惜妍——”
惜妍的身子猛地一震，貝齒抵著舌頭一陣哆嗦，耳畔更是嗡嗡地直響，她低下頭，就看見爹的影子在地上不斷移出，顯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怖。
第三十九章 拆謬語 完
下一章 劫后余生 新的調查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