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黝黑的皮膚下，她的頭發是純潔的白色，就像黑夜中的月光一樣。她脫下我的衣服，把我帶到一個獨立洗浴區，讓我坐下，開始把溫熱的水沖在我身上。

赫瑪的黑眼睛看起來很悲傷：“我的孩子，每當我想起你的時候，我就害怕你會陷入最悲慘的命運流落街頭。”

“還不至于，”我回答，“但是那段時間我們很艱辛。”我一邊告訴她我們所遭受的一切，一邊享受她為我按摩、放松肌肉。我的話十分輕易地就從口中傾瀉而出。

我回憶了自從和瑪勒凱的家人一起做地毯后，我們的生活是如何改善的，后宮女眷的訂單是如何像河水一般涌來。

“我們計劃為自己買一棟房子，”我說，“我們現在可以為孩子們和我們自己提供一個舒適的家了。”

我剛剛為自己買了一雙橙色的絲綢鞋子。這么久以來，這是我的第一雙新鞋。鞋尖就像茶壺的壺口一樣優雅地翹起。我喜歡從上而下看著它們。

赫瑪的眼睛驚訝地睜大了。

“所以，你們的命運終于改變了！”她說，“親愛的，這是你應得的。”

她拿起一塊澡巾，開始為我搓腿。我看著那些死皮漸漸從我的身上溜走。當赫瑪讓我低下頭，開始為我搓背時，我攤開雙臂和雙腿，因為在她的照顧下，我感到十分安全。

“那么和你住在一起的家人怎么樣？”

我描述了在有充足的食物之后，那些孩子有多乖；達沃德對我的母親有多善良，因為他相信是她的藥劑治愈了他。我告訴她，他和瑪勒凱最近剛剛迎來了一個新生兒，當我說出她的名字的時候，我很驚訝地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赫瑪拿來一塊柔軟的布，輕輕地為我擦臉。“啊，啊！”她同情地說，“現在你已經準備好迎接自己的孩子了。”

她讓我側躺著，開始從腳踝擦洗到腋窩。“你已經不年輕了，但是你仍然還有時間生孩子。”她說。

“那我的臨時婚姻呢？”

“你已經有錢準備嫁妝了，為什么你不能締結一個正常的婚姻呢？”她回答，“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的嗎？第一次婚姻是為女孩的父母而締結的。第二次才是為自己。”

她翻過我的身體，為我擦洗另一邊。

“但是現在，你必須想想什么對你才是好的，不要犯愚蠢的錯誤。”

當她為我擦洗手掌和長滿繭的手指時，我想到自己見證過的同齡人的婚姻。

瑪瑞婭的婚姻是我見過最尊貴的。她是國王的妃子，但是只能等候他的臨幸，而且總是在擔心自己什么時候會被另一個受寵的妃子所取代。

娜希德被強迫嫁給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而且必須滿足于夢想，如果和幾乎永遠不可能得到的伊斯坎達爾在一起會是如何。她的故事就像戈爾娜和她所愛的玫瑰叢一樣。

我家鄉的朋友歌莉是她丈夫最完美的禮物，但是在他的面前，她就變得十分溫順，他比她年長很多。我知道她現在對他就像個孩子一樣順從。

這樣的婚姻我都不喜歡，因為我有我的地毯和收養我的家庭。即便我結婚了，也有義務，我很愿意繼續和瑪勒凱的家人一起工作，發展我的技藝。這段時間所經歷的每一個月都證實我的工作可以和其他設計師相媲美。這些地毯出自于女人手中也是一件新奇的事，并且在后宮女眷中十分受歡迎。即便我的丈夫就像國王一樣富有，我也永遠不會放棄地毯設計。

然而，當我還是個在農村里聽母親講故事的小女孩時，這并不是我所期待的道路。

“我的一生，”我對赫瑪說，“聽到的所有故事的結局都是富有、慷慨的王子在拯救了一個美麗、困苦的女人之后，便娶了這個女人并且快樂地生活著。”

赫瑪微笑了一下。“事情常常是這樣，”她一邊回答，一邊把溫熱的水倒在我頭上，“但不總是這樣。”

她把手指插進我的頭發里，為我按摩頭皮：“記住，你不再是一個困苦的人。你已經讓自己的價值顯現出來這個價值比你的冰清玉潔還貴重。你完全可以說一個自己的故事。”

當赫瑪為我洗完頭發之后，她潑了幾桶水在我身上，直到我的皮膚紅光煥發。接著，她讓我去最熱的浴缸里浸浴。我躺在那兒，想著她所說的話。她是對的：現在我已經長大了，未婚，還有一些家財，我可以為自己做選擇。我不需要在家中孤獨終老，因為我有足夠的嫁妝為自己尋找一個合適的丈夫。但是我再也不想要一個費雷東那樣的男人，即便他很富有，因為對他來說我只是映顯他的快樂的鏡子。

我很渴望擁有其他東西，其他讓我想到父母的東西。當母親病得幾乎死去的時候，她告訴了我父親無私的奉獻。對她來說，他并不是一次，而是兩度犧牲了自己心里最深處的渴望。第一次，他決定寧愿承受沒有子嗣的生活，而不愿娶第二房妻子讓母親陷入苦悶。接著，當母親生下我的時候，他平靜地接受了永遠都不可能擁有一個兒子的事實。他就像一塊謙遜的石頭，默默地忍受著一切，心里默默地流著血。這些血最終變成了紅寶石。這就是我所尋找的閃閃發亮的寶石。

浸浴完畢之后，我走進一間小臥室，躺在一塊柔軟的墊子上。在我休息之前，赫瑪端了涼水和味美的黃瓜給我品嘗。我沒有睡著，但是卻在慢慢編織一個豐富多彩的故事。我不知道這故事是從何而來，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聽過，也許是我自己虛構的。但是，我喜歡它，因為這個故事似乎說的正是我正在尋找的雄獅一般的男人，一個我一生都會珍惜的人。如果真主愿意，總有一天，我們的故事會用最亮麗的墨水寫出來，并且就這樣繼續下去，直到翻過最后一頁。

“赫瑪！”我叫道，“我有話要對你說！”

赫瑪走進我的寢室，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樣閃耀著，她白色的頭發就像月亮一樣明亮。她坐在我身邊，靠著我，聽我說。這就是我所說的：

世間本無物，而后才有世界萬物。先于真主，萬物皆空。

從前有一個男人在一個脾氣暴躁的國王手下做維齊爾。當國王要求維齊爾把自己的獨生女兒許配給他的時候，他拒絕了。國王以忤逆罪處決了他，并且對那個女孩說，她必須織一塊比國王所擁有的任何地毯還精美的地毯，才能獲得自由。

女孩被鎖在一個只開了一扇小窗戶的房間里。從窗戶看去，國王的花園盡收眼前。國王的妃子們在那兒漫步、喝茶，品嘗甜美的芝麻醬。白天的時候，她看著她們在一起歡笑，一起自娛自樂，而她只能坐在破舊的織布機和粗糙的棕色羊毛前。

這個孤獨的女孩每天早上都會留一些面包屑給鳥兒吃。有一天，一只長著驕傲的冠毛，修長潔白羽毛的小鳥從屋頂的窗戶飛進她的小屋子。他落在面包旁，吃了一兩口便飛走了。

第二天，這只鳥兒又飛來了，吃的面包比前一天多一些。從那以后，他每天早上都會來吃她手上的面包屑。他是她唯一的伙伴。只要她感到特別傷心時，他就會落在她的肩膀上，為她歌唱。

“啊，胡大！”有一天，她如此悲嘆著，呼喚著主的仁慈。“這些羊毛如此難聞、粗糙。我永遠都無法做出讓國王滿意的地毯！”

鳥兒仿佛聽懂了她的話一般，停止了歌唱。突然，他不見了，留下一只白色的羊。她伸出手摸著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發現羊下腹的羊毛難以想象地精良。她剪下羊毛。瞬間，羊腹上又長出了新的羊毛。羊耐心地站著，讓女孩剪了又剪。當她采集了足夠多的羊毛時，他又變回了鳥兒，飛走了。

女孩把羊毛紡成像天鵝絨一樣柔軟的線，開始織地毯了。第二天早上，鳥兒又來了。他落在她的肩膀上，在她織地毯時，為她唱甜美的歌。但是，織了幾天之后，這個女孩又變得悲傷了。

“啊，胡大！”她嘆氣道，“這塊地毯看起來就像壽衣一樣，因為我沒有色彩斑斕的羊毛。我怎么能做出讓國王滿意的地毯呢？”

鳥兒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消失了，留下一只空碗。突然，碗里裝滿了鮮紅色的花。她把花抹在手掌上，手掌上就留下一縷像血一般明艷的鮮紅色。她留下了一朵花，養在花瓶中。把其余的花碾碎，煮成染料。羊毛在染料里淺淺一泡便成了橙色，完全浸透之后的羊毛則變成了深紅色。于是，她把橙色和深紅色的線織進了地毯中。

第二天早上，鳥兒又來唱歌了。但是他美麗的嗓音聽起來十分虛弱，驕傲的腦袋也耷拉著。

“我親愛的鳥兒，你昨天是否犧牲了自己？”女孩問。鳥兒顫抖著，再也唱不下去。他太累了，女孩多喂了他一些面包，然后撫摸著他又白又長的羽毛。

現在，女孩的地毯變得十分美麗，就像她從窗戶上看到的花園一樣。織完邊之后，她開始織秋天的楓樹，楓樹上站滿了正在歌唱的鳥兒。鮮紅的樹葉里點綴著星星點點的橙色，棕色的樹干謙卑地映襯著這些鮮艷的顏色。地毯讓人眼前一亮，但是她知道這塊地毯仍然不夠美麗。

“啊，胡大！”女孩嘆著氣說，“我怎么才能做一塊讓國王暈眩的地毯呢？我需要用金色的線照亮他年老的眼睛！”

鳥兒像平常一樣，落在她的肩膀上。突然，他開始撲閃翅膀，一根小羽毛在他的撲閃中飄落在地上。接著，他開始劇烈地顫抖著。她為他的生命感到擔憂、恐懼。

“不！”她叫道，“我寧愿不做那塊讓國王滿意的地毯，也不愿失去你！”

突然，房間里充滿了令人暈眩的光芒，那只鳥兒從一只活生生的動物變成了一個赤足的金鳥。它比國王擁有的任何珠寶都美麗。

第二天早上，她準備了一些面包，等待著鳥兒，但是他沒有回來。接下來的一天又一天，直至整個冬天，他都再沒有回來。女孩每天都為他感到悲傷。為了尊重他的犧牲，她熔化了那只金鳥，在他熔化了的血液里沾了沾白色的羊毛，然后把金色的線織進地毯。

做完后，女孩懇求抓捕她的人允許她把地毯展示給國王看。侍從為國王展開地毯。那金色的線就像陽光一樣照耀著冰冷的大廳。國王不可思議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因為他覺得自己聽到了地毯上金色的鳥兒正在頌揚愛的光輝。

“這是什么魔法？”他質問道。

女孩告訴他那只相伴多時的鳥兒的故事。當國王命令她給出證明時，她給他看了那根掉落在地上的羽毛。從那天起，她便把羽毛穿戴在了脖子上。

國王召來一個擁有魔力的老女人，命令她解開自己駕前所有不潔凈的魔咒。女人用手捏著羽毛，喃喃地念了一些咒語，最后說：“在真主的神力之下，你的魔咒解除了！”

羽毛顫抖著，她放手之后，羽毛變成了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他的面色柔和，嘴唇好似郁金香，黝黑的眼睛就像黑夜，藍黑色的卷發就像風信子。

“一定沒有比這更奇怪的事情了，這比會唱歌的地毯還奇怪！”國王大叫道，“是誰壓制著你？”

“一個邪惡的魔鬼，”年輕人回答，“他被我的父母趕跑了，但是為了懲罰我的父母，他在我的身上下了咒語。為了折磨我，他給了我力量，讓我可以變成任何東西，除了變成自己。”

“那么，你為這個女孩做了什么？”

男人的聲音溫柔了許多。“當我看到無辜的她被關起來后，我的心就和她的融為一體了，”他回答，“因為我也被奴役著。”

國王仍然無動于衷。他粗暴地對年輕人說：“你今后就是我的財產了。”

他又對女孩說：“現在你和我必須結婚。”

女孩跳起來，哭著說：“以真主為證，您難道沒有說過，如果我織的地毯比您所擁有的任何一塊還精美，您就會放了我嗎？”

“我說過。”國王承認說。

“您能發誓還有比這更美麗的地毯嗎？”

國王指著替代了她父親成為維齊爾的男子，說：“給我找最美麗的地毯來。”

維齊爾沖出去做他吩咐的事情。當他把三塊地毯放在地上時，女孩一塊一塊地檢查著。

“我的圖案比第一塊好，”她說，“我的地毯每拉吉的織結數量遠比第二塊多。這些地毯都不能像我的地毯一樣，把歌聲唱入人的眼睛、耳朵和心靈！”

國王沒有回答，因為他想不出證據駁倒她。女孩趕忙又說：“然而，我會同意獻身于您，成為您的妻子，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把這個年輕人從您的奴役中釋放，因為他曾經為我犧牲了生命。”

國王看起來就要同意了，但是那個有魔力的女人打斷了他。“偉大的國王，我請求您展現您的仁慈，”她說，“給這兩個奴隸自由吧，因為他們愿意為對方而犧牲，已經成為傳奇了。”

“我的確從未在同一天見到這樣兩個奇人，”國王說，“但是，我為什么要放了他們？”

女人用權威的聲音宣布說：“因為他們會永遠被人們記住而您的寬宏大量會流芳百世。”

國王十分在意自己的聲譽，也正準備做一些改善。他對女孩說：“我釋放你，因為你做到了我所要求的事。你的地毯比我所擁有的任何一塊都精美。”

他對年輕人說：“我把她賜予你，因為你為了她流盡了自己的鮮血。”

國王為他們舉辦了一場持續了三天三夜的婚宴。兩人站在把他們緊緊聯結在一起的地毯上舉行了婚禮。當女孩表示同意時，地毯上金色的鳥兒開始為他們歌唱，因為她找到了心中的雄獅。這對曾經是囚犯的夫妻在接下來的日子里相敬如賓，快樂地生活著，直到他們生命終結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