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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的故事讓我忍不住顫抖。我曾經(jīng)聽說過比我還小的孩子,大多數(shù)是孤兒,被強迫在織布機前長時間工作。有時,在完成一天的工作之后,他們甚至不能伸直雙腳站起來,他們的看管人只得背他們回家。由于總是曲著腿干活,幾年下來,他們的骨頭變形了,頭也越來越大,和身子不成比例。走路時,他們步履蹣跚得像個老人。我很慶幸自己生活在農(nóng)村,那兒沒有人會讓織布機毀掉孩子的身體。即便如此,溫暖的春天里,當(dāng)我在織布機前工作時,我仍然會羨慕天上的鳥兒,甚至羨慕那些瘦骨如柴的小狗,因為它們可以隨心所欲地閑逛。一個年輕的,熱血沸騰的,渴望與人說笑的孩子卻必須安靜地坐著干活這會讓孩子老得很快。

“事實上,作坊主并沒有冤枉我,”戈斯塔罕繼續(xù)說,“我盡量逃避工作,因為我不想一直只做一個織工。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和作坊主的設(shè)計師傅和染色師傅呆在一起。設(shè)計師傅允許我摹仿他的一些圖案,而染色師傅則帶著我去巴扎看他如何挑選羊毛的顏色。就這樣,我偷偷地學(xué)會了所有能學(xué)到的東西。”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不僅僅是一個織工。雖然大吃一頓讓我昏昏欲睡,但是我仍然很專心地聽戈斯塔罕說他的故事。

“我的丈夫不需要太多的教導(dǎo),”戈迪亞突然插進來,“他對顏色的眼力比任何一個男人都要好。”

戈斯塔罕笑著靠在后面的墊子上,很享受妻子的稱贊。“我雄心勃勃地告訴設(shè)計師傅說我想做一塊自己的地毯。他給了我一張不要的設(shè)計圖紙,并允許我仿制一份。我傾盡自己所有在巴扎買了負擔(dān)得起的最好的羊毛。我花了幾個小時挑選顏色。由于挑了太久,那個商販大叫著叫我要么買,要么馬上離開。但是我必須謹慎又謹慎,確保選對了顏色。

十七歲的我花了近一年的業(yè)余時間才織完那塊地毯,那是我所織的最好的地毯。母親對我非常滿意,因為這可以補貼家用。但是,我冒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險。正是這次冒險,讓我得以住在這間大房子里,還娶了一個比天上的星星還美的妻子。”

我坐直身子,急切地想知道他是怎樣發(fā)跡的。

“我聽說阿巴斯大帝要蒞臨設(shè)拉子,而且會在每天下午接見民眾。我卷起織好的地毯,背在背上,去了他的行宮。我把地毯拿給侍衛(wèi)們看,告訴他們這是一份送給國王的禮物。侍衛(wèi)打開地毯檢查,確信里面沒有藏著匕首、動物、毒藥或者其他什么東西,于是承諾會呈給國王看。”

“您把自己唯一的財物送給他,真是太大膽了!”母親大叫。

“國王在聽完一個被控偷盜的仆人的證詞之后,下令將他處以杖刑。處理完這些之后,侍衛(wèi)便把毯子拿給他看。”戈斯塔罕繼續(xù)說,“我想他很希望聽到一些好消息。當(dāng)侍衛(wèi)展開我的地毯時,他在地毯一角彈了彈看看地毯織結(jié)是否緊密。我很擔(dān)心他會馬上讓侍衛(wèi)們把地毯拿走,但是他卻要求見見織地毯的人。

“國王看著我,仿佛很了解我的困境和我的雄心壯志,他說:‘每天,王公們都會送給我各種金銀珠寶,但是沒有一件能夠比得上你所作的犧牲。’我非常幸運,因為他剛剛在伊斯法罕設(shè)立了一個皇家地毯作坊,做最好的地毯供給皇宮,同時也賣給富有的人。他非常喜歡我的地毯,于是允許我在皇家作坊里試用一年。母親聽說我把地毯贈送給別人后,氣得幾乎要揍我。但是當(dāng)我告訴她我的命運將如何改變,她不停地贊頌國王。”

“這真是一個神奇的故事!”母親說。

“要走的路還很長,”戈斯塔罕說,“剛剛進入皇家地毯作坊時,我的地位是最低的。我很幸運,因為每個人都可以拿到年薪,雖然我的是最少的,但也足夠我自己生活和補貼家用了。我在皇家作坊工作的境況比在設(shè)拉子好了很多。我們從黎明工作到正午,之后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國王允許我下午跟隨作坊的師傅學(xué)習(xí)。”

“你就這么認識了國王?”我驚訝地問,因為在我眼里,國王僅次于真主。

“我只是他卑微的仆人。”戈斯塔罕說。

“他對地毯非常感興趣,而且也知道如何編織。他偶爾會過訪作坊畢竟作坊就毗鄰皇宮看看進度如何。有時我們還能說上幾句話。還是言歸正傳吧。國王的一個配色師對我很感興趣,于是開始教導(dǎo)我如何搭配地毯的顏色。這就是我干了近二十年的工作。親愛的師傅仙游之后,我就成為配色師助手。”

“助手僅次于配色師,”戈迪亞驕傲地說,“也許有一天,他會成為整個作坊的大師。”

“不一定,”戈斯塔罕說,“我有一個很強的對手,設(shè)計師助手阿弗辛。而且我認為國王對設(shè)計師的印象比對配色師的印象深刻。即便如此,我的人生道路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因為那個配色師收我為徒的那個配色師不僅教會了我一切,而且還把女兒許配予我為妻。”說到這兒,他愛憐地對戈迪亞微笑著。他的笑讓我想起了父親對母親的笑。母親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睛濕潤了。

“你們在皇家作坊里做什么樣的地毯?”我趕忙問,希望戈斯塔罕不再對著妻子微笑。

“做世界上最好的地毯,”他說,“做需要一大群專家共同合作才能做成的地毯。做讓國王珍藏在黑暗的房間內(nèi)以防被陽光毀壞的地毯。做其他國家的國王們定做的要求用銀線制作徽章的地毯。做在我們歸于塵土后仍然被視為珍品的地毯。”

“愿主賜福予阿巴斯國王!”戈迪亞大聲禱告著。

“如果不是他,我仍然只是設(shè)拉子的一個織工,”戈斯塔罕贊同地說,“他不僅改變了我的命運,而且使地毯的工藝高于其他工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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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很晚了,母親和我向他們道晚安之后,就回到我們的小房間睡覺了。我蓋上毛毯,心想,有些家庭好運源源不斷。不管彗星的預(yù)言是什么,住在伊斯法罕的幸運兒家里也許會改變我們的運氣。

第二天,戈迪亞派信使去告訴娜希德的母親,我和她女兒同齡,是從南方來的。于是,她母親回信邀請我們下午去造訪。戈迪亞告訴我該出發(fā)的時候,我捋了捋圍巾下的頭發(fā),告訴她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你不能這樣就出門!”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惱怒。

我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著裝:長及腳踝的長袖上衣,寬大的褲子;衣服的顏色都是黑的,因為我還在服喪。我拍了拍太陽穴兩邊的頭發(fā),掖了掖露出頭巾的幾縷頭發(fā)。在村子里,我的著裝總是顯得很端莊。

“為什么?”

“城里是不一樣的,”她回答,“家境良好的女人,全身上下都應(yīng)該遮掩著。”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戈迪亞牽著我的手,把我?guī)У剿姆块g。只見她打開一個裝滿布料的大箱子,翻箱倒柜地找著,直到找到她想要的東西。她把我拖到身前,拿掉我的頭巾,把頭發(fā)散在兩側(cè)。我能看出來我的頭發(fā)很亂。接著,她把一塊輕薄的白布裹在我的頭上,在下巴打了個結(jié)。

“好了!”她說,“這才是娜希德和其他女孩在家或拜訪別人時的模樣。”

她拿起一個金屬鏡讓我看看自己。白布遮住了我的頭發(fā)和脖子,但是我不喜歡這樣露著臉,使臉頰看起來十分肥胖。沙漠的太陽曬黑了我的臉,在白色頭巾的襯托下尤其如此。

我看向別處,感謝她的幫助,轉(zhuǎn)身就要出發(fā)。

“等等,等等!”她抗議道,“還沒結(jié)束呢。”

她拿起一塊頭巾,非常嫻熟地戴在我的頭頂。雖然頭巾是白色的,但里面又黑又不透氣。

“我看不見了!”我抱怨道。

戈迪亞調(diào)整了一下頭巾,讓蕾絲置于我的眼前。我又可以看見東西了,但只能從眼前的網(wǎng)向外看。

“這就是你的面紗了,”戈迪亞說,“出門的時候一定要戴著它。”雖然戴著它讓我難以呼吸,但是我再一次地感謝她,并且很欣慰終于結(jié)束了。

“哦,你這個滑稽的小東西!”戈迪亞說,“像野兔一般瘦小敏捷,但也同樣急躁。你在著急什么?等著,我要找出你所需要的一切東西!”

她慢條斯理地在一堆衣服里翻找出一塊很長的白布,蓋在我的頭上,然后告訴我怎樣把手放在下巴下,緊緊地拽著這塊布。

“這才像樣,渾身上下都舒服地隱藏在查多爾6下,”她說。

我走出她的房間,感覺自己仿佛穿著牧民的帳篷。雖然透過蕾絲,我仍然能看清外面的世界,但卻看不到兩側(cè)的東西。我很不習(xí)慣在清真寺以外的地方穿著查多爾,所以總是踩到它,后來我才明白要把長袍提到腳踝以上。

我踉踉蹌蹌地走到玄關(guān)的時候,戈迪亞說:“現(xiàn)在,大家都能看出來你不是城里人。但很快,你就能學(xué)會像影子一般輕柔地走路。”

當(dāng)我們回到客廳時,戈斯塔罕贊美了我的盛裝,甚至連母親都無法在人群里認出我。戈迪亞和我一起走到娜希德家。離“四公園”只有幾分鐘的路程而已。這幾分鐘的路程讓我覺得神清氣爽,阿巴斯國王建造的道路十分怡人兩旁都是公園和水渠。道路很寬敞,可以容納二十個人肩并肩地走。道路兩側(cè)種了許多懸鈴樹,春夏季節(jié),手掌似的樹葉將會帶來一片清涼的綠蔭。道路一直通往恒河和三十三拱橋,并且可以看到山頂覆蓋著皚皚白雪的扎格羅斯山脈。我們路過的房屋都有像公園一樣寬闊的花園。和村里成簇的小房屋相比,這些房子就像是宮殿。

在面紗的掩護下,我可以自在地盯著周圍的一切,因為沒有人能看出我在看哪兒。一個斷了腿的老人在戈斯塔罕家附近的那棵雪松下向路人乞討。一個女孩漫無目的地游蕩著,眼睛四處張望,仿佛在尋找什么難以啟齒的東西。我的左邊,聚禮日清真寺的翠藍穹頂像神的賜福一樣懸掛在城市的上空,仿佛比空氣還輕。

看到三十三拱橋后不久,我們轉(zhuǎn)彎走上一條通往娜希德家的寬敞街道。一走進大門,我們便脫下查多爾和面紗,交給仆人。脫去這些之后,我渾身輕松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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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娜希德時,我想起了母親故事里的公主。她穿著一件淡紫色的絲綢長袍。從她的領(lǐng)口、袖口和腳踝可以看出,長袍下是一件橙色的襯衣。她像柏樹一樣高挑,走路時,身上的衣服輕輕地飄著。她有一雙碧藍的眼睛遺傳自她的俄籍母親露德米拉一頭長長的卷發(fā),被白色的繡花頭巾若隱若現(xiàn)地遮掩著,兩縷松散的頭發(fā)垂在胸前。背后的頭發(fā)用一條一直垂到腳踝的桔黃色絲帶扎著。我很想和她交談,但是在長輩們互相問好時,我們只能安靜地坐著。娜希德的母親看出了我們的熱切,于是對娜希德說:“去吧,我的靈魂,帶你的新朋友去看看你的作品吧。”

“我很樂意。”娜希德說。在帶我去工作室路上,她低聲對我說:“我們終于可以甩開這些老太婆聊天了!”她的不敬讓我很高興。她的工作室小巧精致,地毯是讓人舒坦的灰色和藍色。

娜希德打開一個裝滿紙的大箱子,紙上還有一些黑色的符號。她打開一張紙讓我看。我盯著看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什么。

“贊頌真主!”我說,“你會寫字!”她不僅美麗,而且還是個學(xué)者。我們村里幾乎沒有人會讀書寫字,我也從來沒有見過會用筆的女孩。

“你想看看我是怎么寫的嗎?”

“當(dāng)然!”

娜希德拿起一枝蘆葦筆在裝著黑墨的罐里醮了醮,然后刷掉多余的墨。接著,她拿出一張白紙,長久的練習(xí)讓她輕車熟路地寫出了幾個大字。

“好了!”她一邊說一邊拿起紙讓我看,“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

我發(fā)出嘖嘖的贊嘆聲。

“是我的名字!”娜希德說。

我看著那幾個優(yōu)雅的字母一點,一橫。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用墨寫下的名字。

“送給你。”她說。

我把紙摁在胸前,沒有意識到這會在我的喪服上留下墨漬。

“你是怎么學(xué)會的?”

“我父親教我的,他每天都給我上課。”在提起父親時,她微笑了。可以看出她和父親的關(guān)系十分親密。我心仿佛重重地受了一擊,于是我看向別處。

“我為你的不幸感到難過,”她說,“但是你已經(jīng)來這兒了。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如果真主愿意。”

“你一定很想念家鄉(xiāng)的朋友。”她說,眼睛在我的臉上搜索著。

“只想念歌莉,”我回答,“我們從小就是朋友,我愿意為她做任何事!”

娜希德的眼中露出疑惑,問:“如果歌莉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會保守嗎?”

“一直到死。”我回答。

娜希德看起來很滿意,仿佛剛剛消除了一個很重要的顧慮我是否忠心。

“希望我們能成為好朋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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