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非已經在魯國各地輾轉了一年半了,卻一直沒有找到太子。
他曾經三入商城,扮成商人、士子、逃難的世家等各種身份,最后一次還成功成為了縣令府上的一名師爺。他一直懷疑摘星公主把太子藏在商城,但這一次他終于打消了懷疑,對莫縣令說要回鄉后就走了。
現在他開始懷疑浦合與安城了。
這兩個地方都是姜大將軍管轄的城市,城門管束極嚴,閑人難進。
他數次游走到兩城邊緣處的小村莊,這是他能離的最近的地方,但在這里什么也打聽不出來。
現在只剩下這兩個地方了。
他先去浦合,因為在浦合不遠處的小村莊是允許商人逗留的,這個村莊就是被商人建立起來的,但在這里停留的商人,無不是跟商城一起發達起來的大豪商,偶有小商人想跑到這里來撞撞運氣,但他們的身家跟這些豪商比不了,最后都灰溜溜的離開了。
曹非前幾次過來都是因為跟這些豪商斗富斗輸了才不得不離開的,這一次,他把在商城用各種方式積攢下來的錢全都砸了進去,終于在斗富中占了一席之地,席終之后,這些豪商“允許”他參加下一次的招商大會。
這個招商大會也是公主的把戲。因為商城也有同樣的招商大會,不過商城的商人多,貨物也多,如果一個商人在這個招商大會上受挫,他可以到下一個上去碰碰運氣。
但在浦合,卻只有鹽。所以這里的商人根本沒有第二次機會,只這一次,他們就要表現出他們的實力可以去購買浦合這一季出產的鹽。
小村莊的事自然一五一十的都稟報到了浦合。姜智終于又看到了曹非,不由得感嘆:這人終于找來了。
公主指示他不能對曹非幫助太多,他和衛始最多只能在曹非要帶走魏太子時不多加干涉,但如果曹非連這點小小的劫難都闖不過的話,他們怎么能相信他能護得住魏太子回國呢?
他拿著手中的畫影圖形去找衛始,剛好魏太子也在,他道:“曹歧人又來了。”
魏太子,也就是阿陀在這一年半里又猛得躥了一截個子,頭大脖細,手足細長,看起來倒像是吃了苦的。他的手足上還有很多練武時留下的傷口,再加上刻意養出的一身雪白的皮膚,他就像個小可憐一樣。
可他一蹦起來,就還是那個活潑的孩子,他說:“他又找回來了?太好了!這回他能成功找過來嗎?”
從那時起,他真的已經等這個人等得太久了!多少離愁都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消磨得快差不多了。
衛始拿手中的竹板拍了他一下,叫他繼續坐下背書,拿過畫影圖形,看了后道:“確實是曹歧人。對了,他那個兒子也該有而立了吧?那個兒子生了幾個孩子了?分別是多大年紀?”
姜智說,“上回來的人說,曹歧人的繼母已逝,他的私生子至今不知自己的身世,他有三子兩女,最長的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都已成親。曹家人現在隱居在魏國六安城,他們倒是沒有隱姓瞞名,六安城上下都知道曹氏是是曹大夫的后人。”
衛始道:“如果這回他能成功找到這里……”他轉頭對阿陀說,“那你就該走了。”
阿陀點頭,“我準備好了,爹爹。”
衛始又打了他一下,“叫師父。”這孩子真是的,怎么說都不肯改。
阿陀搖頭:“我才不要改!”
衛始笑道:“你剛被曹歧人從魏宮里抱出來時,聽說在車上還叫他爹爹呢。”
阿陀早就聽過這個,一臉羞憤的說:“……他救我性命也不是為我!”
衛始正色道:“我養育教導你,也不是為你。”
阿陀大叫:“但爹爹并沒有故意教壞我啊!我知道誰對我好!爹爹和公主姑姑都是向著我的!曹歧人……他未必向著我!”
衛始道:“所以……就要讓他向著你。”
阿陀愣了一下。
衛始轉頭對姜智說:“如果這次他能闖進來,帶走阿陀,就讓人殺了曹家的人,還要在那個私生子臨死前,告知他的身世,再助他的的兒女活下來,等候在阿陀回魏的路上。”
阿陀整張臉頓時變得慘白,但他克制住了,他的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頭,還在隱隱發抖,他把手藏在袖中。
……這么可怕的事……但爹爹是為了幫他,為了讓曹歧人成為他的心腹,哪怕回到魏國后,曹歧人想倒向魏王或其他公子,他手中也會有一個能夠威脅曹歧人的人質。
就是曹氏遺孤。
姜智一直觀察著阿陀的神色,見他沒有畏縮,沒有露出厭惡,這才放心下來。
“是。”姜智答應道,再對阿陀說:“但怎么把這兩個人留在身邊,就要看你的了。”
招商大會如期召開了。這個大會每半年開一次,每次可以決定兩期的商人。因為浦合出鹽量大,所以不接受小商人,只接受能夠一口氣吞下上千石鹽土的大商人。
這樣的大商人,大多都會游走各國,并不是只在魯國行走。
而浦合除了金錢之外,也接受以物易物。有時收到的抵款不合心意,浦合還會再開新的拍賣會。
曹非帶來的除了錢,還有許多奴隸。這些奴隸都是燕奴,不過這些燕奴大半是逃到魯國來的。
似乎燕國出了什么事,曹非依稀聽說好像換了個新的燕王,可又沒接到老燕王的喪訊,所以他也不知真假。
總之,燕貴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廝殺,于是就有燕奴不想打仗就逃了出來。
商城就涌入了大批逃難而來的燕奴,其中還有不少燕兵攜妻兒投奔商城而來。
可見未來燕魯必有一場糾紛。
這叫曹非心中多多少少放松了些。
正因為他帶來的燕奴,才讓他在這次招商會上大出了風頭。因為浦合縣令說正好要補充奴隸,把他帶來的燕奴全都收了下來。
立刻就有商人說:“大人,我家的奴隸也快來了,再過十日就能到了。”
縣令是個看起來精瘦的男子,花白頭發,雙眼湛然有神,神態舉止風流雅致。
“有多少?”他問商人。
底下的商人紛紛報上了數:“約五千人!”
“我家是六千!”
“我這里也有三千多!”
縣令笑道:“多多益善。”
商人們頓時激動起來。
因為縣令接下來就說:“既然如此,那下個月就加開一場吧。”
曹非用手中所有的錢和奴隸換回了四百石的精鹽和一千石的粗鹽。
這讓他得已進入浦合,親自去鹽場選鹽。
浦合共有一百七十多個鹽場,大大小小分布在浦合。
而這里的鹽工、鹽奴有多少就不知道了。曹非乘車一路而來,隨處可見鹽工與鹽奴成群結隊而行。
鹽奴就是奴隸,或是罪人,或者是商人送來的不知什么地方的人,他們赤身露體,沒有衣服。
鹽工則是浦合本地的百姓。
鹽奴與鹽工在鹽場的分工沒有什么不同,差別只是鹽工在這里干活是有錢拿的,鹽奴只有一日三餐。
除去這一個分別之外,就沒有別的了。
如果把鹽池看成是田地,那這里和外面的村莊也沒什么不同。
曹非心想。
因為他甚至還看到了散養的雞鴨鵝!它們就這么走著走著,蹲下下一顆蛋再站起來走了。
而周圍的人,不管是鹽工還是鹽奴都對這雞和蛋視而不見,也沒有露出垂涎之色。
曹非草草選了鹽場,他的鹽就從這個鹽場里出。然后他就被帶進了真正的浦合內城。
跟商城一樣,浦合也分內外城。而浦合的內城比商城的內城更“神秘”,這里只有姜大將軍的人才能進,連浦合本地人都只能在外城居住。
同行的一個商人笑道:“今天可以在衙門里吃頓好的了。”
另一人道:“必是鼎食!”
“必有炸香云!”
“必有狗頭丸子!”
一堆人笑得開懷,大大方方的走了進去。
縣衙極為廣大,進門就是一個大殿,殿前前庭就擺著一只巨鼎,據說是大王賜下來給姜大將軍犒勞軍中將士的。
鼎中已經飄出香味來了。
商人們自由自在的隨意找地方坐下,小童捧出酒菜來,他們一邊飲著,一邊看著人把鼎食盛出,送到每個人面前。
曹非面前的盤子里是一顆巨大的肉丸子,足有男人雙手合捧般大,這就是著名的狗頭丸子了,它油淋淋的,外面裹著一層草葉子,以麻繩捆扎,要吃它要先把麻繩割斷,把草葉子剝了就可以吃了。
曹非見旁人都吃起來了,也入鄉隨俗,只是這肉丸子再肥美,他也沒心情去吃。
他四下張望,不見縣令本尊,問身旁的人,那個商人吃得胸口上全是油湯,道:“大人會在最后出來陪我們飲一杯酒。不過大人是不會跟我們一起用飯的,這樣也自在!”
商人吃到暢快處,感嘆道:“我有大半年沒吃到這么好吃的肉了!”他每年八成的時間都在路上走著,剩下兩成也要分出一成來去打通關系,剩下一成里才能好好的睡個覺,吃個飯。
縱使有千金萬貫,卻還不如家里的下人享受。
酒過三巡,縣令果然出來了。
曹非隨眾人一起起身舉杯相迎,但等縣令走近,他卻渾身一震!
衛始牽著阿陀出來,指著他道:“這是小兒阿豚。阿豚,見過諸位叔叔。”
阿陀團團一揖,“小子阿豚,給叔叔們問好。”
底下商人紛紛道:“不敢當,不敢當。”
“小公子又長高了!”
曹非連忙問身邊的一個商人:“這就是縣令之子?”
商人道:“是啊,我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嘿嘿笑,這話有點不要臉了,他認識人家,人家未必認識他啊。
曹非又轉頭問另一個人:“小公子看著倒不大。”
另一人道:“是大人的老來子,從小就捧在手里長大的。以前我等還見過大人談到一半,小公子進來說他尿褲子了,大人帶他去換衣服呢。”
曹非激動到說不出話來,他再次看向跟在縣令身邊的小男孩,看起來十分懂事。
縣令只是帶著兒子出來問聲好,然后就走了。
留下曹非不停的回憶,像要把那個男孩的臉刻在心里似的。
那張臉跟魏王簡直是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