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楊云海來說,楊誠的死把他逼到了絕路。他必須為楊誠報仇,也不能不報,甚至不能有絲毫遲疑。
所以他割了頭發就上馬,連從人呼喊讓他再等一等,等從家里把人都叫來后去追都顧不上,帶著身邊這二十幾個人就追上去了。
從人連連跺腳,看也知道,楊誠、楊諫都是犯了一樣的毛病:輕敵。要不是他們帶的人太少,至少也不會父子兩人一起送命。
他是真怕楊云海一去不回啊。
但老天爺是站在楊云海這邊的,這一來一回的功夫,烏彭他們已經跑遠了,楊云海一路追過去,只撿回了來一千多個奴隸,殺人的已經跑了。
眼看著天黑了,不能繼續追,他們匆匆出來,沒帶干糧,一旦天黑,四下一片漆黑,要是繼續往前跑,可能早上天亮他們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只好掉頭,半路就遇上了舉著火把找來的楊家部曲。
楊云海回到了楊家,已經是滿府白幡了。
庭院里就停著兩具棺木,一個是楊誠,一個是楊諫,楊諫的兒子跪在棺材前,披麻帶孝,見人就磕頭。
楊云海在門前下馬,也披了一塊麻布,披頭散發的沖進去,撲到棺材前就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拿頭去撞棺材,撕衣捶胸,跺腳哀號。
把旁邊跪著的小孩子嚇得一愣一愣的。
楊家也早就擠滿了人,跟楊誠算是同輩,也被楊云海尊稱一聲叔的楊北來了,看到楊云海這副顛狂的樣子,連忙使人去拉,“快快快!不要讓大將軍哀毀過甚!”
于是一堆人擁上去,七手七腳的把楊云海從棺材上撕下來抬進屋,楊云海一路急行,平時也是個養尊處優的人,進門前再哭鬧一場,現在看起來也是格外凄慘沒有人樣,他掛著兩行濁淚,臉色慘白,手足俱顫。
楊北排開眾人坐在他面前,關心道:“大將軍,大將軍,你要保重自己啊!”說著,老頭也哭了。
頓時堂上一片哭聲。
這一哭就哭到了后半夜,該走的都走了,不該走的全在蒼促搭建的靈堂上給楊誠和楊諫守靈。
楊云海和楊北卻來到了后堂。
殺人的已經查清了,就是今年跑到楊家這里來打秋豐的燕貴,烏彭。
楊北道:“大將軍當早做決斷。”他打量著楊云海,不知他是不是明白,他現在就該傾家蕩產的替楊誠報仇,如果他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那他楊北就要出來主持公道了。
讓燕奴闖到家里來殺了家人還不反抗,那楊家人哪里還有一點氣性?血性?又有何面目立在這天地之間?
楊云海搖頭道:“北叔小瞧我了,誠叔和阿諫這么沒了,我恨不能對燕奴食肉寢皮!只是如果貿然出手,對楊家不利。”
他道:“那些人一看就是新出頭的小燕貴,家底不豐。”所以找上門去讓這個小貴族賠錢是不可能的,他們只能要命。
可殺人也有個問題。
要么,他們深入燕地,把人抓來殺了。
這有點難。他一個太守,帶兵深入燕地報私仇,還抓住一個燕王封的貴族砍腦袋,那就等著燕王和魯王一起來砍他的腦袋好了。
要么,他們就在這邊等著,等那個沒長眼的小燕貴再跑來,他們再殺他祭墳。
前者,麻煩太大,他兜不住后者,全憑運氣,鬼知道那個什么烏彭的還來不來呢?
楊北點頭:“大將軍說的也有道理。那大將軍可有良策?”
良策,當然是有的。
從一開始,楊云海就沒考慮第二個可能。真那樣做了,他也沒臉再當這個大將軍了。他這個大將軍,全靠楊誠、楊北這些人的推舉,如果他不替楊誠報仇,那這個大將軍他也從此不必再做了。
而第一個可能,他缺的就是名正言順進入燕地尋仇的理由。以私怨不行,那如果是公主讓他去呢?
楊北知道楊云海藏了個公主,他只想了一想就點頭道:“這樣也好。”反正只是差一層遮羞布,到時就算大王或燕王來問罪,只要把這個公主推出去就行了。
楊云海點頭道:“既然如此,我這就去見公主了。”
他起身整衣,夜拜姜姬。
姜姬當然還沒有睡。從白天就聽到前面不絕于耳的哭聲,讓她懷疑楊云海是不是死了。可如果他死了,怎么楊家不亂?難道楊家還有一個她不知道的定海神針?
直到楊云海披麻帶孝的進來,她才松了一口氣。
楊云海見姜姬披衣起來卻不敢下床,躲在侍女懷中瑟瑟發抖。
衛始擋在前面說:“太守,今日公主嚇壞了。”
就是要你害怕。
楊云海撲地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往床榻那邊爬,衛始等人來攔都被他給打開了,而楊云海帶來的人也幫著按住了衛始等人。
姜姬很配合的發出尖叫。
衛始被人按在地上,目眥欲裂,掙扎道:“太守欲害公主嗎!!”
從人道:“休要胡言!”
楊云海來到榻前,他一頭一臉的泥汗,又為了做戲,在臉上抹了雞血,阿柳都嚇得渾身發抖了,姜姬還以為阿柳會一直抖下去,不料她猛得一腳跺在楊云海臉上!
楊云海被玉足跺得剛要爬上來就被跺下去。
姜姬目瞪口呆。
云姑他們也一擁而上,手上拿著什么都往楊云海身上招呼,她還看到云姑手上的恭桶!
但楊云海有地利之便,一番混亂后,阿柳和云姑他們也都被抓了縛在階下。
姜姬盡職盡責的一邊發抖一邊求情,除了哭不出來之外。
“太、太守有事盡管直言”她道。
“公主。”楊云海猙獰道,被阿柳云姑她們一通打之后,臉上身上還真添了不少傷,“非是某冒犯公主,乃是今日”他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說了一通,大概就是燕地那邊來了一個貴族,貪婪兇惡,以前他們也常來劫掠,他都看在百姓的份上不欲與他們爭斗,以免傷到了百姓。
“所以他們要些錢物,我都加倍奉上”
掏錢免災這一招,怎么聽著這么耳熟?
但是,今年因為公主到此,他就覺得為了保護公主,不能再容忍這種事了!就拒絕了他們,明言從今年起,遼城的一草一石都是公主之物,當然不能讓他們想拿就拿。
“誰料這些人竟然如此喪心病狂,將我等的仁善當成了可欺!”
于是這些人見索要不成,就來明搶了。
楊云海他們因為把人想得太好,以為以前你們要我就給,大家就是好朋友了,今年我也跟你們說清楚了不能給,你們就該懂道理啊。結果他沒料到那些人根本不講道理!
于是,他們就來搶人了。搶的還是他準備給姜姬蓋行宮而征的百姓。
“燕奴粗蠻,他們搶走了我們的百姓,不過是當成牛馬一般的奴隸”楊云海聲淚俱下,痛心疾首,他視百姓如親子,百姓傷,就是他傷,百姓受苦,比他自己受苦還要難受啊!
然后因為看到百姓被人凌虐,先是一個叫楊諫的少年人義憤填膺跑去阻止,結果螳臂當車,掛了再然后聽說楊諫死了,他親爹,一個七十多的老人也披掛上陣欲與賊子一校高下,也掛了。
所以現在,遼城才會滿城悲聲。
楊云海哭訴完,問姜姬,這樣的義士沒了,公主心疼嗎?
姜姬點頭。
公主難道不想為他們報仇嗎?
姜姬繼續點頭,已經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楊云海再要問,她道:“借太守手中劍一用。”
楊云海看了眼自己腰下的劍,道:“此劍巨,公主用此劍吧。”他只給了她一柄半尺長的匕首。
姜姬削下一縷頭發,遞給楊云海,道:“此仇不報,安敢為人?請太守助我。”
楊云海沒料到竟然這么順利,他還以為要威嚇一番呢。立刻先五體投地行大禮,再鄭重接過姜姬的頭發,放在帕子里,道:“敢不從命?”
楊云海走后,衛始幾人才被放起來。那個楊云海的從人最后才走,遙遙的對著姜姬行了個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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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始扶住她,道:“這賊”姜姬捏了一下他的手,他把話咽回去,憤然道:“他是想讓公主來替他擔出兵的罪過!”
兵不可輕動,各地太守手中都有兵,但沒有大王的命令,誰動誰就是要造反。平時沒事時在自己家門口轉轉還行,帶著大軍跑到別國去,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全家一起掉腦袋的重罪。
“公主,此事不可應!”衛始急道。
這種大罪,就算是公主還“受寵”時都擔不下來,何況是現在?到時事發,公主必死!
姜姬搖搖頭,笑道:“我們來賭一下,我賭楊太守不會讓人知道這件事。”
衛始一愣。
“我不過一條小命,抵不過他手中的兵馬。到時我死是他手中的兵馬也保不住。”所以楊云海就算是殺光所有的知情人,也不會讓人知道他帶兵出去的事。她就相當于是一個保險,真的事發了,他也有地方推鍋。但最好還是不要有推鍋的機會。
“可是”衛始憂心道,“聽太守的意思,他是想帶人到燕地去,逼燕王交人。這樣一來,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的。”
不會。他的人沒那么多,臉也沒那么大。直接找上燕王要人,就算他有理,燕王難道就會乖乖交人?
楊云海沒那么蠢。
他應該只是想找個理由,把戰場擴大
楊北回到家,他的侄兒匆匆過來,見到他就連忙說:“叔叔,不好了!大將軍讓人來要咱們家的人了!”他跪下小聲道,“我還聽說,大將軍已經讓人去把楊誠家的人都帶走了!”
各家都有保命的親兵,數量不等。楊北家約有八千,他猜楊誠家也是這個數,只多不少。
楊北擺手:“給他兩千。”
他侄兒連兩千都不想給,“他這么急著發死人財,楊誠尸骨未寒,他就把楊諫的兒子留下了,還打他手里的人的主意!”
楊北道:“誰叫楊誠死了呢?給他吧。”楊誠留下的人,他們都不能碰。也只有楊云海能光明正大的要走了。不過大將軍搜刮一陣后,等到上陣時,也要他頂在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