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限于通訊手段的落后和信息的遲滯,在很多時候,姜姬依靠的都是自己的判斷。所以當她從姜勇帶來的口信中得知漆四不知被什么人干掉,而燕國現在正打架的不是燕王和漆家,而是白家和烏家時,就迅速把漆四忘到腦后,轉而重新看待燕國。
“是我大意了。”她對被臨時叫來給她上課的龔香說,“竟然也犯了一葉障目的錯。”
野心面前,人人平等。燕國的生態不同,本來就是人人都有機會上位。現任的燕王與漆四斗得水深火熱,她都想到從中取利難道其他家族想不到嗎?
顯然,不止一家想到了!
龔香在心中打了個腹稿后,開始照公主所要求的,給她科普現如今燕國各地的勢力分布。
面前有一面準備好的巨大紙牘,他一邊在上面勾畫,一邊講解。
燕國的王城也是變過多次的,基本就是哪一家上位,哪一家原本的城池就會變成王城。也曾出現過喜歡占據舊王城來彰顯存在感的燕王。
但以現在這個燕王來舉例,他的王城周圍的城池,就是他原本的心腹。
白家和烏家就在離王城最近的地方。
倒是漆家,就因為老把自家女兒嫁給燕王,早早的就被燕王忌憚,漆家就被遷到他處去了。
相較而言,白家城多但散,烏家城小卻密,而且在王城中,兩姓官員,白家多是殿上稱雄,烏家卻擁有三分之一燕王的軍隊。
其實就是燕王把自家三分之一的軍隊給烏家養,當然,名義上還是燕王自己的兵,烏家只是給點糧食而已。
漆四死了,漆家其他人還沒死。但除了漆四外,還有沒有想問鼎王座的人就不好說了。
漆離應該有,但她不能再把寶押在漆離一個人身上,除非他能證明他不比他爹差。
現在還龜縮在商城的漆離是不可能取得她的信任的。
如果漆家不能再出現一個領軍人物,那漆家接下來極有可能轉而支持太子蘆奴。畢竟燕王后出身漆家。
蘆奴性情懦弱,漆家如果擔心被蘆奴事后算漆四的賬,應該會再嫁一個女兒給蘆奴,約定此女為王后,漆家才會支持蘆奴。
白家和烏家打起來的理由都是“你是叛徒!”,然后就這么互相揍,池魚不少,兩家都不缺少依附的小家族,最先被卷進去的就是他們。殊不知,兩家只是在找一個借口,這些人就成了第一批炮灰。
“應該還沒有真的打起來。”姜武的那批武器還沒做好,兩家應該也有“默契”,什么時候才是開大戰的時候。
龔香聽到公主這句斷言,就知道公主在暗地里另有安排才敢這么說。
他道:“燕王,虎老威猶在啊……”白家和烏家到了這個地步仍要遮遮掩掩,大概就是怕燕王要殺雞給猴看時抓了跳得最高的那個,他們才這么小心翼翼的蹦跶。
姜姬愣了一下,坐直身。她的神色讓龔香不安,“公主?”
“……漆四的死,公布了嗎?”她問。
龔香也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
“沒有!他不是燕王殺的?”漆四竟然不是燕王決定殺給其他人看的那只雞?
商城城外,一伙燕兵和商人竟然在玩足球。
蟠兒站在棚子里看,看到幾十個大男人抱腰抓手的摔成一團,覺得可笑。
漆離戴著帽子,臉上養了一圈大胡子,又有傷口,倒是沒人發現他是誰。
“這就是魯國現在最有名的足球?”他走到蟠兒身邊問,抱臂觀看半天,不禁也起了興趣,“不許用武器?”
蟠兒點頭:“不許用武器,兩邊人數對等,球自落地只能用腳踢。”
漆離:“嗯——很有意思。”
不用武器,這對燕人來說是很新奇的。阿九和阿江蹲在旁邊看了半天,都覺得只能拿拳頭打太不痛快,而且還不許下殺手,在一人倒地后,不許追打,真是束手束腳!
但正因如此,這個游戲才更好玩!
漆離笑道:“想去就去吧,可別打輸了丟人!”
阿九一聲歡呼,解了腰上的刀劍就往斗毆中心跑去,跑近后左右一望,都打得鼻青臉腫。
他喊:“哪邊人少?帶兄弟一個!”
一個剛被踢出來的燕兵吐了一口血唾沫后說:“別來我們這邊!去幫魯人! ”
阿九才不在乎,聞言咧著大嘴一笑,對著那燕兵就撲了上去,一下子把人撲倒在地,膝頂在上腹,等他爬起來,人已經暈了。
周圍看熱鬧的燕兵都笑起來,還有人贊阿九勇武的。
阿江也上來了,先揪住阿九打,小聲說:“記得留手!”真要打,哪怕不用兵器,這些燕兵都抵不過他們其中一人。剛才阿九一手就放倒了一個人,他怕阿九打得太高興,一時忘了收手,再引來注意。
阿九見到他來更是兩眼冒光,矮身前欺,一條膝蓋呈弓形插-進阿江跨下,待要給阿江一記狠的,阿江已經抓住他的頭發準備給他來個活拔人毛了。
阿九見阿江錯手旋身,頭皮一緊,扯疼!人已經正面朝上,被阿江捉住頭頂發髻背在背上,整個人像個翻蓋烏龜一樣。立刻慘叫起來。
剛才被擊昏的燕兵被其他燕兵拖到場下,潑水救醒,根本連誰打的他都不知道,再聽其他燕兵一說一指,抬頭就看到阿九正在慘叫,當即大樂:“好!!給他褪褪毛!!”
阿九一邊求饒一邊反向伸手去掏阿江的蛋蛋。
兩人打得毫無技術水平,全無廉恥之心,引來圍觀眾人連聲叫好。
這場名為足球比賽,實為文明斗毆的比賽打到了黃昏才不得不收兵回營。
阿九和阿江打得很痛快,他們和那些燕兵勾肩搭背的坐在荒地上,中間燃起篝火,一個大釜放在火中間,里面是正在翻滾的鼎食。
在商城,鼎食已經成了百姓日常最習慣的飲食。
任何一個賣吃食的小攤販前都會放著一只巨大的釜,它就是簡化版的鼎,里面盛著由各種谷子、豆、醬、肉、鹽煮在一起的食物。
商城的人一日三餐都會吃它,走在街上,肚子餓了,掏一個錢就可以吃一大碗,吃完還可以盛。
而對居無定所的商人來說,鼎食也是很方便,又很有滋味的食物。做起來還不難,只要有醬或鹽,有谷米與肉,就可以做得很好吃了。
燕兵到了商城,都能在街頭巷尾聞到這股香味,家家戶戶用料或許不一樣,但那都是食物的香味。
商城在他們眼中,已經成了食物和金錢的天堂之地。
不是沒有人想過要來搶商城,搶走這里的食物和錢。但商城八成以上的居民都是商人,他們如果搶了商人,商人就不會再來這里了。
所以,一些曾經起過這個念頭的人,最后都不得不打消了念頭,有的是別人幫著打消的。
圍著大釜的燕兵不自覺的開始唱起了燕人小調,聞著這香濃的味道,等著它煮好,這是多幸福的一刻啊。
阿九聽到一個燕兵說:“我想讓我媽媽帶著我弟弟搬到商城來,他們可以在這里做工,媽媽可以去紡紗,弟弟可以去干一點活。”
他還在驚訝,剩下的燕兵已經七嘴八舌的說起來。
“我家有我爺爺,我爺爺不愿意……唉……”
“我爺爺倒是愿意,我奶奶不愿意。”
“……我爹說要走就要把爺爺奶奶、祖爺爺祖奶奶從地里挖出來帶著一起走。”
一開始說話的燕兵說:“……我娘和我弟都愿意。”
剩下的人趕緊催促他:“那就讓他們搬過來啊!”
“商城是不禁外地人在此地安家的。”
“是不是你娘不會說魯話?不難,還是很好學的。”
燕魯因為相鄰,邊境城市中多數都會說兩邊的方言,但是如果是燕國腹地的人,那可能到了魯國就聽不懂也說不出了。
那個燕兵正是為此事著急,不過他擔心的不是母親與弟弟能不能適應,而是……
阿九懂了,在這個燕兵要出去撒尿的時候跟上去,問他:“你是不是想到魯國來?”
那個燕兵立刻拔出刀向阿九撲來,被阿九一腳放倒。
燕兵知道兩人實力相差太大,干脆坐在地上等死,一邊道:“……我也沒辦法,在燕活不下去,自己都養不活,還有娘和弟弟……我本來還有個小妹妹呢,幾十天沒回去,她就不見了。我知道,娘把妹妹領到野地里了。”
阿九聽得心里一抖。這是故意把還不會認路的小孩子領到荒郊野外,然后丟下她,她自己是找不回來的,最后要么被狼吃了,要么就生生餓死。
燕兵默默流下淚,說:“我不怪娘……我娘讓我把弟弟帶上,我不敢,我怕下回回家她也不在了。”
可在商城,女人是可以多領一份糧食的!
如果是在商城,他的小妹妹根本就不會死!
從那時起,燕兵就想到商城來了。或者說,他想當魯人。
他看著阿九,目光閃爍,“你殺了我吧。”
阿九搖頭:“我不殺你。”他轉身,“你下回來,可以把你娘和你弟弟帶上,我知道怎么讓你們活下去。”
阿九回到篝火前,就滿腹心事的樣子。等到燕兵們都在野地里隨便一躺就睡下了,他才和阿江一起回到棚子里。
這個草棚,其實是個草屋。三面有壁,一面是簾子,在夏天是很適宜的。
蟠郎和公子正坐在一起下棋,看起來是蟠郎勝了,公子拿著棋子,看到他們進來就砸過去:“過來替你家公子報仇。”
阿江笑道:“某與蟠郎下,從未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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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要開口,漆離已經扭開頭:“算了。”
阿九明白過來,黑著臉說:“某也會下!”
漆離奇道:“難不成你贏過蟠郎?”
蟠兒只是笑。
阿九搖頭:“沒贏過。”
漆離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對蟠兒嘆道:“我身邊只剩下這兩個沒用的了,都不能為主人報仇的。”
蟠兒笑道:“主人都輸了,就不要苛責下人了,這樣丟臉的是主人。”
漆離只好掩面而嘆。
阿江把棋子都撿回來,收拾好。
漆離問兩人:“如何?可有漆家的消息?”
阿九道:“沒有。這一撥人還是什么都不知道。”
漆離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阿江能明白一點,嘆道:“不知是何人隱瞞消息。公子,我們暫時還不能回去。”
漆四死了,漆家竟然到現在都瞞得滴水不漏,到底是誰在其中能一手遮天?
漆離想了幾日,最后猜到他最不愿意相信的。
他的祖母和母親,或許是一個人,或許是兩個人,是她們把消息給蓋住了。
顯然,漆家已經準備改變方向了。
而這當然是對他不利的。
父親的死訊一日不公布,他就不敢貿然踏進漆家。
可如果一直不公布,他也沒有理由繼續在外流連,時間長了,反倒顯得像是他有問題。
但他又不能去對付漆家,他還需要漆家的支持。
“再打聽。”漆離咬牙,“實在不行,收買幾個人,看能不能潛入漆家打聽。”
他是不可能現在再失去阿江和阿九的,但心腹全在鄭國死光了,也讓他束手無策。還留在漆家的他的妻妾子女,從人手下等,現在也不敢讓他們妄動,以免讓人注意到他。
他只能從外圍打探消息。
蟠兒一直沒說話,他不打算給漆離出主意。
于是又過了十幾日,下一伙到商城來的燕兵終于帶來了漆家的消息。
漆離的女兒,剛剛十歲,已經嫁給了蘆奴太子,成為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