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姻等了一日一夜后,第二天果然在朝陽公主面前提起姜儉了。
他倒沒有直言簡章可能會有危險,就是他這么說了,朝陽公主也不會在意。他說的是徐公突然把朝陽身邊的心腹叫過去,會不會是有什么陰謀啊?會不會是想打聽點什么?會不會……
想像一展開,朝陽就很容易想到各種陰謀。她皺眉,“簡章會背叛我嗎?”
比起心腹的安危,她更擔(dān)心簡章會在徐公面前說什么。而她最擔(dān)心的是她也不知道簡章知道多少東西!
只能認為,簡章在鳳凰臺數(shù)年,只怕早就探明了鳳凰臺的所有隱秘。那他落到徐公手里會說出來多少?他會保密嗎?
王姻口甜舌滑:“重刑之下,只怕也由不得他。”他是答應(yīng)要救姜儉,卻沒打算再讓他回來啊。
朝陽冷哼:“此人怎么能擅離帝前?命人去捉拿!”
王姻早就習(xí)慣了朝陽公主的作風(fēng)。相當(dāng)簡單直接,完全不考慮身后之名。
跟她做對的,干掉;有威脅的,殺掉;會泄密的,除掉。
他也不必替她考慮那么多,聽了這話,施施然轉(zhuǎn)身去吩咐了。
鳳凰臺御衛(wèi)出馬,自然非常張揚。一隊人馬,有官有將有兵,做足了禮數(shù)。
到了徐家,先由官上前叩門,求見,說清來意:跟徐家無關(guān),是來捉拿一個缺職的傳旨。
徐家自然“百般阻撓”,先晾著人,晾到不能晾了,再把人請進來,送給徐樹接待,徐樹陪人飲茶,閑談,談上半天,談到黃昏了,再請人用飯。
有什么事飯后再說嘛。你說你來有正事?這不是一見如故,談起了興頭,忘了正事嘛,放心,放心,不會誤了你的正事的。
另一邊,徐叢也把姜儉送到了徐公面前。
徐公說:“朝陽公主的人已經(jīng)在前面了。你猜,當(dāng)你被帶回去后,會是什么情形?”
姜儉不說話,他沉默以對。從昨天他發(fā)覺自己露出馬腳以后就沒有再說一句話。
不過如果能回到鳳凰臺見到朝陽公主,他有信心讓她扭轉(zhuǎn)心意,不再殺他。
他了解朝陽,知道怎么打動她。他甚至也了解王姻,他這個晉人的身份從某個方面來說反而是護身符。因為不管朝陽再怎么“信任”王姻,這個信任都是打折扣的。她需要他在她身邊,防備王姻。也是為了讓王姻警醒。
有兩只狗爭肉,主人才能安心;如果主人只剩下一只狗來打獵,那就只能好好愛護他,不敢打也不能罵,怕狗一旦生病生氣就不好好打獵了,那主人要吃什么呢?
但徐公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的心猛得沉下去。
徐公:“如果我告訴朝陽公主,你是魯人呢?”
姜儉反駁:“我是晉人!我是晉國公主的隨從!我……”
徐公打斷他:“我能讓朝陽公主相信,你是姜幽的人!”
姜儉露出不解的神情——這是真的,他只是把它適時地表現(xiàn)出來。
姜幽是誰?
徐公盯著他的神情看,只覺得他心機深沉,半點不信。
他相信自己判斷更勝于此人口中說出的話,做出的事。
“她會相信你是魯人,她會立刻殺掉你,不會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話。”徐公說。
姜儉不再專注于否認自己到底是哪國人,他反問徐公,“徐公到底要小子做什么?只要不違背公道正義,小子皆從。”
徐公:“我要你告訴我姜幽的事。”
姜儉:“小子不識此人。”
徐公:“魯國公主。”
姜儉搖頭:“實是不識。某進宮晚,不曾有幸拜見魯國公主。”
原來公主諱幽。
姜儉記在心里。
他這張臉皮是跟趙國大夫季平一路行走諸國練出來的,熟得很,能軟能硬,等閑沒人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徐公只覺得這小子不好對付,讓徐叢把他送到徐樹那里。
徐叢聽命行事,帶著姜儉走了。
兩人走了一路,一句話沒說,好像徐家已經(jīng)放棄從姜儉嘴里挖出東西來了,準(zhǔn)備把他交給朝陽公主了。
姜儉絲毫不懼,跟在徐叢身后,步子呼吸都沒亂。
等來到徐樹的屋前,從門里看到徐樹正在與人對飲,兩人才在階下停了下來。
徐叢說:“我很佩服摘星公主,她與這世間的每一個人都不同。我曾留在她身邊半年,都看不透她。雖然我們現(xiàn)在站在不同的立場上,但我仍然從心底敬佩她。”
姜儉滴水不漏:“聽公子所言,小子也心生向往,日后若能見到魯國公主,必為幸事。”
徐叢搖頭:“我不是為了要從你口中套話。公主之前將我從公主城放回來,我非常感激。叫我眼睜睜看著你死,我也做不到。一會兒進去,如果你不想回去,可對我示意,我必會留下你。”
姜儉說:“多謝公子好意。只是朝陽公主對我恩重如山,我是一定要回到她身邊去的。”
徐叢見實在不能讓他開口,只好真的把他送進去,交給那人。
那人一見姜儉就改了顏色,向徐樹和徐叢告辭,不顧挽留,帶著姜儉來到大門前,把他推到地上,叫甲士將其縛起,栓在車后。
這人登上車,再次向送到大門外的徐樹和徐叢道謝,道:“留步,留步。走吧。”
徐叢一直看著姜儉,見他到現(xiàn)在都不肯吐口,就這么乖乖被縛,不由得感嘆此人真夠嘴硬的。
他回去稟告徐公。
徐公說:“他不是嘴硬。他是篤定見到朝陽之后就能扭轉(zhuǎn)局勢。罷了,去把他劫回來,送到公主城去,就當(dāng)是我給姜幽的一份大禮。”他捻須笑道,“我這可是救了她的人呢!要叫她好好謝我!”
徐叢也忍不住笑了,也不叫別人,自己出去命人牽馬,再喚上家將,畢竟是要去“搶”人嘛,人手不足怎么行呢?
他這一番折騰,等帶著人追上去時,前面的人已經(jīng)快走到宮門了。他們到底在宮門前把人攔了下來。
那車上的官很驚訝,見是徐叢帶著人追過來,連忙下車,拱手道:“叢公子可是有話忘了交待在下?”
徐叢一揮手,就將車后被拖了一路的姜儉給解下來了。
車行不算慢也不算快,姜儉勉強跟得上,就是頭冠早歪了,鞋早就跑丟了,現(xiàn)在赤著腳,足底有傷,可以看出血跡來。
就算這樣,徐家家將要把他從車后解下來時,他還不樂意。
徐叢在馬上笑道:“這人對公主十分忠心,必不肯從,你們不必顧忌。”
徐家家將就粗暴點了,先把姜儉再捆一遍,然后才解下來,放到馬背上,不等徐叢,帶著就往回跑。
那官張著嘴啊啊啊的要攔,可徐叢在這里擋著。
就算他帶著的御衛(wèi)能動武,可他想一想,怎么都覺得為了簡章跟徐叢動武不值得,于是只是口上糾纏:“叢公子,因何擾我去路?這叫我如何回去見陛下?”
徐叢也跟他說場面話,“陛下仁厚,必不忍怪罪大人。”官道:“唉,只盼真如叢公子所言。不知叢公子要這罪人干什么用?也好讓我回去稟報。”
徐叢:“送禮。”
官的臉色微變,“送給何人?”徐叢笑道:“一個女人。”
徐叢一直纏著此官不許他回去報信,直到徐家再來人報,說姜儉已經(jīng)送出城了,他才打馬回轉(zhuǎn)。
此官不敢耽擱時間,此時天都黑了,他硬是叩開宮門闖進去,找到仍在宴飲的朝陽公主,把來龍去脈說清楚,道:“公主,只怕徐家欲對公主不利啊!”
朝陽公主當(dāng)然大怒,不過現(xiàn)在的問題不是徐家,而是逃走的簡章。
她聽完就覺得簡章已經(jīng)背叛了她,投向了徐家,徐家這才急急的要救他性命,不惜在他被帶進宮前把他搶走。
她立刻回到后殿,叫來王姻,起草一份圣旨。
王姻問:“寫什么?”朝陽怒道:“晉人簡章犯下大惡,我要將這惡人捉拿回來!”王姻依言寫來。
徐公看到這道圣旨后就大笑,二話不說就讓人速速抄送各城,還讓人借陶然的手下,替這簡章入罪。因為圣旨中根本沒寫這簡章到底犯了什么大惡,只好寫一個“不恭”,不過他是皇帝的傳旨,這個不恭就是指對皇帝不恭了,確實是大惡死罪。
陶然就管著告官、殺官、入罪、召告天下的這一套。徐公借陶然的人手把這一遍程序走完,于是除了圣旨說要緝拿簡章,各城也收到了公文要捉拿此大惡之人。
公主城。
“前面就是公主城了。”衛(wèi)始讓阿陀先去探探路,“也試試你的本事。看你能不能進得了公主城,見到公主。”
阿陀撒嬌道:“父親就不怕我被人打出來。”
衛(wèi)始笑道:“以后要當(dāng)魏王的人,怎么能如此膽小?這次出來,就當(dāng)是游學(xué)了。快去快去。”
姜溫這次也跟著一起出來,他本是魏人,因為被賣才到了魯國,機緣巧合之下賣到了摘星宮,成了姜姬的人。后來因為養(yǎng)育過魯國太子姜揚,在魏國藏身近七年。在姜揚入宮之后,他就特意從宮中脫身,跟隨蟠兒當(dāng)了一個手下。
等阿陀從魏國逃回來后,他就被蟠兒送給了衛(wèi)始。
他來到衛(wèi)始身邊后,一直幫著衛(wèi)始教育阿陀。他熟知魏國民間之事。
姜溫道:“我陪公子去吧。”
姜溫命人牽馬來,與阿陀一起上馬,兩人帶上數(shù)個隨從,向公主城而去。
在路上,姜溫就與阿陀商量出了兩人的身份。從魯國到公主城這一路上,衛(wèi)始為了鍛煉阿陀,把這一趟當(dāng)成了他的游學(xué)。市井百態(tài)都要叫他一一見識,一一嘗試。
阿陀扮過公子,扮過乞丐,扮過商人,扮過士子。
姜溫與他商量,這次兩人扮一對兄弟。
“我為義兄,你是弟弟。”姜溫說。
阿陀點頭,“那我們這回扮成小富之家的人?”姜溫:“好啊。那我們的家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兄弟姐妹有幾個?”他一個個問,阿陀一個個編,如果有漏洞,姜溫立刻提出來要阿陀解釋。
等進城之后,阿陀已經(jīng)非常精熟的能復(fù)述自己的身世了。
他對著城門衛(wèi)笑著說:“我從河谷來!家中靠種地為生……”
姜溫看著這城門口一字排開的登記桌子,桌后的小童手握管筆,正寫著這里人人都已經(jīng)看習(xí)慣的、缺胳膊沒腿的魯字。
眼前是高聳的城墻和川流不息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