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檻露華濃。
長安城一家沒有門牌的華麗小樓里,三三兩兩的衣著貴氣的男人攬著各個漂亮的小女子說說笑笑。
當中只有一個人,捏著乳白色的酒杯,狠狠地擰著眉頭。
“我說老宋啊,宋公子?宋侍郎!宋志成!您別惦記了!你看看你旁邊這位——露華,這里的頭牌!就這么傾心于您!”其中的胖子推開女子,將椅子往自家兄弟搬一搬。
被說道的宋公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那岳家的賤人!家里連男人都不在,還非要嫁到將軍府!我倒看她耍得什么手段!”
堂堂宋志成,高中榜眼,半年內,晉升成皇上眼前的小紅人——侍郎一職,怎么想都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如此的人才,不料卻在娶妻倒糟人笑話了!
岳家小女子拒絕宋公子,非說傾心于大將軍。
這可弄的宋志成里外尷尬,丟了門子不說,還弄得人盡皆知,他宋志成喜愛岳家小女不成,天天歌舞升平?
宋志成那個恨?。?
那胖子繼續說道:“大將軍威風有什么用!明年都回不到長安城,那岳家小女……賤人,會不會是另有什么相好?這倒方便她養在府上!”說著說著,胖子不用言語,猥瑣地嘿嘿一笑。
宋志成道:“過些日子,找個借口去將軍府上拜會一下……”
胖子小眼珠子一轉,道:“我看成!老宋,你家的小姑不是嫁給徐家了,徐家和岳家又是遠親,正好是過年,你看?”
宋志成頷首,覺得這個可以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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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知瑤做慣了大小姐,想想一下子不僅僅要調挑戰女扮男裝不說,還要假扮一個身份低微的下人。
想想有點小興奮!
好在現在是冬天,每個人都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一個看上去稍微胖點的岳知瑤并沒有非常顯眼。她快步摸到廚房,眼睛一亮,大戶人家的后門幾乎都在廚房附近,方便下人出進方便,而廚房是時刻都會有人的地方。
岳知瑤深呼吸,拿出事前準備的麻椒,塞進嘴里嚼了幾下。
濃郁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口鼻喉,吃不慣麻辣的她眼淚都快要被逼出來了。
她咬咬牙快步找著后門,果然有一個小廝站在門邊上眼皮耷拉、很是想要瞌睡的樣子。
岳知瑤心里緊張。
她重重拍了一下小廝肩膀,嘴里含著麻椒,麻到舌頭都變大了的岳知瑤,讓她聲線更顯得沙啞了一些,“讓我過一下門?!?
小廝明顯被嚇了一跳,他一臉茫然,睡眼惺忪,問:“令牌?”
岳知瑤掏出岳家的令牌,順便還塞些許銅錢,一看便是今日大喜的吉語錢。
小廝打著哈欠瞄一眼,也是同情地說:“這么晚啊,我馬上也換人休息了……”
“嗯,快了快了?!痹乐幵俅沃刂赜昧ε呐男P的后背,示意動作快。
小廝也麻利,二話不多說就拉開了老木栓,放她走了。
岳知瑤跨過這道大門,真真正正覺得自己是自由了?
連忙把花椒往地上一吐。
要命。
小姐的教誨沒有了。
貫穿長安城的兩條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青石板寬路上,東邊的那端盡頭便是皇城,剩余的道路就是整個長安最熱鬧的路。一路兩排都是夜市小攤,而且還在做最后一波生意,空氣冷冽但也阻擋不了蔥花的余香。
在這兩條主要大路上,店家都是極大的,紅色的燈籠掛滿了各種店鋪的看板以及匾額上,而占在南邊的才子客棧幾乎都是整夜留門,為的就是給南邊大門進來的旅人留個方便。
這里就是岳知瑤今晚休息的地方。
岳知瑤拉高了粗布衣領,真的冷啊!
其實退開一萬步來說,岳知瑤對于自己去邊塞找大將軍,心里真的是一點譜都沒有。
如果不是重生再來一遍,根本無法支撐她如此大膽的想法,恐怕她都想不到自己能做出如此出格、瘋狂的事。
她曾經記得在宋狗賊策反之前,趙弓鳴的大軍還千里之外的渝州城,而在長安城南城門附近橫空出現了一位奇才,他不僅和趙弓鳴有些淵源,就連皇上都對他信任有加,御林禁軍最后的令牌便是在此人手上。
這一位英才完全是不管流言蜚語,只堅定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強大而又堅定。
當初宋狗賊——宋志成,千萬算計都沒想到這樣一個高人大師在長安城,不然他早就下黑手將他鏟除。
岳知瑤要找的就是他!
說服他陪同、保護自己一起去邊塞找趙將軍!
在她上輩子快死前,發現宋狗賊陽奉陰違之時,她偷偷翻看過宋志成的手信。
其中有一封寫的便是這個奇才。
一般大戶人家的大門口擺的都是兩尊小石獅子,尋常百姓門口掛大蒜串子、寶葫蘆啊,或者貼一張鐘馗的畫像,用來招財辟邪、帶來好運。
可這個人家門口擺著好些個不吉利,盡是些招邪祟的東西。
都不能夸他有特色,簡直是有病。
岳知瑤還看見書信上寫:此位老人家一頭花甲、身形枯槁很是病弱、消瘦,可武功蓋世,一出手便可以鎮壓全場,一人挑翻十余人。
可南門這附近皆是小門小戶的住戶,市集一般都在東、西兩面,岳知瑤再這幾條小路上已經轉悠好一會兒。
現在是正當午,岳知瑤壯著膽子往巷子深處走去,穿過那小石橋板路就是南邊最后一小片小宅院。
盡管身穿粗布黑衣,岳知瑤文雅地低頭走路的樣子,實在有些違和。
岳知瑤抬頭,橋邊枯敗的楊柳樹下站著一個滿頭白發的年輕人?
此人正在對著太陽端看六爻里的銅幣。
岳知瑤想來上前去問一問路,道:“這位兄臺,可否一問,我正找一家宅門口擺著奇特的八卦圖……以及……以及供奉先祖的牌位……”
白發男子不理她,繼續一枚又一枚地盯著銅幣看。
岳知瑤識趣住嘴,耐著性子靜靜等。
終于在白發男子看完最后一枚銅幣后,他擦了擦將它們一一收進錦囊袋子里,這才瞄了一眼旁邊矮矮的岳知瑤。
岳知瑤眨眨眼,微微頷首彎腰,“敢問可否認識一家宅院,門口放著擺著八卦……”
“哦,認識是認識,可就和你說得有些不一樣……?”白發男子想了想回答道。
岳知瑤眼睛一亮,立刻接上,“可否領路帶我一去?”
“可是要去做壞事?憑什么帶你去?”白發男子警惕。
岳知瑤著急,“在下對天發誓,不曾做過一件傷天害理之事。兄臺若是不愿領路,可否指路一二,我自己去便是了?!?
白發男子盯著她。
半響。
岳知瑤自覺拿出散碎銀子遞了過去,“小小謝禮,勞煩?!?
白發男子接過銀兩,略微頷首,神情滿意,“走吧。”
岳知瑤欣喜,快步跟上。
兩人在又繞了片刻,終于停在那座宅院前。
明明是日輪當午,可看著那小宅院卻顯得陰冷冷。
圍墻石頭高高遮擋住小院子,宅院門口確實供著靈牌用的桌臺,臺面上左右兩邊當立著白色蠟燭,還各擺設了四個蘋果、四個橘子。
白發男子沖著岳知瑤問:“你看看可是這家人的大門?”
岳知瑤仔仔細細端詳了一下靈牌,記憶里明明寫著是祭祖用的……可這上面,寫的是……
岳知瑤不敢相信,輕輕地念了出聲:“章鶴良……大師,他死了……?”
白發男子驚奇,“什么?你找哪位?”
岳知瑤有點凝滯,仿佛并沒有聽見白發男子的問題,又重復了一遍,“章鶴良死了……?不應該啊……不可能?”
滿頭白發的男子湊到岳知瑤面前,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你找我?”
這回岳知瑤一個回神,看見男子離自己這么近,迅速尷尬地倒退幾步,眨眨眼睛,“嗯?”
白發男子自我介紹,“在下章鶴良,這里是我住的地方?!?
“?。。俊痹乐幉唤狻?
“?”
章鶴良挑挑眉毛,有什么問題?
岳知瑤端詳此人一頭白發、很瘦,可以前的手信上明明說是花甲老人,這人長相、聲音都卻是年輕的模樣。
岳知瑤一時之間訝異,“兄臺是章鶴良?章大師?”
章鶴良點點頭,還指指靈牌,“這是我家大門呀?你不是說找章鶴良??!我便是啊!”
岳知瑤怕不是自己碰到一個瘋子了。
誰會在自己家門口擺放自己的令牌!曾經的手信上明明寫的是祭祖靈牌而已??!
岳知瑤完全不相信,“你怎么證明你就是章鶴良?”
誰知白發男子一轉身,一甩秀發,“我這么帥,不是我還能有誰?”
“……”
岳知瑤告訴自己要冷靜,她捏捏眉心,“靈牌都在那里了,怎么解釋?”
章鶴良自信滿滿,“那是為了帥得與眾不同!”
岳知瑤目瞪口呆,竟然無言以對。
真、與眾不同。
她下意識地覺得是自己是不是招惹了什么是非。
繞開這個人?自己在南門這里繼續找找看?
但偏偏這人還和岳知瑤杠上了。
你左一步,我左一步,你往右踩,他跟著也往右邊去,總之就是一檔路,不讓人過去!
岳知瑤抬頭瞪他,“你我素不相識,兄臺為何阻我去路?”
“你還沒說找我干嘛呢?”章鶴良歪頭看她,理所當然道。
岳知瑤無奈嘆氣,這算什么意思?
她琢磨了一下,道:“兄臺口說無憑,我怎么能相信你是章鶴良,章大師?”
“哎!那不簡單,我若今日在家被你找見,那不就坐實我身份了?”章鶴良問道,見著岳知瑤點點頭。
他率先拿出一把銅鎖鑰匙將大門口的鎖解開,然后自己提了一口氣,縱身一躍進高墻里。過了一會兒,章鶴良從里頭打開門,高興道:“正巧,姑娘你找誰?”
岳知瑤:“……”
最終有點相信他是那個傳說中的奇才——章大師了,真的很奇怪好不好!
岳知瑤嘴角一抽,將信將疑,但動作還是很完整地雙手作揖微微鞠躬,“小女子拜見章大師,可有一事相求……?”
白發章鶴良眼神亮晶晶地‘嗯嗯嗯’,你說、我聽著的表情。
岳知瑤繼續道:“聽聞章大師是一位奇才,可否助小女子一臂之力,護送到邊疆塞外的趙家軍營那兒?”
這回輪到章鶴良傻愣住了,他停頓了一下,掏掏耳朵,“你說什么?你可去哪兒?”
岳知瑤疑惑極了!
但她還是照做了,她再次拱了拱手,“與我一同去涼州城,我想去趙家軍營。”
章鶴良眨巴眼,“姑娘請回吧,章鶴良死了!”
“什么?”岳知瑤都搞不懂這是唱哪出了?
章鶴良指指那邊靈牌,“你看,牌位都在那兒呢!涼透啦!”
邊說邊快速繞過供奉桌子,閃進了自我宅院里,‘嘭’得一聲關上門!
木門里面還傳來一聲消極地語調:“不去?!?
岳知瑤終于暴躁了,“這人是不是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