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梅雁又上了一遍茶,凌云正等著慕容有可能甩袖而去,卻突然聽到他幽幽一嘆:“你說對了一半。”
聽他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凌云一頭霧水,索性將茶杯放下,認真地看著他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慕容的神情帶著些悠遠帶著些傷感:“我夫人留給我最后的印象便是挺著肚子送我離開的場景,等我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連她的尸首都找不到了。別人說她是難產(chǎn)而死,連著那腹中的孩子都沒保住,我竟是連他們娘倆的最后一面都沒見到。若我那孩兒能活下來,今年也該虛歲二十七了,他的孩兒或許都入學(xué)堂了。想來也是我沒那個福分,見到你便下意識地想提醒你兩句。”
凌云呆呆地看著慕容,等看到他臉上顯露出徹骨的悲傷,這才意識到自己那句無心之語殺傷力有多大,心里再別扭,也忍不住道了句:“是晚輩勾起前輩的傷心事了,晚輩向前輩道歉。”
慕容卻是起了身,連道別都沒有便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即使面部表情再鎮(zhèn)定,從背后望去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瞧著消失在門外的身影,凌云坐在遠處皺眉不語,看起來情緒也十分不好。
梅雁在一旁觀察了許久,終是忍不住喚道:“小姐,那位慕容前輩的相貌好像……”梅雁正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卻見凌云突然抬頭向她忘了過來,導(dǎo)致她未盡的話語一下子又吞了回去,意識到自己的差點說了不該說的話,神情立即緊張了許多。偷眼瞧著凌云,她心里暗暗打鼓。她都發(fā)現(xiàn)的事情凌云不可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只是巧合?
明白這不是自己該計較的事,梅雁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她靠近凌云,盡量小聲道:“小姐,你說為什么她們不阻止我們見外人呢。難道就不怕我們找到機會傳遞消息?”
凌云聞言卻是輕輕一笑,那笑中分明帶著一股自信,那是一種什么都明白的得意,讓她愈發(fā)心癢難耐,饒是她自詡聰慧,卻也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機,不由央求道:“小姐,您到底知道什么,讓奴婢心里也明白明白。若是一直犯糊涂,哪天誤了大事可不妙。”
凌云搖搖頭,掃了一眼四周:“你不知道隔墻有耳嗎,放心吧,不會讓你誤事的,你只管照常行事即可。”
梅雁聽得云里霧里。隱隱約約知道凌云打的啞謎和那位慕容老先生有關(guān),卻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凌云不說。她也不再問,轉(zhuǎn)身去準備晚餐了。說起來,凌云在這里除了行動不自由,吃的喝的用的倒是一樣不少,甚至對方還照顧到她孕婦的身份,半點沒有委屈了她。
今日凌云從慕容那里聽到君牧野這半個多月的動靜,心里不禁一嘆,怪不得自己要被隔幾天就轉(zhuǎn)移一次,果然是君牧野的原因。想來要靠他找到自己怕是不容易,即便搜遍了滿京城。也擋不住她時刻被轉(zhuǎn)移啊。
如今她和梅雁被困在山里,四周都有暗衛(wèi)監(jiān)視,她們半點小動作都不敢搞。這般下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回到相府?
本以為昨日自己說了出格之語,慕容應(yīng)該不會來了,不料凌云午間小睡過后,便見梅雁一邊服侍她穿衣洗漱一邊道:“那位慕容前輩已經(jīng)在院子里等著小姐了。”
凌云意外地透過窗子向那棵樹下望去,看到一襲灰色的人影,面上露出一抹困惑的笑容,等她穿戴整齊之后,又云淡風(fēng)輕地走到院中,對那人行禮道:“晚輩來遲,前輩莫怪。”
慕容指了指對面的凳子:“坐吧。”
凌云不再客氣,氣定神閑地坐下,面對昨日未完的棋局,見慕容已經(jīng)落了一字,二話不說地也跟著落了一子。
“聽說仗終于打完了,我朝要與楚國進行和談,這天下終于要安定了么?”慕容也不知是感嘆還是在詢問凌云的意思,仿佛又只是在自言自語。
凌云掀起眼簾瞧了慕容一眼,并未吱聲,繼續(xù)看著棋盤,等兩人分別又落一子,就聽慕容繼續(xù)道:“昨晚府里傳來消息,說是楚國要派他們的二皇子前來進行和談,地點在寧水郡,你猜與之和談的人是誰?”
凌云手中的棋子安穩(wěn)地落在棋盤上,沉聲道:“晚輩一介婦人,并不懂朝堂之事,唯一希望的便是我的孩兒將來可以吃飽穿暖。”
“呵,你的希望倒是實在,不過這也正是我想說的,眼下朝中人手不足,上上下下都靠那位年輕的丞相,如今這和談自然還是他,他這一離開京城,不知道京城又會亂成什么樣呢?”慕容好似一幅看戲的神態(tài)。
凌云看向慕容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最終也只是將注意力投注到棋盤上,什么也沒有說。
“你一個婦人住在這山里,身邊又只有一個伺候的丫頭,你家夫君都不曾來探望你,你也不擔心他被身邊的狐貍精勾走嗎?”慕容在對凌云說話的時候從來都是肆無忌憚,這點令凌云心中十分不平,昨日她不過一句無心之語都要同他道歉,今日這句話實在非常無禮,對方卻說得理直氣壯,真是令她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凌云想了想,收了心里的憤憤不平,淡定道:“他乃一家之主,事務(wù)自然繁忙,他若真能放下我們母子去去尋花問柳,便也不是他了,我就更沒什么好擔憂的。我唯一擔心的便是我的母親,她身子不好,千萬別因見不到我而傷了身子,否則我這做女兒的就算到地下也沒臉面對亡父。”說著,凌云嘆口氣,幾日來都淡定的面容在提到她的母親事難掩憂慮。
慕容定定地望著凌云,見她對自己的母親真情流露,反而在提到夫君時,情緒沒有半點波動,要么是特別信任他要么就是半點都不在乎,真是令人難以捉摸。
對于凌云的這番話,慕容一直沒有再說什么,等到要告辭的時候,他才思量了片刻,問凌云:“可否要給你的母親帶封信?”
凌云眸中掠過一道極亮的光彩,但不過瞬間,她便鎮(zhèn)定地回道:“晚輩身邊只有這一個丫頭,離不得身,可否麻煩前輩?”
慕容道:“然。”
凌云在梅雁的不可置信下,催著她取來了筆墨,十分簡潔地寫了封信,完全沒有隱瞞慕容的意思,一字一句都讓他看得清清楚楚,最后裝入信封遞給慕容:“那就麻煩前輩了。”
慕容道:“不必客氣,施恩必圖報,希望到那一日你不會覺得我要的報酬太高。”
凌云只當沒有聽到這話,行禮謝過,目送那主仆二人離去,心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由提了一口氣。
這下梅雁更是沉不住氣了,伸手指向慕容消失的方向,張口結(jié)舌道:“小姐,他……他……”
凌云笑睨了她一眼,沉默不語,任她自己胡思亂想去。
又一日,卻是一大早,慕容便吩咐了杜嬤嬤前來,對梅雁道:“為你家夫人收拾東西,咱們要出京了。”
梅雁當場張大嘴巴愣在原地,等看到門外寬大的馬車旁立著的兩隊護衛(wèi),而他們身上所著衣衫與當日抓捕凌云的五名女子樣式相同,再看從馬車里探出頭的慕容,好一會兒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她猛地深吸一口氣,下一刻便轉(zhuǎn)身向臥室跑去,待一眼看到凌云氣定神閑地坐在妝臺前,頓時恍然大悟,凌云想必是早就猜到了。
既然凌云心里早已有數(shù),梅雁便不再耽擱時間,按照杜嬤嬤的吩咐,將一應(yīng)事物打包好,扶著凌云向馬車走去。
凌云上了馬車,發(fā)現(xiàn)里面竟是比平日相府的馬車還要豪華寬敞,而車廂里同樣擺著一副棋盤,雖不知慕容打的什么主意,凌云卻想著,無論如何比一直被困在那方小院里強。
等梅雁為她將周圍弄得舒舒服服的,坐臥躺靠都適意,她才抬眼看向自己同自己下棋的慕容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慕容頭也不抬地回道:“去寧水郡,那里應(yīng)該有好戲看。”
凌云聞言挑挑眉,擔憂地瞧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她已經(jīng)快滿五個月的身孕了,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從京城到寧水郡,以這馬車的速度,怎么也得一個月,一來一回就要兩個月。尤其到懷孕后期,能否長途跋涉都不一定,是不是這一走就難回來了?
慕容一直留意著凌云的反應(yīng),注意到她似乎在擔心自己的孩子,面容竟是略微緩和了一些,他開口道:“你只要跟在我身邊,你們母子就不會有事。”
凌云微微苦笑,明知他心思不簡單,要自己在一步步接近君牧野的時候還留在他身邊,這實在是強人所難。
“我們在后面還是在前面?”凌云不再同他打啞謎,直接問道。
“前面,晚上打尖的時候可能會碰到,以后就會落在后面。”慕容毫不隱瞞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