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冷的月光和漫天的繁星之下,倚梅軒不算高大、但修建得十分精緻的宮門口,站著一個身著素面衣袍,如瀑青絲只用髮帶束起,連一個釵環(huán)也沒有戴的人影。
這個人身姿如竹,稍顯瘦削,但脊背卻挺得筆直,給人一種堅定決絕的英氣感,氣質(zhì)沒有半點女兒如水的感覺,反而透著一種比月色還要淒涼的冰冷。
這人手中提著一盞八角宮燈負(fù)手而立,身影在月色下顯得遺世獨立,孤清淡漠,遠(yuǎn)遠(yuǎn)看去時,竟然給人一種公子陌上人如玉的感覺,彷彿他是一位翩翩有禮的公子,而非嬌柔多情的妃嬪。
李德忠只偷瞄了一眼,就把頭深深埋了下去,不敢多看陛下的妃嬪,同時他心中暗自嘲笑自己怕是多想了,這皇宮後院中,除了陛下哪裡還有真男人啊!
而且這位可是嘉修容,陛下的最近捧在手心裡寵愛的人物,怎麼可能是男子?難道這一個多月的朝夕相處,陛下還分不清枕邊人的模樣?李德忠覺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寧成帝看到玄淵負(fù)手立於宮門前等他時,心中因看到氣質(zhì)不同的“愛妃”那略微的疑惑轉(zhuǎn)瞬散去,立刻就被驚喜和愉快所淹沒,他叫停了御攆,走下御攆腳步匆匆的迎了上去。
“今夜風(fēng)大,你怎的出來迎朕了?下次不必如此。”寧成帝上前語氣溫柔微帶責(zé)怪的說著,雖然說著下次不必如此,但看他臉上歡愉溫柔的笑意就知道,他心裡其實是挺受用的。
寧成帝眼角眉梢都帶著驚喜與滿足,眼中的笑意更是溫柔又繾綣,毫不掩飾他對面前人的喜愛和感情:“愛妃今日真是讓朕受寵若驚,只是夜晚風(fēng)涼,你且小心著涼。”
說著就微微蹙眉,目光威嚴(yán)冷凝的掃了一眼玄淵身後規(guī)規(guī)矩矩侍立著的白芷:“怎的也不知道給你主子拿件披風(fēng),真是沒眼色的奴才,若是伺候不好,就換上旁人。”
白芷:…………現(xiàn)在是七月盛夏啊陛下!而且這是少爺啊,別看少爺今年跟小姐差不多高也很削瘦,但也是自小學(xué)君子六藝的啊!算了,陛下雙標(biāo)她早就知道了,絕望的並不想要反駁QAQ
玄淵微微皺眉,他今日之所以主動到宮門口來迎接寧成帝麼,一是寧成帝對他已經(jīng)有初步的信任和好感,可以對他施加暗示了,二是他已經(jīng)把書房裡的所有之前沒見過的古籍看完了(……)。
“陛下,有一件事情,要向您稟告。”玄淵打斷寧成帝沒有什麼意義的寒暄,他避開寧成帝試圖來握住他肩膀的手,擡起狹長的鳳眸輕飄飄的睨了寧成帝一眼,目光中有一縷凜然掠過。
寧成帝微微一怔,直覺得有哪裡不對,剛纔嘉修容這一眼,凜冽鋒利,冰涼冷然,即使是他也是忍不住爲(wèi)之心驚,這樣的目光,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竟是一位妃子的目光。
難道說,嘉修容真的是從小被當(dāng)做男子教養(yǎng)長大的?可不對啊,嘉修容有嫡親的大哥和卵生的二哥,這許家也不缺兒子,幹嘛要龍鳳胎中的妹妹做男子——
等等,卵生的龍鳳胎?
寧成帝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靈感,可是卻又覺得模模糊糊,無法分清楚那絲靈感來自何處,也無法想清楚那絲違和之感和恍然之感到底是因爲(wèi)什麼。
心中一沉,寧成帝之前見到清冷疏離、個性驕傲的“愛妃”難得的在宮門前等候他的喜悅?cè)忌⑷ィ炊幸唤z隱隱不能明言、也不知道原因的抗拒涌上心頭
他幾乎想要掉頭就走,根本不想聽嘉修容想要稟告的事情,這種想要退縮的想法在寧成帝二十幾年的生涯中也是極爲(wèi)少見的,他性情堅毅果決,行事勇往直前,從未升起過退縮的想法。
這其實是因爲(wèi),他對玄淵,或者說,對他想象中的許清恬的感情已經(jīng)足夠深刻了。哪怕他們真正相處只有一個多月,可幻境中的“許清恬”是處處符合他的心意、最讓他心動的模樣。
玄淵只是因爲(wèi)懶得搭理寧成帝纔會用幻術(shù)招呼他——他沒這個心情扮作女子跟寧成帝有什麼交往,也覺得這位帝王很有能力,在此事上很無辜不打算用更強硬的手段。
比起那動輒就把人做成傀儡、把人直接控制的直接手段,玄淵當(dāng)然是覺得這幻術(shù)算是非常溫和的手段了,作爲(wèi)劍修,他難得用這樣迂迴婉轉(zhuǎn)的手段。
但這也只是他自以爲(wèi)的溫和罷了,事實上這種得自合歡宗修士的幻術(shù)也很霸道,雖然不如玄淵那樣控制人的手段直接,但也不遑多讓。
這幻境霸道之處就在於,幻境中所體驗的感情是真實的。
也就是說,幻境中的寧成帝與“許清恬”是相知相愛,那麼寧成帝對玄淵就是愛重?zé)o比。
正因爲(wèi)這這份真摯的感情於此,所以寧成帝在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某些讓他非常不喜、也不想知道的真相時,是非常抗拒的,他不想知道,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
清俊面容上神情肅然,劍眉微蹙,黑眸幽深,寧成帝看似冷靜自持的與玄淵一起往殿中走去,步履沉穩(wěn),龍行虎步,好似沒有半分不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腦中是一片混亂。
“你們先出去。”行到內(nèi)室後,玄淵擺了擺手,示意白芷等人都離開,之後他要做的事情,還是不要有外人看到,而且他還要把真相告訴寧成帝,還是不要有外人在。
白芷等人都很聽話的退下去了,因爲(wèi)根本不知道玄淵打算說出實情,所以白芷心中沒有擔(dān)憂焦慮什麼,反正這一個多月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晚上發(fā)癔癥的陛下了。
李德忠作爲(wèi)寧成帝身旁的大太監(jiān),自然是不會聽玄淵的命令的,他小心翼翼的朝著寧成帝看了過去,等待陛下的命令。
寧成帝薄脣微抿,清俊面容上眉宇舒朗,神情平靜,與往常看上去並無多少不同的模樣,依舊是位英偉的帝王。微一蹙眉,寧成帝心中一狠,終於是將那縷抗拒掐滅,朝李德忠看了一眼,示意他聽命推下去。
不管他即將聽到的是什麼,不管他潛意識裡有多麼抗拒和不想聽到嘉修容接下來說的事情,帝王的驕傲和尊嚴(yán)不允許他退縮,他是帝王,所以他必須勇往直行,而不能迷茫、不能逃避。
等到屋內(nèi)其他人都退下,只剩下玄淵和寧成帝后,玄淵率先打破了室內(nèi)微微有些凝滯和尷尬的氣氛,他擡起頭朝寧成帝看去,狹長鳳眸中目光幽暗深沉:“看著我!”
在玄淵的突然的命令下,寧成帝下意識的低頭朝著玄淵看了過去,下一刻,他就對視上了一雙幽深而深沉的眸子,這雙有著幽暗眸光沉澱的眸子深處彷彿有神秘莫測的光芒,讓寧成帝直接失去了意識,遺忘了自己的存在。
轟!
身材高大的寧成帝雙眼緊閉,直接失去了意識,然後轟然倒了下去,摔倒在地上。
玄淵冷眼看著寧成帝倒在地上,目光清淡而漠然,並沒有去攙扶的意思,他又沒有皇權(quán)大於天的想法,自然對帝王沒有什麼敬畏心,不會去照看這位陛下。
其實他心裡有那麼一點驚訝,倒不是爲(wèi)了別的,主要是這位寧成帝對他——或者說對他心目中以爲(wèi)的許清恬的好感和信任都非常足,這使得玄淵的暗示非常順利。
看來事情能很順利的解決了——玄淵如是想到,他並沒有做太多事情,只是暗示寧成帝相信他,而且是那種絕不會懷疑、可以把性命交託的信任。
暗示順利下達(dá)後,玄淵就自顧自的坐到了軟塌上,等著寧成帝醒來,這個暗示不算太強的手段,寧成帝不會暈過去太久的。
“朕這是怎麼了?”果然,不過半刻鐘時間,寧成帝便睜開眼睛醒了過來,他捂著撞了一下的頭,皺著眉頭半坐了起來,有點不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事情。
玄淵好整以暇、泰然自若的朝他看了過去,聞言勾了勾脣,神情平淡而篤定,認(rèn)真而正直的說道:“陛下聽了我稟告的事情,受了些驚嚇、動了怒氣,所以情緒一激動暈厥了過去。”
寧成帝眼中神情茫然,微一怔忪後問道:“……你稟告了什麼事情?”他爲(wèi)什麼一點兒印象也沒有?難道真的是太激動暈過去然後忘了?
玄淵微笑著,一副誠懇認(rèn)真的模樣,好像所說的全是真話:“陛下忘了?我之前已經(jīng)與陛下仔細(xì)回稟過了,我的卵生妹妹許清恬在進宮之前便離家而去,家母一時糊塗,就讓我進宮暫代,等到找回許清恬在將我們換回來……”
“等等!”寧成帝覺得自己有點暈,但還是很快抓住了重點,他一雙幽深的眸子深深的凝視著玄淵,目中深處似有隱痛和不敢置信,“你說你代替許清恬,那——你呢,你是誰?”
其實他已經(jīng)猜到了,但是他依舊是不敢置信,或者說,只要玄淵還沒有親口說出來,他就不想相信、不願相信。
但最後他的退縮和逃避還是無能爲(wèi)力,玄淵微微一笑,目光清正,神情平靜:“我是許清寧,許家二子,許清恬的孿生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