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方父在門外敲門,原本都已經快退到窗戶邊上的唐文林平地一個趔趄,差點直接一個平地摔倒地,好不容易站穩後,他左扭四望,一副膽戰心驚又心虛不已的模樣。
“我我我……我先走了,等我把真相坦白清楚,會再來找你的!總之,我對你絕對沒有惡意,也不是來做賊的壞人!”唐文林緊貼在窗戶上,聲音很輕、語氣很急的快速把這段話說完。
方父沒有得到回話,不由忍不住擔憂的擡手敲了敲門:“登登登!小涵,是不是有賊進來了?”
方父方母白日裡勞作很辛苦,尤其是暑假要頂著大太陽在黃土裡刨食,故而晚上睡得很死,但睡得再怎麼死,唐文林鬧出那樣大的動靜來,就是睡得跟死豬一樣也不會沒一點反應,方父以爲家裡是進了賊,所以急忙起來查看。
嘴脣翕動了兩下,唐文林聽到方父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眼中涌動著強烈的愧疚、悲傷和自我唾棄,但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手在窗欄上一撐,手腳極爲麻利的直接從打開的窗戶翻了出去。
唐文林翻出了窗戶,大步流星的朝著被他隨意丟棄在路邊的重型機車走去,他雙眼發熱,只覺得心頭一陣酸澀難言,痛苦悲傷,彷彿上一世的慘劇和悲痛還近在眼前一般,讓他有種窒息的感覺。
將機車扶起,唐文林動作熟練至極的跨了上去,發動機車後便疾馳離開了方家,離開這片郊區農場。在盛夏夜晚清爽的夏風中,唐文林眼中快要落下的淚水被迎面吹拂而來的狂風給硬生生堵了回去。
雙手用力握緊把手,青筋暴起,唐文林雙眼發熱,咬牙低聲說道:“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讓他們死掉,絕對不會!我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我很清楚的知道,我這重來的一世就是爲了贖罪的!”
即使是在前世,他被方父方母接回去後,唐文林跟他們的接觸也並不多,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方父方母心目中期待的好兒子。但即使這樣,即使他是個抽菸喝酒、跟人打架的小混混,但方父和方母也沒有放棄他,沒有不要他!
在他被唐父和唐母送回來以後,在他那樣叛逆不學好不服管教之時,他們也沒有放棄他。
雖然他惹了事後,方父生氣時會憤怒的罵他,但在罵過後卻也會偷偷給他塞生活費,雖然比起在唐家時他得到的要少不知道多少,但那都是方父方母辛辛苦苦掙來的,是他們從自己日常吃穿中攢下來的。
雖然方母性子有點急老是愛念唸叨叨,還總是拿他跟方勝涵比較,話裡句外都透出他不如方勝涵的意思,但即使這樣,方母對他的母愛依舊是真摯的,會小心翼翼打聽他喜歡吃的菜,在他少有幾次無處可去回家時做給他吃,處處照顧他的感受。
想到上一世,自己因爲沒辦法接受一落千丈的物質生活而對方父方母發泄自己的怒氣和不滿,因爲羞於提及自己的親生父母其實是務農爲生而大肆貶低他們,唐文林就覺得眼睛一陣陣發熱。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不到傷心處!
真正回首上一世自己在剛剛得知真相時所做的那些事情,當真是覺得自己真的不是個東西,是個混蛋,就算後來他落到那麼慘的地步,也都是他活該,怪不了任何人。
唐文林對於自己上一世所遭遇的一切並沒有太多不甘,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混蛋,活該遭受那樣的懲罰,只是其他人不該被他連累,他們不是他這樣的混蛋、罪人,爲什麼也要落得那樣的地步?如此看來,這賊老天還是眼瞎!
唐文林來得快走得也快,當真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讓玄淵不由擡手按了按眉心,有些無奈。他聽方父還在敲門,就揚聲說道:“只是有個過路的人在窗戶外問路,現在已經走了。”
門外方父半信半疑的皺起了眉頭:“只是這樣嗎?真的不是進了賊?那你說的這個問路的人,他沒翻窗進來吧?”方家蓋的磚瓦房沒有院子,外人確實是可以直接站在窗戶外的。
“沒有。”玄淵眼睛眨也不眨的回答道,語氣十分坦然。
方父也不認爲自家一向乖巧懂事的兒子會說謊,就點了點頭,在充滿睏倦的打了個哈欠後,又囑咐了幾句諸如晚上睡覺不許開著窗戶,發現有人進屋必須警醒馬上叫人的話後,他就打著哈欠回去了。
明天一大早,方父還要起早牀把睡覺前整理好的兩大筐子菜拖去菜賣,要去得早才能找到靠譜的菜販賣個好價錢。對於他們而言,一斤菜賣給菜販時是兩塊一斤還是兩塊二一斤,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爲了這兩毛錢一斤的差價,方父得四五點就起牀然後拖著菜趕去菜場。這樣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全年如此。夏天早晨天亮得早,早點去涼快還是好事,可若是冬天,那真的是在寒風中摸黑去菜場。
“後面到底有發生了什麼事情?”確定方父已經回到房中睡下後,玄淵才無聲自言自語的問了一句,他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後續發展,纔會讓方勝涵與唐文林同時選擇了以魂飛魄散的代價換取一切再來。
而且不管是從方勝涵留下的願望來看,又或者仔細分析唐文林的態度,都可以發現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們對於彼此的態度未必是純粹的惡意,反而頗爲複雜,別有另外原因。
方勝涵留下心願希望唐文林能學好,必定是沒想到唐文林也會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以魂飛魄散的代價重生回來,而是單純的希望前來幫助他的宿主能扭轉唐文林的爲人,引導他向善。
心中有著疑惑,玄淵便又接著往後翻起了劇情,方勝涵在被唐文林夥同一些小混混打斷腿後,就被唐父唐母接了回去,唐父他們是氣得再也不願去管唐文林的事情,也不願意再跟方家有任何接觸。
而被趕出唐家的唐文林則被方父方母帶了回去,但他根本就沒辦法接受落差太大的生活,也羞於承認自己的親生父母是務農的農民,所以經常夜不歸宿,跟著一羣小混混廝混,壓根就很少回方家,自己放縱著自己。
方勝涵被唐家接走了,唐文林又是這樣叛逆桀驁的性格,方父和方母相當於同時失去了兩個兒子——因爲方父阻止了方勝涵報警,方勝涵與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尷尬和古怪起來,再不復從前親密無間。
孩子互調的真相宛如一道驚雷劈進了方家,讓本來就被勞累的生活壓彎了腰的方父又彷彿在一日之間蒼老了十歲,受到的打擊當真是很大。尤其是對方勝涵觀感尤爲複雜,他本來不是要傷了那孩子的心……可,可他也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唐文林進局子。
事情說到底,還是唐文林不該在有心人的教唆和挑撥下就衝動去找方勝涵麻煩,然而事情已經發生,再說這些似乎已經無用。總之,鬧到這個地步,兩對父母和兩個孩子,都不好受。
其實到這個時候,兩家都已經不打算再有什麼來往,畢竟事情鬧成這樣,唐文林害得方勝涵斷腿,這件事情耗空了唐父唐母對唐文林的最後一點耐心和疼愛,也消耗了方勝涵對方父和方母的感情和恩情。
沒有了感情和恩情維繫,也在血緣沒有更多關係牽連,兩家再無往來也是正常的發展。
而事實上,如果不是後續又再發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也許方勝涵會因爲瘸腿在心中恨著唐文林,但以他的自律自立、堅毅沉穩,想來依舊能成長爲一個優秀出色的人,繼承唐家的家業。
而唐文林,不管有多少的不滿、不甘和難以接受,從小就很缺愛的他在時間的積累和方父方母的關懷與愛之下,大概也早晚有一天能不再叛逆桀驁,老老實實認清真相,去誠懇的跟方勝涵認錯,然後踏踏實實的活下去。
但事實證明有些時候悲傷和痛苦的事情就是喜歡扎堆一起涌過來。
唐文林和方勝涵被換回去以後,在唐文林還是沒辦法接受真相,每天不去上學也不回方家只是跟著一些小混混到處廝混的時候,方父爲了賺一點外快在農活不忙時去做兼職搬運時,因意外被從高處摔下來的東西砸到,當場死亡。
方父是兼職工,沒有籤合同,當時去做搬運的工地也不是什麼合法的,出了事情後根本就沒有人處理賠償,方母在用家中最後的積蓄處理完方父的葬禮後,已經是覺得家裡的天都塌了下來,完全不知道以後該怎麼活下去。
方母受教育層次較低,一輩子沒見過多少大世面,連手機都不會用,打電話還要去村裡花五毛錢借用小賣部的座機,她不知道唐文林的聯繫方式,也沒那個臉再去聯繫被唐文林害得瘸了腿的方勝涵,只能一個人苦苦挨著。
絕望和痛苦之下,方母選擇了喝農藥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