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清神情坦然而平靜,淡然極了,他以一種淡漠而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小僧修佛數十載,卻是第一次遇見這樣厲害的魔,他能擾人心智,使人迷亂,能惑人陷於妄念慾望之中,便是小僧在此魔引誘惑亂之下也不免佛心動盪,更何況愚昧的蕓蕓衆生?”
在妙清把自己的種種神邏輯說出來後,以流宿云爲首的魔修都是一臉的鄙夷和不屑,臉上滿是充“你是不是智硬”的嘲諷神情,顯然對於妙清的一番神邏輯極是無語。
相反的是,面對妙清的這番令人“感動”的神邏輯,千佛寺正殿中聚集而來的這羣算得上千佛寺最精華的精英們,除了少數幾個一看就衣著普通簡樸,很典型是那種關在典籍室、舍利塔中閉關N年不出來的僧人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其餘的僧人們都露出了理所當然的表情,似乎覺得此事十分正常。
看到這些僧人的反應,玄淵心頭不由微帶嘲諷的冷笑了一聲,越發確認了一點,也許早在千年前,千佛寺剛剛建立起來時確實是懷有崇高的理想,是抱著將佛法散佈天下、救化世人的想法,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就算是佛寺,也在歲月的侵蝕下忘了一開始的堅持和信念。
千佛寺已經腐朽了,從內到外,這個受整個西洲供養的龐大寺廟,這個莊嚴神聖的方外之地,已經沾染了世間的銅臭,墮落爲一方世俗之地,有黑色惡臭的膿液流淌出來,要將整個西洲污染。
玄淵嗤笑一聲,側眸看向妙清,眼神微暗,帶著幾分輕蔑與不屑的淡淡道:“你怎不說你是見色起意。”略略一頓,玄淵已然淡漠道,“若真是爲除魔,你何必做出那些令人覺得噁心作嘔的事情?”
不管是妙清所言“你只能屬於我一個”還是他對已經死去的寧修臣克隆身體的褻瀆,都十分清楚的表明,妙清話說得再好聽,歪理扯得再有邏輯,也掩蓋不了他確實心懷不軌的真相,什麼除魔衛道,說白不過是見色起意而已。
妙清怔忪在原地,彷彿被人一棍子從迷茫中打醒,彷彿此時才親眼看到真相,他愕然睜大了眼睛,低聲喃喃:“……見色起意。”他重複了這個詞,一副懵懂純稚的模樣,彷彿對於這些相關的知識一片陌生,從未接觸過。
“原來這就是見色起意……”妙清目光茫然懵懂,有一種撥雲見霧一般的明澈,但卻又添了更多不明瞭之事,彷彿今日他才發現自己對於這個世界認識有限,“所以我會爲寧修臣目光投向別人而焦慮憤恨,是因爲喜歡寧修臣。”
“那十年與寧修臣同行的時間裡,當發現受了寧修臣大恩的人們不僅不感恩,反而用那種稱得上是骯髒的目光看向寧修臣時,我心中升騰起的狠厲熱烈到灼目的恨意原來是因爲我喜歡寧修臣,所以無法忍受他被那些人覬覦。”
“最後我會忍不住殺了寧修臣……是因爲他身邊總有旁人,目光總是會落在旁人身上,我焦慮,我不安,我憤恨。我以爲是佛心被魔動搖,但其實不是?自始至終讓我動搖的……是我自己。”
妙清喃喃自語了片刻,在撥雲見霧發現原來其實事情很簡單,他只是喜歡寧修臣而已後,他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會佛心動盪,爲什麼會無法再忍耐寧修臣在他面前晃而殺了他。
因愛生恨。妙清腦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現出這個詞來,他怔怔看向玄淵,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一副原來這纔是真相的模樣,他要殺的魔其實從來沒有除去,因爲那魔就藏在他心中,藏在他的血肉裡,肺腑裡。
只要他還沒有斷絕對寧修臣近乎瘋狂的癡迷和妄想,這魔就不會死。因爲這是他的執念,他的妄念,除非他大徹大悟就此解脫,否則在這心中之魔的影響下,妙清不知道自己還會做些什麼事情出來,也許會再次試圖去殺了寧修臣,也許會動手將那些覬覦寧修臣的人們殺死。
在妙清陷入沉默之中後,玄淵可沒有什麼耐心去等待妙清做出什麼反應來,他揚起眉,對彷彿是被點破了小心思一副崩潰模樣的妙清淡淡問道:“你可認你的罪?認你造的孽?”
妙清怔然片刻,突而輕輕笑了起來,這一笑猶如佛祖拈花一笑,滿是明悟和了然,他並非大徹大悟,就此放下對寧修臣的執念和妄想,而是終於明悟到,是他心中生了魔,是他造了孽。
一股硃紅色的火焰陡然嘭的鼓脹起來,迎風而漲,直接將妙清整個人包裹了進去。這硃紅色的火焰熊熊燃燒,彷彿是從妙清心頭燃燒起來一般,將他整個人包裹於其中,讓妙清承受著身陷火中不斷被焚燒的痛楚。
“業火。”瞇了瞇眼睛,玄淵一眼就認出了這從妙清身體裡涌出來的硃紅色的火焰是什麼。這是業火,也是懲罰之火,妙清作爲佛子破戒犯孽,自有業火焚燒處罰。
之所以之前沒有業火浮現出來,是因爲業火乃是心之火,此前妙清根本就沒有認識到自己已經入魔了,也不認爲自己殺了寧修臣是罪過,這業火自然不會燃起,但當此時他被一棒子轟然砸醒,醍醐灌頂之下終於認識到自己纔是魔的載體後,這業火便升騰了起來。
佛門最易入魔,故而大多數佛修入門時便會發下誓言,若有違佛道,當受業火焚身之苦。千佛寺早已經從內到外傾頹墮落,對於這個誓言已經不再看重,虛度弟子更是虛應敷衍,只有妙清一人是正正經經以佛子之身於佛祖面前發下此誓的。
冷眼看著妙清膝上所放的那條白骨所做的佛串被硃紅色的業火吞噬,被燃燒化作了灰燼。而他本人結痂端坐,面色蒼白,額角青筋急跳,在熊熊業火的包圍之下承受著極致的痛苦,業火洶涌不停,似乎永無燃燒殆盡的那一日。
玄淵眉心徐徐散開,業火焚身之苦乃世間極致之苦,妙清所承受的痛苦完全不遜色於神魂被拘禁的季涵。只要妙清心中之魔沒有消失,只要他沒有大徹大悟,這業火就會燃燒一日,永無止境,絕不停息。
側眸看向流宿雲,玄淵淡淡道:“千佛寺後山有一座鎖魔塔,你將妙清壓到塔底,若他日日夜夜受業火之苦,不得解脫,便只繼續看押即可。若他有一日大徹大悟,業火盡消,便殺了他,將他的神魂拘禁於鎖魔塔底部,不得超生。”
別以爲他會給妙清機會,會讓他大徹大悟後就免遭折磨和痛苦,他悟不透,就日日夜夜嘗著被業火焚身之痛,他悟透了,也不過是死路一條,且他的神魂將永遠被關在鎖魔塔底部受苦。
“真狠啊。”流宿雲嘖嘖感嘆了一聲,不過他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反而直接把這件事情安排了下去。雖然他本身對妙清沒什麼惡意也不感興趣,但誰讓他受了玄淵大恩呢,總要回報回去嘛。
側轉過身,玄淵目光投向千佛寺的其他佛修們,目中露出幾分譏諷來,他淡淡道:“比起妙清,你們當中這些人犯下的罪孽其實更大。本來我還在猶豫,該用什麼辦法一一分辨你們各自的罪來施以懲罰,倒是多虧了妙清給了我一個提示。”
擡起手,在玄淵骨節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掌上陡然冒出了一捧硃紅色的火焰,這個火焰熊熊燃燒著,如此灼烈盛目,卻是與妙清身上燃燒的火焰一模一樣,然而不同的是,妙清身上的業火是他違背誓言和戒律所從心底燒起的懲罰之火,而玄淵手中的卻是他生生攝取而來的業火本源。
“去吧。”右手輕輕往上一託,隨著玄淵一聲命令,他掌心無聲燃燒著的美麗火焰頓時朝著半空中飛了過去,下一刻火焰轟然炸開,分散成上千朵子火,朝著千佛寺的僧人衝了過去,並非僅限於這大殿之中的僧人,而是整個寺廟殿宇中的僧人都被子火所籠罩燃燒。
當業火將一個個僧人包裹,有的罪孽深重,直接在業火包裹下被焚燒去了身體,只剩神魂繼續經受業火焚燒;有的身上覆滿的業火,痛苦得連連翻滾慘嚎,試圖熄滅身上的火焰;但也有僧人完好無事,業火落於身上悄然無聲的寂滅了。
冷眼看著千佛寺這些僧人的表現,玄淵脣角緊繃,淡淡道:“沒有業火燃燒的可以自行離開千佛寺,其餘被業火煅燒的,盡數關去鎖魔塔。”
不管是流宿雲還是其他魔修,都被震住了,訥訥不敢反駁什麼,聽話的去按照玄淵所說的去做了,將那些被業火包裹的佛修們拎去了鎖魔塔關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