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早開的瓊花裝點揚州,春意漸濃。
叛軍的肆虐並未給這座繁華的城市帶來絲毫影響,反而給茶樓酒肆、街頭巷尾的百姓們增添了無數(shù)談資。
憑藉京杭運河和長江的水利之便,天南地北的琳瑯貨物在此聚集,南來北往的販夫走卒來來去去,數(shù)之不盡的白銀如奔流的江水般在此彙集。
民間常將京師、蘇州、揚州並稱三都,也有人將齊齊哈爾併入此中,統(tǒng)稱四都,但南方人多不認可。
由此可見,揚州之繁華。
天下商人中,揚州的徽商久負盛名,而徽商之最,當屬揚州,揚州之最,又當屬“園林之盛,甲御天下”的瘦西湖。
瘦西湖位於揚州西北,京杭運河與長江相較於揚州東南,二者之中乃是一處明代萬曆年間的建築,爲揚州府學,名爲文昌閣。
從文昌閣至瘦西湖需經過一條十里長街,此街上有橋四座,故名四橋大街,乃是寸土寸金的揚州城內最繁華的所在。
徽商之中,凡是有頭臉的存在,皆在這條街上有間鋪面。
其中地段最好的,當屬揚州柳家的富春當。
其次還有大大小小十數(shù)個鹽莊,十餘個木行,及酒樓、青樓、茶樓無數(shù)。
在這徽商一條街上,一個北邊來的商號,像一顆釘子,牢牢的釘在四橋大街臨近瘦西湖的盡頭。
在衆(zhòng)多徽商的包圍之中,全聚德不僅沒有關張倒閉,反而越發(fā)紅火。
短短兩三年時間,全聚德已經力壓徽商老字號合慶樓,成了當之無愧的揚州第一酒樓。
就算是在徽商與兩行劍拔弩張的今天,也有無數(shù)的徽商派管家,拿著大把的銀票,爭先恐後的預定一個月甚至數(shù)月後的一個席位。
全聚德的菜色講究,除魯菜外,川粵蘇三大菜系,全聚德也有頂尖的廚師。
故定宴時,極爲繁瑣,定一桌宴,魚翅海蔘來幾碗幾碟,人蔘鹿茸來幾斤幾兩都要問清,有了食材,採用何種做法又是一大難題。
一碗海蔘,是用魯法蔥燒,還是粵法煲湯。一桌菜是統(tǒng)一菜系,還是四大菜系混搭,都由定宴的人決定。
至於包間要多大,要臨街的,還是臨湖的,房內歌姬是奏《高山流水》還是唱徽宗的《醉春風》,碗筷是用玉的還是象牙的,桌椅是要黃花梨的還是紫檀木的。
這一切都有講究。
故而,光是來全聚德定一桌宴,便要用上許久。
偏偏全聚德的生意還極爲火爆,楊亭之於是大手一揮,又將臨全聚德的一處茶行買了下來,改做了定宴之用,至少能讓排隊等著定宴的下人們有個歇腳的地方。
就算是給定宴下人的茶水,也是頂尖的好茶,到了炎炎夏日,又會換成澆了蜂蜜點綴水果的冰飲。
故而對下人來說,來全聚德替主家定宴,也是一樁好差事。
在整個揚州,提起全聚德,無人不是心馳神往。
杜牧雲(yún):“十年一覺揚州夢。”可謂是揚州全聚德醉生夢死的最好寫照了。
今日風和日麗。
站在全聚德的三樓,吹著和煦的春風,望著不遠處瘦西湖上的遊船,楊亭之的酒意也漸漸驅散了。
他是全聚德的大掌櫃,自也是揚州極有頭臉的人物,加上背後的靠山又是當今六皇子殿下,自也免不了陪來就宴的賓客們淺酌一二。
酒樓最重要的便是這人情世故了。
楊亭之靠在三樓的圍欄上休息,夥計給他送來了蜂蜜水,他接過杯子飲下,頓時喝完黃酒的不適感消失大半。
今日全聚德共預計開席十桌,現(xiàn)在只來了四桌,這還只是開場而已,待夜幕降臨,月出東山之際,纔是晚宴的高峰。
和大清別處不同,揚州睡的晚些,一天也是吃三頓飯的,對不少揚州鹽商來說,一天吃一頓,一頓從早吃到晚,也是常事。
按照六皇子的說法,這是生活水平的提高,促使人們生活方式的轉變。
當初同意楊亭之來揚州開辦全聚德的,也是那位六皇子殿下。
來到揚州後,楊亭之果然是如魚得水,全聚德的生意也是如火如荼。
在胤祚構築的商業(yè)體系中,餐飲業(yè)只是撈第一桶金用的,自從兩行建立之後,胤祚對福滿樓和全聚德便少花許多心思了。
而全聚德來了揚州後,胤祚更是再無音訊,唯有兩行的大掌櫃,時不時會問他徽商的動向。
儘管全聚德利銀完全頂?shù)纳蟽尚性谝皇〉睦y,但六皇子的忽視,還是讓楊亭之內心略有些失望。
“掌櫃,蘇州李連勝大人來了。”身後夥計的聲音響起。
楊亭之將思緒收回,轉身道:“好,吩咐廚房準備傳菜吧。”
來全聚德吃飯的非富即貴,或者可以說是又富又貴。
得益於大清便捷的錢權交易體制,凡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多也是朝廷官員,放眼望去,徽商其實各個都是紅頂商人。
在大清沒權有錢,就是待宰的母豬,吃的越肥,越是逃不過那挨刀子的命。
這李臉勝既是紅頂徽商之一,還是徽商中最奢靡的鹽商,官拜正五品蘇州鹽務監(jiān)掣同知,一個有名無實的虛職,但正五品的品銜,已足可傲視知府以下無數(shù)官員了。
夥計退下之後,楊亭之看著眼前的美景,深吸了口氣,打起精神,走下樓梯。
他並未立刻前往這蘇州李大人的房間,現(xiàn)在酒菜未上,李大人同賓客們,正在一邊欣賞秦淮藝姬的《琵琶語》,一邊喝著湖南來的白馬毛尖。
酒興未濃,還不是說話的好時候,最好酒酣之際再去。
好在毛尖當屬白馬、古丈最好,又因湖南戰(zhàn)亂而身價翻了七八翻,當能讓這位鹽商滿意。只可惜奏琵琶的不是京城的墨先生,雖那藝妓色藝雙絕,但總少了些原汁原味。
楊亭之胡思亂想間,已出了全聚德,來到廚房。
因爲,全聚德生意的火爆,原本一樓的廚房也改爲了雅間,臨近的另一處徽商商號不禁又倒了黴,現(xiàn)在成了全聚德廚房。
整條四橋大街上,獨佔三片樓的商號,全聚德還是獨此一家。
今日李連勝點的乃是一桌蘇菜,蘇菜又稱淮揚菜,乃是發(fā)源於揚州的菜系,可謂是本地風味了。
雖說請了淮揚菜名廚,但全聚德到底是外來商號,這風味差上一絲一毫都會給人不正宗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