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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過招

佟念柔站在海棠花樹下,與高文照說著話:“原本已經請示過太子妃,明日命人請榮國公過來一趟,真沒想到他今日會前來赴宴。既是如此,你能不能幫我傳話給他?我想見見他。”

“這容易,只是一句話的事。”高文照知道太子在東宮之外的不少隱秘之事,這東宮之內,尤其這些女子的事情,他所知甚少。對于佟念柔,他所知道的是她進門之后就被太子冷落,被太子妃狠狠收拾了一番。眼下,這女子消瘦許多,看來真是沒少受罪。太子對女子的態度沒個譜,誰知道他何時又會轉頭寵愛她?是以,以禮相待最為妥當。

佟念柔彎了彎唇,“那可要多謝你了。”

“客氣了。您回房等著就好。”高文照行了個禮,轉去筵席上找到榮國公,低語兩句。

榮國公神色一滯,隨即頷首起身,急匆匆離席。

今日他本不想來的,可是佟煜說還是赴宴去更妥當,躲著不見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在筵席上露個面,既能讓人知道他身子已見好,興許還能給人清者自清的感覺。

他想想也是,雖然對這件事情膈應,還是來了。

倒是沒想到,念柔會在這時提出想見他。

他這段日子,經常記掛著她,也不知道她身子好些了沒有。

佟念柔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著榮國公一步步趨近。

她抬手示意,下人齊齊退出院落。

榮國公走到她近前,張了張嘴,想喚她名字的同時,意識到長女一定沒少跟她說他的是非,忙將那兩個字咽了回去,轉而問道:“你還好么?”

佟念柔反問:“你覺得呢?”

榮國公環顧周圍,沒見到下人,還是有所顧忌,低聲道:“我知道你怪我,我也不會推脫罪責。可如今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你說是不是?可曾為來日打算過?你只管告訴我,不論怎樣,我都會成全你。即便是你想離開東宮,我也會幫你。”說到這兒,語氣變得關切,“你姐姐可曾繼續刁難你?”

佟念柔想到太子妃說過的話,諷刺地笑了。

是真的,榮國公對長女并無愧疚,他都無心為太子妃計較身子受損不能有喜那筆賬。

對她卻是這個態度……她心念數轉,明白過來。

這情形是因為母親。母親去世之前,定是百般開脫過太子妃指出的罪名,而他,應該是相信幾分的。后來,母親自盡,又讓他心生愧疚,便全然相信了。

母親會怎么跟他解釋呢?應該是告訴他,太子妃有江炤寧、韓越霖相幫,早就知道了他年輕時那些事,因為不屑、不齒,替榮國公夫人不值,將小產的罪責推到她們頭上,玉佩也是太子妃栽贓的。

至于太子那邊,榮國公根本沒臉提及與她相關的事,無法了解詳情。太子起初是痛恨她,恨不得殺了她,之后便是為著她可恥的身世嫌惡至極,處死她都嫌臟了手。這種情形,他才不肯跟任何人提及與她相關的事。

榮國公對她這點兒感情,只是為著母親。

母親到死還是狠狠地算計了他一把。

他活該如此。

在他心里,頂門立戶傳宗接待的兒子最重要。至于女兒,不喜的女人生的,便連帶的不喜;虧欠的女人生的,便連帶的心懷歉疚。

這哪里是個人。

忘記了曾聽誰說過,風流的男子其實最是無情。眼下看來,果然不假。

這些念頭在腦海飛快略過,她淡淡問道:“我娘臨終之前,可曾留下什么?”

榮國公低聲答道:“留下了一封信。字字泣血,要我照顧你。你便是為了她,也要好好籌謀前程。”

“為她?”佟念柔扯扯嘴角,“人死大過天,我就不數落她了。只是,她真不該生下我。”

“你怎么能這么想?……”

佟念柔打斷他:“知道坊間流言是誰散播出去的么?是我。”

榮國公如遭雷擊。

“我已沒有前程了。”佟念柔一笑,“我的前程,在出生時便已斷送在你們手里。我不會去祭拜她,你死之后,我要將你從墳墓里挖出來鞭尸。千萬要保重,別死在我前頭。”

“你……你們怎么都是這樣!為何就不能……”榮國公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去。

佟念柔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等他站直身形,她留意到他唇上有血跡,由衷地綻放出快意的笑容。

她一面希望他即刻死在自己面前,一面又希望他嘗盡誅心的滋味。

她是沒有盼頭的人。犯過的錯,無從彌補,受到的懲罰,是罪有應得。

生養她的人,只要她活著。

可是,她情愿從未出生。

這般的悲慘生涯,這般的自我嫌惡,不能支撐任何人茍延殘喘。

她早就想死了。

只是,不甘心。

任這條命再輕再賤,也該在最后有點兒用處,叫那無恥之人為他的錯誤付出代價。

**

這晚,太子妃歇下之前,聽說了佟念柔那邊的事情,只是笑了笑。連翹想要告知榮國公與佟念柔說了什么,她擺一擺手,“算了,聽了也是生氣,我還想好好兒睡一覺呢。”

她還能指望榮國公能說出叫人高興的話不成?

他要是肯說幾句人話,佟念柔大抵也不會讓他狼狽的失魂落魄的離開。

翌日一早,佟念柔、林千惠、何從云先后來到太子妃房里請安。

佟念柔是近期慣有的面無表情,林千惠看著何從云雙眼中有憤恨之意,何從云倒是安之若素言笑晏晏。

有那么一刻,太子妃覺得這場面很是荒謬。

四個女人,三個都不大正常了,這何從云會不會步她們的后塵,誰也不知道。

何從云對太子妃的態度透著應有的恭敬,有問必答,但不多話;對佟念柔的態度,因著早先算得熟稔,是稍稍有些恭敬;對林千惠的態度則很是隨意,因為雖然是后一步嫁入,何家的門第卻比林家高了一截。

林千惠說話時總帶著一點火氣,語氣硬邦邦的。興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那火氣是因著太子的沒心肝還是自己遲鈍而起。無名火,最是折磨人。

太子妃完全理解,并不覺得林千惠失禮。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肯出來見人已是不易,要是分毫反常也無,才讓人覺著驚奇。閑話一陣子,她便端了茶。

之后的日子,四個女子自然是相互觀望著,沒有誰找誰的麻煩,也沒有誰與誰攀交情。

慢慢的,太子妃與佟念柔發現,何家的人來東宮很勤。何寅時時來找太子談論政務及刑部最近受理的案情,何寅的二女兒何盼云每隔三兩日就來一趟東宮,跟姐姐說上一陣子話就離開。

太子妃喚來莫晨,讓他派人盯著那姐妹兩個,最好是能知曉她們坐在一起說些什么,哪怕只一兩次就行。

莫晨稱是而去,兩日后有了回音:何盼云每次回到何府,都是先去找她兄長何峰,要么就是去何家別院處理些雜事。有那么兩次,他叫手里的人冒險去聽窗跟,發現姐妹兩個坐在一起并不說閑話,說話時語聲很低,很難聽清,兩次都提到了狀元樓,其中一次則是何從云交給了妹妹一封信。

太子妃聽完,琢磨之后笑起來,“看起來,何家是陰盛陽衰,兩位千金才是當家做主之人。”

最后,讓她不解的是狀元樓這個地方。那里有什么稀奇的?怎么姐妹兩個會提起那兒?

莫晨不等她發話,便先一步命人去打聽了,這時候道:“聽那里的老板說,等到夏季,狀元樓便要關門一段日子,要將內部重新修繕一番,假如不出意外的話,便將酒樓轉給別人。他如今在別處另有些生意,醉仙樓又完全壓過了狀元樓的風頭,做著沒什么意思了。此外還算值得一提的是,韓統領與燕王妃近幾日都曾去過那里兩次,韓統領愛吃那兒的筍片,燕王妃喜吃那兒的杭州菜。”

太子妃慢慢地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她起過糊涂心思的事兒:不明真相、誤會炤寧期間,她從太子那本小冊子里看到炤寧應該在三年前盤下狀元樓,又命人跟狀元樓的老板打聽過,確定此事有眉目,便想用這件事做文章,讓炤寧吃個啞巴虧。

那時行事像個賭氣又小家子的孩子——太子妃扶額,真是一想起就汗顏。

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個月,還沒見炤寧盤下狀元樓,是歇了那份心思,還是燕王、韓越霖不贊同,所以擱置了起來?

她得提醒炤寧一聲,到底事關自己一件曾經打過歪主意的事兒,要是日后那里真出了什么是非,她豈不是要心虛愧疚很久很久?

由此,太子妃命連翹去了燕王府一趟,請炤寧何時得空就過來坐坐。

當日下午,她在海棠苑里聽莫心兒彈琴。

何從云賞花時經過這里,被那琴聲吸引,含笑尋了過來。

太子妃依舊閑閑地臥在美人榻上,莫心兒依舊斂目彈琴。

一曲終了,何從云輕輕撫掌,“真是少見的好琴藝。”

莫心兒這才站起身來,屈膝行禮。

何從云頷首一笑,給太子妃行禮,繼而道:“這位就是頗得贊譽的莫姑娘?”

“對。”太子妃瞥了她一眼。

何從云道:“在閨閣時,我雖然琴藝不佳,但還算懂得音律,最喜譜曲,見到莫姑娘,真是心癢難耐。她何時得空,能否去我那里小坐,幫我看一看、彈奏出以前譜過的幾個曲子?”

太子妃道:“東宮那么多琴師,你隨意找一個就好。”

“可是,琴師再多,怕也不能彈奏出一些曲子的意境,莫姑娘不同,琴聲的意境特別通透干凈……”

太子妃擺一擺手,緩緩搖頭,“莫姑娘是我專門請來的,不管別人的事。”心里卻在想,通透干凈是真的,可那幾個字跟你有什么關系?別人要攀附太子,還知道遮掩一番,你倒是好,跑到醉仙樓去跟他相見,弄出了勞什子的一段“佳話”,真是……

何從云見太子妃臉色已有些不耐煩,自然是識趣地打住話題,稍稍尷尬地笑了笑,轉身去了別處。

太子這些日子一直歇在何從云房里。

這晚,何從云問起了莫心兒的來歷,太子則反問她為何提及那個女子。

何從云笑盈盈地說了原委,末了道:“我一見到琴藝絕佳之人便心癢難耐,真沒別的意思。可是太子妃如何也不肯呢,看起來十分看重莫姑娘。”

太子淡淡地道:“她既是不肯,你便另尋別人。”

“……知道了。”何從云起初若是如愿,這事情也就罷了。可她沒能如愿,倒對莫心兒生出了強烈的好奇心。

太子吩咐道:“她不給你委屈受,你便不要去惹她。”

他之所以這樣說,是知道她對琴棋書畫興趣泛泛,方才一番話,不過是想打探莫心兒的底細。莫心兒他并不反感,不過一個身世如浮萍的女子,何苦刁難。

再說了,莫心兒與炤寧、韓越霖的交情擺在那兒,何從云萬一與莫心兒鬧出不快,得罪的可是那兩個煞星,她招架不住怎么辦?畢竟,這里不是她何家的后院。

何從云聽了他的話,笑盈盈稱是,心里卻有些不快。

不過一個出身卑賤的琴師,他一句話就能給她把人喚來,可他偏不肯。

人與人相處,總要有個禮尚往來吧?何家對他盡心竭力,他怎么連一件小事都不肯成全她?

若總是這樣的冷心冷肺,誰受得了?

太子沒再說話,顧自歇下。

他是每日都睡在這里,對她的身體卻沒興趣。她在床上,根本就是不解風情,似一根會喘氣的木頭罷了。

這樣的情形,不是這女子天生的不討喜,便是她心里另有別人,面對他要么是敷衍了事,要么干脆就是用這樣的狀態委婉拒絕。

他猜著應該是后一種可能,但是并不介意。

隨她去吧。

她喜歡的即便是師庭逸、韓越霖,他都不介意。思及此,不由自嘲地勾了唇角。

由此可見,她作為一個女子有多失敗,從頭到腳都不能叫他生出一點兒興趣,天生的叫人沒興趣。

由此可見,他作為一個男子有多悲哀,便是這樣的女子每日在眼前晃,居然也能無一絲情緒。

連厭煩她的力氣都不想浪費。

興許有些世俗的姻緣便是如此,就算相互厭棄,還是要搭伙過日子。

何寅辦事還算得力,她作為局外人給他的一些建議也的確可取——這就夠了。

他閉上眼睛。

午夜夢回時,偶爾會夢見或是憶起太子妃以前的樣子。

隨后就會想到她的笑顏能給任何人看,獨獨對他吝嗇,總會因此而惱恨。

他對她的感情太復雜。逝去的光陰、情分之中,她大抵就如每日都要喝的水,習慣了,偶爾甚至會不喜那個寡淡的味道。可是失去之時、失去之后,才能完全認清,那是多重要的一個習慣。

是真的想過,不管她怎樣,他都要與她守在一起度過余下的光陰。她不能有孕,沒關系,將別的女子生的孩子養在名下便可。

偏偏她不肯,她都不稀罕他彌補,她只要他為曾經的大意、疏忽付出最大的代價。

他無聲地嘆息一聲。

他想,即便日后她還是將自己當做仇人看待,自己也不見得真的能放下、舍棄她。有些時候,希望她能留一絲余地。最起碼,別弄得她自己的身份地位都不保。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何從云,慢慢睡去。

何從云輕輕地緩緩地吁出一口氣。

在他登基之前,她不會對他有任何示好邀寵的行徑。

對他的付出,要掌握著分寸才好。不然,自己真的是太虧了。

她不想想起韓越霖,可是每個靜靜的漫長的夜里,那人可恨的容顏便會在腦海浮現。

從沒見過比他更可恨的男子。

有時候她會想,喜歡江炤寧的男子,就沒一個得著好,差不多都是被羞辱一番狼狽遠離——這一點,江炤寧是不是跟韓越霖學的?

那廝對喜歡他的女子跟江炤寧對待男子的態度如出一轍。

只看這一類的相似之處,她倒是愿意相信他們是異姓兄妹。

可是,他為江炤寧付出的未免太多。那女子流離在外,他發瘋似的尋找;那女子轉到江南,他又以公事為由尋了過去。

年紀不小了,他一直孑然一身——沒有意中人才怪,那意中人不是江炤寧才怪。

他只是不敢承認罷了。

韓越霖真正激怒她,是他在江炤寧出嫁之前離京當日。

她只是要見他一面,問他幾句話。

他卻用那么厭惡寒涼的眼神看她,仿佛她是叫人嫌惡的毒蛇蝎子一般。

她的小廝上前去請他下馬,他揚手就給了小廝一鞭子,瞥了她一眼說,還不如一條好狗,好狗知道不擋道。

他是如何都不把她當人看。

原由是她三年前曾經算計了他一次,可她為的不過是叫他娶她。他把那件事視為奇恥大辱——喜歡他,便是對他的侮辱。

那個瘋子!

何從云慢慢地翻了個身,面向床外側,與太子背對背而眠。

**

過了兩日,炤寧帶著吉祥來東宮串門。

“哎呀,你整日給它吃什么?長這么快。”太子妃瞧著吉祥笑起來,“這才多久沒見,起碼長了半頭。”

“正是長個子的時候。”炤寧摸了摸吉祥的頭,“我其實盼著它長慢些,現在都要抱不動了,再繼續長就想都別想了。”

吉祥顯得喜滋滋的,乖乖地坐在炤寧座椅一側。

太子妃喜歡吉祥,但是從不敢去碰它——小時候她淘氣,被貓抓過,也被狗咬過,兩種動物叫她吃癟之后,她完全老實下來,瞧著再喜歡也不去惹。

“對了。”炤寧示意紅蘺,把帶來的那幅工筆畫送到太子妃手里,“我閑來無事,給你畫了兩張像——是一模一樣的,我留一幅,這幅你要是喜歡,我便送你了。”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平日有那個心思,總是擔心你忙,怕平白耽擱你的時間。”太子妃由衷地笑起來,將畫像展開來看。

一看畫面,她便記起了是哪一日哪一刻的自己。

她微微愣怔,之后仔細端詳著畫中的自己,又摸了摸臉頰,“我有這么好看么?”

引得室內的人都笑起來。

炤寧笑道:“比畫中好看。我筆力不足,只能描畫出三二分神韻罷了。”

“噯,這種話要是別人說,我只當是恭維,你這美人兒一說,我便只有心虛了。”太子妃又貪戀地審視畫作片刻,起身親自去放置到書架上,“得空找個好地方掛起來。這份大禮可真是千金難換。”

送人禮物,最高興的便是看到對方有這種反應。炤寧笑盈盈地喝茶。

吉祥卻是沒耐心的,眼巴巴看著門外。它想去外面玩兒。

太子妃回來見它這樣,便笑道:“正是春和景明,咱們帶著吉祥出去走走。”

“好啊。”

吉祥到了陌生的地方,還算安分,老老實實地跟著白薇四處走走,并不撒歡兒地跑遠。

太子妃一面走著,一面將那些記掛在心頭的事情跟炤寧說了。倒是有心承認以前自己的瞎心思,話到嘴邊卻實在是不好意思說出口,便只是叮囑炤寧小心些。

炤寧早就知道何從云與韓越霖的糾葛,聽了這些倒是不意外。只是,何從云關注狀元樓,因何而起呢?

去年冬日,她故意讓狀元樓的老板放出她想盤下酒樓的風聲,心知多少都會影響生意,便請徐巖另給了老板兩條財路。由此,老板千恩萬謝,歡天喜地的。

之后,也曾有人打過盤下狀元樓的主意,隨著醉仙樓的開張,都放棄了。

她也就一直擱置著這件事。前兩日,狀元樓的老板私下找過徐巖一次,說她要是無意的話,便將狀元樓轉手給別人了——醉仙樓風頭日盛,狀元樓的生意只有越來越差,他新得的那兩條財路又進項頗豐,便無意再經營下去。

韓越霖去找她說事情的時候,她就提了兩句。

韓越霖說:“要不然給我算了。吃了狀元樓的飯菜多少年,習慣了。我真當和尚之前,都不會每日只吃素齋。”

她當時就笑,“我們兩個一同盤下來吧。那兒幾個廚子的手藝我也喜歡得緊。”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兩個人得了空就又去狀元樓看了看,先付給老板一筆銀子,讓他再忙碌一段日子,把酒樓重新修繕一番,這件事了了,他們就會出銀子盤到手里。眼下他們實在是不得空,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手打理。

倒是怎么都沒想到,何從云與妹妹說話提起狀元樓兩次。何家姐妹在醉仙樓開張之前,從沒到外面用飯的習慣。

“我記下了。”炤寧對太子妃道,“眼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日后留心便可。”

太子妃心安不少,拉起了家常,說起了三位側妃的情形。

佟念柔還是老樣子,私下命人繼續擴大佟家流言的事態,平日總是悶在房里,要么調制香料,要么就做針線,安靜得不像話。只是,偶爾會在夜間到園子里賞月、漫步,許是煩悶之故。人們多少都覺得她有些古怪,行徑反常也沒人去在意或是阻止。橫豎是一個不得寵的側妃,愿意幽靈般的度日,也隨她去。

她沒再為難林千惠,命下人照規矩服侍著。林千惠大多時候是抄寫經書,偶爾還是氣悶難當,在房里摔東西撒氣。

過得最好的是何從云。太子對何從云賞賜不斷,那邊的下人也都是何從云親自挑選出來的,院落似是與東宮完全隔開來,平日與別人倒也算相安無事。

末了,太子妃提了莫心兒那件事,遲疑地道:“要不然,我就給心兒安排個好所在,讓她離開這里。萬一被那個女子盯上就不好了。”說到這兒,笑了笑,“我是聽佟念柔說的,她很有手段,眼下不免事事緊張。”

炤寧笑著搖頭,“你去問問她再做決定,她要是不以為意,你也不需多說什么。她要是想走,誰也攔不住。她身邊的人也不是吃閑飯的。”也不見得是莫心兒身邊的丫頭得力,是莫晨不會讓莫心兒出岔子。

“那就行了。”太子妃松了一口氣。

過了片刻,何從云尋了過來,畢恭畢敬地行禮,“給太子妃請安,給燕王妃請安。”

炤寧一笑,眼神玩味地打量著何從云。

太子妃問道:“你怎么得空過來了?”

“聽得燕王妃殿下過來,妾身便過來請個安。”何從云恭聲道,“在閨中時便很是仰慕,如今很想時常得見,聆聽教誨。”

這姿態放得很低。

炤寧卻是不理會那個話茬,轉頭看著吉祥,笑著招一招手,“過來,等會兒也該帶你回去了。”

吉祥顛顛兒地跑向她。

何從云瞧著笑了起來,“這就是燕王與燕王妃殿下的愛犬?它如今可是出了名,好多人都常掛在嘴邊。”說著話,走向吉祥。

吉祥頓住身形,后退一步,警惕地看著她。它認生的毛病就沒改過。

“是叫吉祥么?”何從云笑著走到它近前,抬手去摸它的頭。

吉祥卻是又后退兩步,忽然暴躁起來,氣勢洶洶地低吼著。

一時間,何從云嚇得臉色發白,匆忙后退。

“吉祥,過來。”炤寧笑微微地瞧著吉祥,又柔聲地喚它。

吉祥余怒未消似的,跟何從云對峙片刻,這才到了炤寧近前,乖乖地坐在她身邊。

“這……”何從云自然很是尷尬,炤寧的護短兒不肯申斥更讓她尷尬。她心里恨恨的,真是什么人養什么狗。人是跋扈囂張,狗也隨了那個可憎的脾性。

炤寧不予理會,轉頭對太子妃道:“我該回去了。”

“那我就不留你了。”太子妃滿眼的笑意,轉頭吩咐何從云,“你既是自己找過來了,便替我送送燕王妃。”

何從云恭聲稱是。

炤寧也不客氣,帶著吉祥緩步向外走去。

何從云走在炤寧身側,稍稍落后兩步,低聲道:“殿下似是不愿意看到我。”

炤寧漫應道:“這話怎么說?”

“便是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吧。”何從云諷刺地勾了勾唇角,語聲更低,語氣卻是不懷好意,“因何而起呢?為了韓越霖?”

“嗯?”炤寧轉頭,心生詫異,“你說什么?”那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幾乎讓她疑心自己聽錯了。

“難道我說錯了不成?”何從云眼含譏諷,斜睇著炤寧,“我的心思,你一定知道,不然不會這般輕慢我。”

炤寧笑開來,停下腳步,亦是輕聲回道:“我輕慢你?你算個什么東西?用下作手段想要委身于男子的時候,是為自賤;如今到了東宮做側妃,是為自輕。自輕自賤的東西,也想奢望誰瞧得起?”她笑意徐徐綻放,眸光卻是越來越鋒銳,寒意漸濃。

何從云竟是不以為忤,并沒反唇相譏,只是平靜地問道:“你來找太子妃,自然不是為著將我的心思告訴她。殿下這般的人物,做不出那些背后挑撥是非的齷齪行徑。這樣看來,你與太子妃是真的成了摯友?”

炤寧抬手摸了摸下巴,“齷齪二字是何意?做過齷齪之事是何滋味?你能告訴我么?”

“……”饒是何從云伶牙俐齒,也無言以對。

“你不告訴我,無妨。我不介意對癥下藥,用這招對付你這等齷齪之輩。”炤寧這樣說著,心里卻覺得可笑。居然在與一個女子斗嘴,這種經歷并不多。可是,對方的敵意太明顯,她不噎回去的話,便會窩火不已。

“你又好到哪兒去了?”何從云面色不變,“這些年,韓越霖圍著你團團轉,你敢捫心自問,對他沒有分毫男女之情?你敢拍著心口說,他對你只是兄妹之情?”

眼前女子的言辭很荒唐,卻讓炤寧迅速明白了這件事因何而起。何從云以為,韓越霖心里的人是她,因為得不到意中人,遷怒到了她頭上。

可是……炤寧有片刻的費解,這關她什么事?難道有些人一直以為是她有意無意地纏住了韓越霖,所以他才至今未曾成親?

要是這樣想,那自己在這種人眼里,當然不是什么好貨色。

她只覺得荒謬,所以這上下連火氣都沒有,相反,她很同情何從云,“真可憐。自詡鐘情于人,卻連情為何物都不明白。”

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透過一些事情甚至一個笑容、一個眼神就能看出。同樣的,兄妹情分亦如此,明眼人一看便知。

炤寧到底是同情心太少的人,片刻之后情緒便被厭惡取而代之,她任由那份厭惡抵達眼底,毫不掩飾,“心真臟,嘴更臟。”

何從云到此刻才知道一件事:言語再刻薄狠毒,與江炤寧這種眼神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怎么會有這樣傷人的眼神?她在該剎那,不可控制地自慚形穢起來。

炤寧緩緩吸進一口氣,“我也看出來了,你嫁入東宮的目的之一,是和我做對。好啊,我等著。只是有一點你要記住,別讓我再從你口中聽到韓統領的名字。你不配提起他。毋庸置疑,他知道你這個人,都是他的恥辱。”

“你有什么資格這樣說?!”這種言語,是任何女子都無從接受的,即便心里知道那男子厭棄自己,也不容許別人這樣直白殘酷得說出來,何從云定定地凝視著炤寧,“沒錯,我就是要與你作對,讓你不得安生。他不是在意你擔心你么?我就是要他嘗一嘗痛苦的滋味!”說著,笑容浮現在唇畔,“到時候,他有心無力。他只是個外人,燕王殿下才是你的夫君。你從我這兒摔了跟頭,只能找燕王哭哭啼啼地訴說委屈,要由燕王來為你出氣。男人落到他那個地步,不知是何種感受。屆時你若是有閑情,不妨問問他,那種日子好不好過。”

炤寧挑了挑眉,“我怎么聽著,你像是穩操勝券的意思?”

“沒錯。”何從云微笑,“殿下,我已經給你挖好了陷阱,等著看你掉下去的狼狽樣子。不出五日,你可要當心。”

“好。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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