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先生, 太太還留在美國。”霍彥走到朗逸夫的桌前,俯下身來,低聲說道。
朗逸夫搭昨天的班機回了上海, 原本早已經準備打電話給涂曉蒙, 但是接通的前一秒, 便有電話突然進來。
還是公司上面的事情, 出了意外。連夜趕回上海, 是郎氏企業(yè)名下的工程隊出了問題。實際上是和華程合資的那個項目,前天夜里,這個項目的副經理攜款潛逃。那一直是朗逸夫敬重的一位前輩, 跟自己父親一起打下郎氏的天下。當初自己坐上這個位置后,公司內部進行了大換血, 獨獨留了他下來。卻萬萬想不到, 終究還是出了這樣的事情。
他已經兩天沒有合眼了, 手機一直是開機的狀態(tài),但是, 除了工作匯報,再沒有別的訊息。郎氏又因為他這次的錯誤決斷被無情地推到風口浪尖。而與此同時,華程發(fā)面卻明確表示他們是不會對這次的事情做任何經濟上的援助。如果郎氏不能在短時間內填補這個漏洞,那么,他們也會要求郎氏進行一定數額的賠償。
這樣一來, 所有的矛盾都集中的郎氏身上。朗逸夫也因此而忙得焦頭爛額, 郎氏的資金全部都傾注到這個項目上了, 要再想周轉, 不會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各大銀行又都像是說好了一般, 口徑一致地表示,郎氏不符合他們的借貸要求, 對于他們的委托不予受理。無形間似乎有雙無形的手,像是下定決心般,要將他們推進無望的深淵。朗逸夫焦躁變得有些顯而易見。
他稍稍用力地將抽到一半的煙戳進煙灰缸,慢慢吐出一口煙氣來。停了好半天才有些不耐地皺起眉頭,說道:“隨她去吧。”
霍彥還想說什么,但是,見著如此的情況,怕是先生失了耐性,這就不好再火上焦油了。于是也只能作罷。但,他心中依舊有著隱隱的不安,似乎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就在他出神的時候,秘書卻來內線電話,華程集團的蘇拉來訪。和她的會面不是行程里安排的事情,另一方面,對于這次項目的重要合作伙伴,朗逸夫卻又是不能不見的。
霍彥心里有蹊蹺,華程方面已經公開表示對于郎氏不予任何形式的幫助,但公司的項目負責卻在沒有任何預料的情況下私下來訪,莫非事情會有一絲轉機。他回頭看了看身后的朗逸夫,略顯疲憊地靠著皮椅子,不知為什么,有那么一瞬,霍彥能明顯感覺他身上那孤獨的重量在這個時候,又重了幾分。
在最需要的時候,最需要的人卻不在身邊。沒有后援地要獨自一個人在前線戰(zhàn)斗很久,的確是一件累人的事情啊,霍彥這樣想著,悄悄地將門掩了起來。
岳郅和摸了摸手邊的戒指,思緒飄到很久以前。
“HIRESUN的戒指我買了一對,是用我掙的第一桶金去買的。那時候還是學校里的學生,因為選專業(yè)的事情跟家里鬧了很大的沖突。父親為了懲罰我停掉了所有的信用卡,銀行卡上只剩了一萬元。那是我最最艱難的時候。”岳郅和靠著椅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曉蒙專注地看著他,“那對戒指是買給博洋的嗎?”她試探著問出口,卻又想想不對勁,那個時候,博洋和朗逸夫都在美國,而岳郅和是留在國內的。關系不可能發(fā)展到這種地步。
岳郅和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慮,于是繼續(xù)下去。
“我認識博洋的時候,其實只有七八歲的樣子。要說什么先后的話,我,和她才是最先遇見的。”
“我跟家里的關系一直不好,七歲的時候,我媽就去世了,父親后來又是商業(yè)聯姻娶了卓豐銀行的千金。一年以后,我的妹妹出生了。家里的所有重心都傾倒在我剛出世的妹妹生上。那時候,我才七八歲,小小的心里開始有羨慕和嫉妒并存的復雜到我不知到應該怎么去處理的情緒。我討厭跟家里人呆在一起。因為只有我的爸爸和我才是血脈至親,其余的人都是搶奪自己幸福的禍首。甚至很多時候,我都會把媽媽的死歸罪于他們。這樣有著偏執(zhí)性格的我成了家里最不討喜的一個。”
“于是,只要能抓到空閑時間,我便要逃出去,離開烏煙瘴氣,容不下我的地方。”
岳郅和說這些的時候,神色里平靜地泛不起一丁點漣漪,仿佛訴說著別人的故事。曉蒙憐惜地望著他,心里有著莫名的觸動。
“每一次都要離家出走,然后,沒多久,就被管家抓回去,有時候是訓斥一頓,有時候則結結實實的狠揍一頓。即便這樣,還是死不悔改的要跑出去。”
“那一次,是我能逃得最遠的一次。身上只有50塊錢,看到公車就跳上去,有路,就一直前行。”岳郅和望著虛空處,沉浸在兒時的回憶里。
辦公室里,只有蘇拉和朗逸夫兩個人。彼此都沒有開口說話,兩杯雀舌擺在桌邊,靜靜地喝。斟酌良久,終是蘇拉先開了口,“郎先生,我這次來,是要收回當初我們華程坐視不管的話。這是我們內部管理人員欠考慮,做出這樣不明智的決定我也感到很抱歉。我們作為郎氏的合作者,定不會袖手旁觀。且會盡我們最大的能力,幫助郎氏解決危機。讓我們的合作項目能夠盡快地順利結束。”
華程如今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反倒令朗逸夫狐疑。起先華程公開表示對郎氏的這次事件保持置身事外的架勢就有些令人腹誹。華程和郎氏多少也算是項目合作伙伴,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華程當時的態(tài)度擺明了可郎氏不是一條船上。朗逸夫那時就覺得不對勁。差人去查華程的底細。雖沒究出個所以然來,但其中有些東西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華程其實還是一家極為年輕的公司。三年前才上市掛牌經營。總資產不過千萬。規(guī)模也不大,不過是短短兩三年的時間,就成為業(yè)內翹楚的一匹黑馬,其中到底有多少不為人知的事情,這個無從得知。但,多少還是讓朗逸夫提了些警惕。
“郎氏怎敢有勞華程幫忙,起先雙方的合作,郎氏就處處賠著小心,生怕出了岔子,給華程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這次的事情,華程這么決絕地跟我們郎氏劃清了界線,也是意想中的事情。蘇拉小姐大可不必這樣,要換做是郎氏,也定會采取這樣的措施。生意場上,成王敗寇都司空見慣了。”朗逸夫依舊向后靠著椅背,眼睛定定地看向一處,似是并不和對方做交流。
蘇拉倒是不緊不慢地酌了口茶,停了半晌,幽幽地開口。
“這個事情還是要說聲抱歉的,畢竟是我沒有來得及把事情向上頭說清楚,所以我還是要付一點責任。”她垂下眉來,又喝下一口茶,繼續(xù)道
“以前,有人曾今跟我講過,一個人,如果能在他特別困難的時候給予的哪怕是很細微的一點幫助,都是一種善行,一片善心,會有好報的。”蘇拉這樣說著的時候,目不轉睛地盯著朗逸夫的面孔,眼神里隱隱有著深意。她說得極慢,像是一邊回憶著講起來的。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朗逸夫沒有接她的話,還是沉默著。過了好久,才坐起身來端著茶杯酌了一口,慢慢地望起蘇拉來,分明是陌生的臉孔。
“因果報應這類東西,我向來不信的。”他好不容易開口,說出的竟是這樣的話。
“想不到蘇拉小姐還是這樣有情有義的人,在商場這么摸爬滾打,倒還能與人誠心相待。難得,難得。”朗逸夫客套著,發(fā)覺出蘇拉眼里那說不出道不明的一點點亮著的光芒隱隱退去。竟像是失望起來。
她又是沉默了良久,才慢慢開口,“環(huán)境不會總是改變人,我相信,有些人,始終都還在。”
朗逸夫聽了她的話,不由得笑了笑。順手從煙盒里摸出根煙來,叼在嘴上,掏出DuPont的打火機,手攏著火,深深吸了一口,才慢慢問道:
“蘇拉小姐跟上官是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