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恒醒回去之后便伏在御桌上繼續批文,偶爾與身旁的九王蘇澈講解一些要領,蘇澈學得倒是認真,只是他很不解:“三哥,如今您已經是皇帝了,為何還要讓臣弟來學這些?”
窗外的風拂了進來,那窗外那一株巨大的櫻花樹正在開著花,風一吹便落似雪,紛紛揚揚里襲卷著這個養心殿,他凝著桌子上的字跡,扯著唇角染出一抹苦笑:“幕之,你覺得,是天下重?還是民重?”
幕之是蘇恒醒給他取的,沒有什么意義,九王卻是歡喜得不得了。
可每一次蘇恒醒喚他幕之的時候,就是有大事要與他說的時候,總讓他于心難安。
“自然是民重,有民方有天下,有天下才方有萬里江山,三哥,你怎么了?”蘇澈見蘇恒醒伏在案幾上,臉色有些蒼白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蘇恒醒腿失力的坐回了御坐,指尖微微的發著顫,過了許久才擺了擺手:“無事,你繼續。”
“三哥,外頭的李大人等了許久了…”李大人?
“你替朕去吧。朕有些累了。”蘇恒醒未了在后面又補上了一句,幕之有些狐疑的瞧著蘇恒醒,見他一直都垂眸瞧著桌面上的折子,又想了想這兩個月以來的種種,他覺得自家三哥也許真的是累了,于是便退了出去,獨自從面對那李大人去了。
在幕之走了許久之后,蘇恒醒才抬起頭來,雙目開始無神,蘇恒醒抖著唇問身后站著的谷雨:“谷雨,是不是天黑了?”
谷雨面無表情的臉一抽,看向外頭那個大驕陽,心頭火一樣的燒著,抿著唇默了好大一會才搖了搖頭:“皇上,外面是正午。”
蘇恒醒渾身猛的一震,又很快恢復了平靜:“嗯,朕知道了。”
“皇上,屬下去喚圣醫閣閣主來!”谷雨站在蘇恒醒的身后,向來冷靜的人,頭一次慌了手腳紅了眼眶不知該如何是好。
“去吧,朕明日還要去參加老四的大婚。”老四那孩子,也是從小就與蘇恒醒玩得要好的,蘇懷宋跟著蘇恒醒打小壞事沒少干。
谷雨吩咐人將蘇恒醒抬出了這養心殿直奔他的寢宮而去,在他的寢宮側院圣醫閣主一直守在那里,這個時候正是大正午,華夙正坐在一株大櫻花樹下不時的指點他的徒兒阿職將那些藥材放進爐子里:“黃芪三錢,黨參七錢…”
阿職老老實實的上過稱之后才將藥放進爐子里,一邊小聲的嘀咕:“師父,皇上那個毒那么厲害,你怎么不告訴他呀?其實還有一個法子可以解的呀。”
華夙眼神深了深,拍了拍她的小腦袋:“這話可不能亂說。”
“師父,其實那個云大人也很喜歡皇上的對不對?那他們為什么不在一起呢?”小妮子思想還挺先進,華夙有些哭笑不得。
“你打哪里看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唔,就是民間的小話本啊,那些小宮女都有哦,我借了兩本來看呢,師父,我看那個谷雨侍衛來得可
勤快了,要不然你考慮考慮谷雨侍衛啊發,宮里的小宮女姐姐都在打賭你們兩是不是真愛呢。”阿職是個活潑的小女孩不錯,可是這思想也忒活潑了些,都讓華夙有些吃不消了,他低頭摸了摸自家小徒弟的腦袋。
“別亂猜,師父有喜歡的人。”
“哦,可是那個人已經不屬于師父啦。”她無心的一句話卻令華夙想了許久,其實不是不屬于他,而是從來就不曾屬于過倔呢。
谷雨抬著蘇恒醒闖了進來,他差人將蘇恒醒放在了那內室,華夙也風風火火的跟了進來,蘇恒醒扣著他的手腕,神色沉靜:“華夙,朕知道這毒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朕只想明日能走著去參加老四的大婚,只此一求,再無旁物。”
華夙一甩衣袖,一張臉黑得跟鍋底似的:“你這樣的身體,還要怎么去?再說了,那四殿下的大婚與你關系又不大,你只需要派個人去就成了…”
蘇恒醒默了好一會,突然抬起頭,無神的眼睛瞧著華夙的方向,苦笑了一下:“阿梨還好嗎?”
“好得很,吃香的喝辣的天天跟著人家南晉帝雙宿雙棲!”華夙沒好看的瞪了他一眼,本是氣氣他,卻沒想到他當了真。
“也好。南晉內部已經安插了許多西鳳的人,她若是去了南晉,倒也不會受苦。”蘇恒醒緩緩的摩擦著衣袖子的一角,明黃色的衣服角落里卻繡了一個白色的梨字,每一次摸一摸那個字,總讓人覺得莫名的心安。
“會不會受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肚子里的娃就快姓獨孤了!你能不能出息一點,明明就你的女人,你干嘛還要讓出去?若我是你,她若真心愛我,就算讓她守活寡都值了!”華夙號著他的脈,氣得快吐血。
“舍不得啊。”蘇恒醒打心里發出一聲嘆息,他這樣的身體,是伴不了她多久了,他又何苦這樣去蹉跎她的人生?
谷雨站在門口聽著這兩個交談的聲音,面無表情的緊握著拳頭,看了看外頭那已經開始熱起來的天如今已經是六月了,天色越來越熱,一到夏天就穿得少了,所以那云大人的肚子也就開始越來越明顯了。只是這個時候大家伙還沒有注意。
華夙丟了一顆藥給他:“吃了可以,但是我告訴你,撐過十二個時辰之后你的頭發就會立即全白!性命減為四個月,也就是說,你撐不過八月份!”原本還是可以到十月的,可如今看來,難了。
“無妨。”蘇恒醒捏著手中的藥丸,臉上掛著痞痞的笑了,他沒有告訴谷雨,其實他只是想再多看顧空梨幾眼罷了,在生與死面前,很多的事情曾經看起來很嚴重的,如今都變得不堪一擊,他想,他要為阿梨找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才會放心,至于那個南晉皇獨孤星墨,他可沒有忘記以前那貨還想利用阿梨來著。
阿職倚在門口,看著那已經被抬走了的皇帝的身影砸了砸嘴:“師父,你為什么不跟他說實話啊?”
“實話?什么是實話?”華夙掃了她一眼,坐在原來的
位置上開始切藥材,對于藥材這件事情,這師徒兩有個怪毛病,喜歡親自動手,就算是買藥材也只買新鮮的,然后再自己去曬干制藥。
蘇恒醒被送回了他自個的寢宮,鳳玄姬風風火火的前來尋他卻被一干侍衛擋在了門口,于是氣焰也就囂張了起來。
“你們算什么東西,也敢擋著本妃!都讓開,聽說皇上身體有恙,本妃可是特意制了湯來,你若是讓這湯變涼了,你當何罪!”鳳玄姬承認,那給顧空梨的信是她寫的,是她出賣了太子才換來了如今的地位,盡管這些人對她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屑,可是,她的心愿其實一直都那么少,她是真的只希望阿默能夠好好的,好好的活著啊。
“玄妃娘娘,皇上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您還是請回吧。”
“你算老幾,敢讓我回去,我告訴你,我偏不回!起開!”鳳玄姬想要闖進去,卻見谷雨走了出來,那囂張的氣焰一瞬間就滅了。她拂了拂耳邊的發,瞧著谷雨眸色溫柔:“谷雨,我來見皇上,還請通報一聲。”
如今這后宮里可就她一個女人,那皇后的位置,誰也不能與她搶!
谷雨面無表情的凝了她一會,忽道:“皇上吩咐,誰也不見,請回。”讓谷雨喚她一聲娘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若說沒有發生這些事情之前也許還成,后來發生了那么多的問題,就不可能了。
谷雨扔了話便回去了,鳳玄姬不死心的奔上前去,卻見谷雨回過頭來,手中一個金牌:“皇上口諭,若是有人執意要闖進來,可先斬后奏。”
鳳玄姬這下才是真的怕了,她臉色蒼白的站在陽光下,整個人從頭寒到了腳,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她是真的沒有了肆無忌憚的資本,因為那個心甘情愿包容她的男人,已經死了,死在了斷頭臺,他死之前沒有看她,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將他的尸體給斂了,尋了一處好地方將他葬在了那里。
回不去了吧,再也回不去了。她垂眸,瞧著自己被正午的陽光縮得很小的影子,只覺得喉頭干澀得厲害。
谷雨回房之后就看見蘇恒醒坐在椅子上發呆,無神的眼凝著某一處,氣息有些頹廢。
蘇恒醒一只手微微的張開,他問:“谷雨,太陽是不是還沒有下山?朕似乎還能感覺到陽光。”
谷雨點了點頭:“沒有,皇上,這件事情,是不是要告訴云大人,若是他知道了,斷斷不會不管…”
蘇恒醒竟格外生氣,砸了手邊的杯子竟顫魏著差點站起來:“混帳!你要我說幾次!谷雨,你若是敢告訴她,朕便沒有你這個屬下,你哪里來的,回哪里去吧!”
谷雨看了看那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茶杯,心頭壓著一塊石頭,越來越沉,最后他跪在地上,領罪。
蘇恒醒揉了揉太陽穴,面容很疲憊:“朕要撐到十月,朕一定要撐到十月。谷雨,你明白嗎?”
他要撐到十月,要聽見一聲母子平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