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邊想著, 就走了神,老村長再問他的話都沒有聽見。
村長見他出神,以為是在擔心家中的事, 便安慰他:“老弟不必擔心, 蔣道長答應了這里事了就會跟你去的。”
滄黎點了點頭。
眾人心中仍是打鼓, 但見連上天也不想他們將這年輕的道長待到土地廟去, 便不敢再堅持, 更何況他們已經半是相信了蔣道長能救他們的田苗。
一眾人半是懷疑半是相信的將三人圍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的問起話來,具是鋤藥會什么法術, 如何能讓田苗變活,或者有沒有那能讓田苗一夜之間收獲的法術, 又或者干脆就問他可能點石成金!
鋤藥被大伙問得哭笑不得, 卻又插不上嘴回答, 這邊剛聽完他的話,那邊就拽著他的衣角問他新問題, 他除了“啊”“什么”“這個……”之外,就連一句完整的話也沒說出來了,連村長都問了他三個問題眼巴巴的等著他回答。
一回頭,卻見滄黎也在笑吟吟看著他,對他這樣有點忙亂的境況絲毫沒有同情的意思, 只好清了清嗓子, 一跺腳!
剛要喊出話來, 身邊的滄黎這時候倒是比他還先出聲了:“哎呦!別擠了, 誰踩了本……我的腳!”
“……”鋤藥撓了撓頭, 又摸了摸鼻尖,沒有回頭。
滄黎這一聲倒是好使, 村長終于是比大家先回過神來,伸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好一會兒,人聲才漸漸小了。
鋤藥連忙說:“大伙不用著急,我能做到的自然不會藏著掖著,不過,至于那點石成金之術,小道可從來沒曾修習過!”言外之意,大家不要想那么多了。
村長也知那些都是玩笑,他活了五十多歲,欲望就是禍根的道理還是知道的,也不去求那不勞而獲的事,只踏踏實實的問鋤藥:“道長先前說要將現在的這些秧苗都拔掉,可聽這老弟所說,道長有讓秧苗起死回生的法術,為何卻要我們將辛苦種下的苗都拔掉呢?豈不是可惜,況且……如今已經要重新播種,只怕已是來不及了呀……”
鋤藥點頭聽著,而后從陳伯肩上的褡褳里拿出一個小紙包。
那紙包只有掌心大,一張黃紙包裹著,鋤藥小心打開,里面是一把黑色的小顆粒,形狀應是種子,但眾人卻認不出這是什么種子,都抬頭看著鋤藥。
“這是北方營山之外的黒夷族的主要糧食種子,叫做黑粟,是一種初夏播種,深秋收割的糧食,現在種正是時候。”
眾人不曾聽說黑粟是什么糧食,但營山之外還是聽說過的,那里是極北苦寒之地,本朝□□皇帝當初鐵蹄從南疆直襲至北方邊境營山,最終就是敗在了營山之外,自那時后,才劃定了如今疆土,營山之外也就成了北方黒夷族的聚居地。
也是自那之后,眾人才知營山之外的地方一年中有半數時間寒冷無比,滴水成冰。
能在那種環境下生長的作物,想來應是極其頑強的。
“只是,這極北苦寒地的種子,在我們這樣的地方……能活嗎?”村長將信將疑地問出了大家都在想的問題。
“這種糧食極易生長,且還有一種特性,不生病蟲,葉子曬干了掛在屋里還能驅蚊蟲。”
村長搖了搖頭:“老頭子沒什么見識,還是覺得自己地里種慣了的東西踏實,況且,等到秋天大伙兒還要繳糧食,當官的若是不肯要這黑粟,我們又如何是好?還是請道長小施法術,讓我們的秧苗成活吧!”
鋤藥無奈的嘆了口氣,解釋道:“非是我不愿意相助,只是,這地里的秧苗除了干旱,更嚴重的是病蟲,我能設壇祈雨,卻不能讓那些病蟲消失啊……”
眾人聽了,心中卻是都不高興,都覺得既然能求得甘露,哪有道理不能讓秧苗起死復活的?
村長略一沉吟,道:“道長只要能讓我們的秧苗活過來,我們全村都感激道長大恩大德,定是會盡我們所能報答道長的。”
鋤藥和滄黎都是一愣,隨即恍然是村長想歪了。
滄黎也知道,自己只怕沒能幫上鋤藥,反而匆忙之間給鋤藥制造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陳伯信他家公子的話,但眼睛卻直直的看著滄黎。
他知道他家公子并沒有什么驚人的法術,且身子骨到現在都還不太好,但他身邊站著的這位就不一樣了。
滄黎連樣貌都是能隨意變換的,又是自昆侖而來的得道高人,村民說的這些事于他應不是難事才對。然而,他對滄黎敬畏得很,雖心中各種猜測很多,卻并不敢多嘴。
滄黎感受到陳伯的眼神,猜他是在期待自己出手,便掃過去一道凌厲的眼光,使得陳伯立刻垂目低頭,眼觀鼻鼻觀心。
他并不是不想幫忙,只不過,他還真是幫不上。
仙法各有所系,金木水火土五行分立,他是火系,鋤藥是木系,八竿子打不著關系。那草木在鋤藥掌中能伸展枝葉,吐露新蕊,可若擱在他掌中,法力一催,就都化成一撮飛灰了。
讓他燒光這些秧苗那是不在話下,可讓這些秧苗活過來,他也得問鋤藥辦法。
這一村子的人因為聽了他的話,都是滿心期待的等著鋤藥出手就將那些秧苗復活,怎么還能聽得進去其他的辦法?
說話之間,大伙又僵在了一處。
滄黎手指動了動,覺得也許施點法術讓他們忘記自己說過的那些話可能事情會變得容易一點。但他只是心念剛動,手就被鋤藥在袖底下握住了。
施展法術修改凡人記憶是要觸犯天條的。
他們下凡本來就是要彌補自己做錯的事,鋤藥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就再錯上加錯。略一沉吟,鋤藥收起黑粟的種子,對村長及眾人道:“既然大伙兒不想種別的,那就讓我再想想辦法,看看還有沒有可以挽救的余地。我一定是盡全力的,這個大家可以放心。”
村長松了口氣,連連作揖:“還請道長一定想辦法啊!全村人都指著這糧食度日呢!道長需要什么,我們一定盡心!”
鋤藥忙解釋:“小道什么也不需要,就是給我點時間想想。”
村長哪敢真信,與鋤藥客氣了一陣,就帶著村里的人離開了,離開前還盛情邀請鋤藥三人去家里住,但鋤藥顧忌自己與滄黎有話要說,便推辭了,反正有滄黎在,他們并不愁棲身之所。
待得眾人都隨村長散去了,三人才慢慢往土地廟走去。
滄黎回天宮的時間對于他來說不過是說會兒話的功夫,但對于鋤藥來說,卻已經三月有余,連人間的除夕都錯過了。
細想之下,他們還從未曾一起過一次人間的除夕,倒也是件遺憾事。
想著自己上一次過年都已經是飛升成仙之前的事了,到現在只隱約記得個熱鬧,細節卻是全想不起來了。
凡人都想修仙,若知道天上神仙又都想著凡間的熱鬧,不知作何感想,忍不住有點失笑。
“想什么事,這樣高興?”滄黎背著手,已經換回他在凡間的普通人的樣子。
“哦,”鋤藥看著滄黎:“我在想,人也好,仙也罷,總是得不到的最好,失去了的才想珍惜。”
“怎么感嘆起這些,你想要什么得不到?本君興許能幫你一二。”
鋤藥笑了,趁著日暮,光線昏暗,默默拉過滄黎背在身后的手握住:“沒有什么,只是想起,咱們似乎是從未一起過過凡間的除夕。”
“除夕不過是凡人自己瞎想的,哪里有夕這種東西。何況,那人間的普通炮竹怕是也只能嚇嚇貓狗,天上的神獸豈有害怕的道理?”
“不是說這事。”鋤藥知道滄黎未曾在人間經歷太久,這些樂趣自然是不明白的,便撿簡單的說給他聽。
他自己也記得不多了,且那時候的朝代也遠不如現在,但有些習俗還是流傳著的,放炮竹是一個,掛燈籠貼窗花也是,做吃食裁衣裳也少不了,而他記得最清楚的是上元節的花燈。
從前的年代花燈做得沒多么精巧,大致也就十幾種樣子,大多都是將心思用在燈面的畫和猜謎上。現在卻是形狀各異,巧奪天工,單是陳伯給他買回來的那一盞蓬萊迎仙琉璃蓮花座就十分的精巧,只是可惜做燈的人佛、道混為一談,那精心雕刻的如來、蓬萊仙人擱在一起,讓他看到就覺得好笑。
滄黎聽他說著,沉默了一陣,道:“本君素來喜靜。”
鋤藥一愣,扭頭見他臉上沒什么笑意忙說:“是,小仙冒失了,我……”
不待他說完,滄黎又接著柔聲道:“但你若喜歡,待到來年,本君就陪你往人間再來一趟也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