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前也沒想到,那個倔強、耿直的袁公竟是那么一個癡情的種子。
也更沒想到,蔣仲谷說的那貓妖的故事竟然就是袁公的情劫。
原本歷劫回來之后,袁公就應該看破凡俗□□,但誰也沒想到,他不但沒有,還對那為了他而魂飛魄散的貓妖念念不忘,費盡心思、想盡辦法,才從塵世里尋回貓妖的一魂半魄,讓它重新投胎又做一只貓。
那已經是他最大的能力了。
而等轉世的小貓再被推下轉輪臺,從他生命里消失的時候,他也清楚的知道他們再也沒有機會了,那時才會灰心的跟著一起跳了轉輪臺。
所以當他看見滄黎手中托著的那一小株無名草的時候,都不敢相信他還能再感受到那熟悉的魂魄氣息。
“……你……你如何找到他的?”袁公接過手的時候都顫抖了。
“也沒什么,是你們緣分還沒盡吧!”滄黎看著他幾乎要落淚的神情心底不由就生出些異樣的情緒來。
他原來還曾笑過袁公蠢,可和他相比,自己也一點都沒灑脫了,還不是一樣為了蔣仲谷而奔波操心,甚至愿意舍棄一半的修為。
他看著眼前的袁公就跟看著不久之后的自己一樣。
可就算現在他清清楚楚的意識到自己在做一件蠢事,卻還是沒有半點要退縮或者是后悔的意思。
“本君還答應了還你原來的修為,”滄黎抬眼看著袁公,將腦子里那些雜亂的糾纏交戰(zhàn)都撇到一邊去,接著道:“那么,你答應本君的還魂凈水呢?”
袁公小心翼翼將那一株小草放在床頭案幾上,定了定神才問:“你拿什么還我修為?”
滄黎一笑:“本君答應的,自然就有辦法做到,你呢?”
袁公看了滄黎一會兒,回身從書架上拿下一只四寸來高的白玉凈瓶,就在滄黎的面前用一根筷子點出一滴,又拿了桌上一只半截的枯枝去沾那一滴水,而后便安靜的閉目等著。
過了半炷香的時間,那枯枝便泛起綠色生機,再過片刻,枝頭上甚至露出一點芽尖。
滄黎滿意的將那白玉瓶子收好,才站起身走到袁公的面前,與他面對面的坐下,兩只手手心向上將袁公兩手托起。
這種掌心對著掌心的姿勢讓袁公深深被震撼住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問:“仙君這是要……”
滄黎一笑,輕松道:“正是!”
他答應了袁公用小貓和原來的修為作交換。
最困難的小貓轉世的生靈他都已經找到了,相比起來,還袁公原先的修為不過就是損耗大了些。
眾仙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修為,那是證明他們實力和酌定他們仙位的最佳的標準,沒有任何一個神仙愿意將這苦修來的修為送人。即便袁公是觀音大士最得意的弟子,他也只是保住了性命。
不過,為了那一瓶能保住蔣仲谷性命的還魂凈水,滄黎愿意將自己一半的修為送他。
“……仙君……也遇到了心尖兒上的人了?”
滄黎的手頓了頓,一笑:“不過是個交好的道友。”
袁公也是一笑。
兩人都不再說話,只專注于掌心間傳遞的騰騰仙力。
一炷香之后,相較于袁公的漸漸現出血色,滄黎卻是臉色慢慢變得蒼白,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這樣的消耗和一般的施法并不一樣,雖然都是消耗,但一種是流出去的血液一樣,而另一種只不過是用掉的力氣而已。
又過了一刻,滄黎才緩緩收回手,調整了好一會兒的氣息后張開了眼。
對面的袁公還在調息、消化從他那里得來的仙力,但臉上的神采已經是顯而易見的。
滄黎面無表情的看著袁公調息,心中滋味卻是難以言說。
他居然會為了一個凡人不自覺的就做了這么多,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但還是義無返顧,而以后還會做到什么程度連他自己都有點難以想象。
他畢竟是上界仙君,這樣的事顯然是不適合他的。
但他卻沒辦法讓自己停下來放手,一想到不久之后蔣仲谷將要面對的,就覺得心里燒得發(fā)疼,以至于他怎么也停不下來。
也幸好他是上界仙君,至少還能發(fā)動自己的能量,將幾乎不能改變的傷害降低一點兒再低一點兒。
他的底線很低,他只要保住蔣仲谷一命。
過了好一會兒,滄黎等得都心急了,袁公才收起雙掌睜開眼。
“多謝仙君。”袁公拱了拱手,語氣平淡,并沒什么感恩戴德的意思,不過這也正是他的個性,滄黎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自是不跟他計較,便也淡然一笑,起身道:“告辭。”
盡管失了一半的修為,但滄黎看上去除了臉色蒼白的厲害之外并沒什么異樣,閑步踱到天書閣大門口的時候,還對從他出來的小仙童微笑了一下。
然而等他駕上祥云的時候,那副淡定自若就跟破碎了的面具一樣,瞬間從他臉上消失了。
滄黎甚至兩腿發(fā)麻,都有些站不住,只得單膝跪在那火云之上,粗重的呼吸里夾雜著輕微的咳嗽,一貫清爽的頭臉上也細細密密的布了一層的汗,臉色雖從蒼白變得有些血色,卻是異樣的潮紅。
他閉目緩了好一會兒,直到都隱約看見那一直住著的小院氣息才暢順了一些。
從袁公那里出來后,他心里就不知為什么毛毛躁躁的,等看見院子里那被雪厚厚遮蓋了的紅瓦屋頂,才堪堪定下神來。
院子里靜悄悄的,人間此刻已是晨光熹微。
滄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伸手推門。
但等那門一開,滄黎的心立即就玄了起來。
室內并沒有他想象中的溫暖如春,他熟悉的蔣仲谷的氣息也全無一點,床鋪上根本就沒有人,而此刻這樣的時間,蔣仲谷不在床上睡覺實在太蹊蹺了。
滄黎立即轉身去了廂房。
屋內也是一般寂靜,狐六兒、辛元、玄儉都不在。
滄黎心下狠狠一沉,轉身捏了個法訣要召喚出出事前一刻時,頭頂上突然想起一個他現在最不愿一聽見的聲音。
“火德真君,別來無恙!”
滄黎略微定了定神,雙手背在身后,抬頭望向灰白天際上那個三眼的戰(zhàn)神楊戩。
“二郎神今日好不悠閑,怎的有時間來這偏僻的凡間了。”
楊戩冷冷哼了一聲,手上一揮,身后天兵便押著蔣仲谷、狐六兒幾個人往前走了兩步。
滄黎當下駕起火云飛上天際。
離得近了,才將幾人的狀況看得更清楚些。蔣仲谷還勉強算得上鎮(zhèn)定,狐六兒雖是緊張的,但好在也是千年的道行,盡管被捆著也沒顯出什么狼狽的樣子,只有辛元嚇得不輕,臉色都白了,玄儉因是他的仙童倒是優(yōu)待了一些,并沒綁著,只被天兵反手押著。
滄黎一一看過去,笑道:“二郎神這是干什么?本君記得與你并無仇怨,我的這些朋友也好像與你沒有過節(jié)啊!”
楊戩手中三尖兩刃刀一挺,直指滄黎眉心沉聲冷到:“火德真君,你私下凡間,與凡人產生私情,又縱容魔胎存世,還企圖阻撓雷公電母執(zhí)行天雷,這每一條都是我如今站在你面前的理由,你有何話說?!”
“哦,”滄黎笑了笑:“你說的還都是真的,本君也沒什么話說。”
楊戩眉頭一挑,不知道滄黎這么輕易就承認的理由,便也不接他的話,只看著眼前顯出真身的火德真君。
滄黎深吸了一口氣:“不過,既然那魔胎因我而來,自然應該由我消除,就不麻煩二郎神了,至于其他的人,二郎神又有什么罪名安給他們嗎?沒有的話就放了吧,免得我們之間傷了和氣。”
滄黎語氣淡定,神色也絲毫看不出在意緊張,但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他差不多已經是這一萬多年以來最虛弱的時候。
若是平時他能輕松與楊戩打個平手,那現在的他卻是連在楊戩的神刃下走一百回合都很困難,更別說還要兼顧蔣仲谷他們幾個的性命。
只幸好眼見天色就要大亮,那時是他們這些正仙法力最旺的時候,總能支撐一陣,等消耗了楊戩一部分法力后,再用法寶治他,救下蔣仲谷應是不難。
這樣的道理楊戩自然也知道,聽他左左右右的說些廢話當下便提起神刃飛身搶到滄黎身前,一刀揮向他肩頭,大有要將滄黎一邊肩膀廢在自己的神刃之下。
滄黎反應的也很迅速,兩臂一震直直的向后飛退,他也知道楊戩向來沒有什么耐性,這種拖延的做法也不過就是個虛晃的招數,多拖延一刻便是一刻。
本來為了蔣仲谷這一件事,并不至于楊戩對他如此痛下狠手,但滄黎在電光火石之間就想起來,這二郎神楊戩不正是西海龍王的三女婿嗎?
當初他為了救蔣仲谷,將西海龍宮砸了個稀巴爛,不但攪和了西海龍王的壽宴還當眾揭出佰陌這個私生子的丑事,連帶的讓整個西海龍族都丟了顏面,作為女婿,楊戩要尋自己的麻煩也就理所應當了。
滄黎旋身與楊戩在空中纏斗起來。
他在天界向來被稱是翩翩君子,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最不會做的就是得罪人的事,但他也有例外的時候,便是為了那個實在得有點呆的小道士蔣仲谷。
如今這秋后的帳偏巧就趕在他最虛弱的時候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