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黎見他神情哀戚, 心情卻是大好,在鋤藥低著頭看不見的時候,嘴角的笑意深得收不住。
他將自己面前一杯冷得要結冰的茶推到鋤藥面前, 拿手指敲了敲杯子:“水火不相容, 火燃起來自然是要用水來熄滅。”
“……”鋤藥被他提點一句, 心中突然清明不少。
“當然, 這水可不是一般的水……”
“火神的火, 水神的水……”鋤藥這時已經全明白了癥結所在。
他一直想的都是要怎么樣去配制出能讓枯樹發新枝的仙露,卻沒想過那土地硬結、人畜熱病均是因為那萬古神焰還未能完全熄滅之故。
能與火神祝融的神焰一較高低的,只有水神共工的敖泉。
這邛鼎敖泉正是水德星君的至寶法器。
想要求一捧敖泉和想要得一縷神焰一樣難。
他現在就算知道了方法, 可這難度……
“本君與水德星君交情淺薄,但若是你……本君倒也可勉為其難。”
滄黎已經說到了這樣的程度, 鋤藥若再是不領情, 那真就是矯情了。
鋤藥也明白, 他沒能力去求那一捧敖泉,所以也沒有拒絕, 站起身來對滄黎深深一揖:“多謝仙君,小仙感激不盡。”
滄黎不說話,等了片刻:“百草仙就沒有別的要跟本君說一說的嗎?”
“……仙君想小仙說什么呢?”
“……”
被鋤藥這樣一問,滄黎反而開不了口了。
說什么?難道要他火德星君去問問,百草仙你為什么不理本君了?還是要他去問, 你怎樣才能像以前一樣的理會本君?
罷了!只要鋤藥還有當初蔣仲谷對他的一二心思, 他就不想去計較那么多了。
他心中琢磨, 大約也就是因為當時他自己不顧一切, 害了辛元和那些無辜的人而已。
這些都是小事, 他會慢慢補償。
滄黎清了一下嗓子,伸手一揮, 將房門關上了,而后在桌子下面握住了鋤藥冰涼的手,想了想才說:“傷好了多少?”
“……”鋤藥只埋著頭,沒有答話。
“本君……”滄黎頓了頓:“我……下手確實重了。”
“……”
“我……”滄黎只握住了鋤藥的手,卻不知要說點什么。
其實他早就后悔了,但那時候也當真是被鋤藥那幾句無情無義的話氣得糊涂了。等他發覺,這后果已經是挽回不及了。
只好在他那時候盡管氣頭上,卻也沒有真的狠心用了全力。
鋤藥眼睛有點酸,看了一陣滄黎握住他的手,終于抬頭輕輕說一句:“滄黎兄不必自責……都是我自討苦吃。”
滄黎猛地攥緊了鋤藥的手。
等了這么久,現在聽見他叫的這一聲“滄黎”簡直是恍如隔世。滄黎這么長時間以來被鋤藥冷落得心簡直都要涼透了,這時候才終于覺得有了點暖意,那按捺不下的激動情緒讓他只下意識的用力抓緊了鋤藥。
“現下想通了不少事,倒是覺得這苦頭也沒白吃……”鋤藥抬頭望進滄黎眼中,嘴角溫和的笑意淡淡的卻正是當年那讓滄黎心情熨貼的樣子。
大約是這轉變來得太突然也太容易了,滄黎居然只能看著百草仙,說不出話來。
“……滄黎兄是記恨我嗎?手都要捏碎了……”鋤藥抽了抽手,無奈道。
滄黎卻沒因他這句話而松了手,只是握著變成兩手掌心相貼,運起真氣,將仙力緩慢的送到鋤藥體內。
鋤藥察覺后略微掙了一下,而后就沒有再動,只專心的看著也在看他的滄黎。
他的仙君紅發飛揚,他的仙君俊逸無匹,他的仙君從容自若。
若能永遠都只停留在這一刻,該是有多好!
鋤藥笑起來,胸膛里卻悶得發痛。
滄黎直到見他臉上有了點血色才收起了仙力。他自己也是剛剛恢復,這樣的耗損讓他也覺得微微有些吃力,不敢一次消耗得太多。左右他們今后時日漫長,并不急于一時。
鋤藥得了滄黎仙力,身上暖了不少,連斷骨處都好像沒那么痛了,但在這沒有火盆的屋子里坐久了還是會覺得冷,只得搓了搓手向著滄黎說:“我看,還是讓管家填個火盆子吧,你這茶都冷得要結冰了,還怎么喝?”
滄黎哦了一聲,隨他去。
過了片刻,管家捧著碳來了,又拿了一壺剛燒開的水,還按照鋤藥吩咐,去他房里取了一件披風。
炭火噼噼啪啪一燒起來,屋子里就暖和了,鋤藥起身給滄黎重新沏茶倒水,又將自己那一件披風給滄黎穿上試了。
只是鋤藥現在身量不及滄黎,他穿起來寬寬大大的披風放在滄黎身上就顯得異常的可憐,只好又脫下來。
“我有仙法護體,又不覺得冷,不必穿那么多。”嘴上是這樣說,但滄黎看著鋤藥折騰著為他忙碌的時候還是覺得十分貼心滿意。
鋤藥樂了:“我知道你不怕冷,只是你看,這凡間大雪紛飛,有誰是穿著一身單衣就出門的,會嚇著凡人!”說完又隨手捋順了一下滄黎的紅發:“還有仙君這頭發也太扎眼了,怕是得讓人當成是怪物呢。”
滄黎不待他說完便施了個法,頓時發如墨染,身著狐裘,手邊還應景的多了個暖手爐。
鋤藥本是想不讓他用太多法術,免得惹來麻煩,可滄黎現在這樣反而更麻煩了。
他正想著,管家就端著晚飯進來,見了眼前黑發狐裘、華貴雍容的滄黎嚇得手上一抖,若不是鋤藥手快,現在已經一地狼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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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這是……”管家冒汗。
鋤藥也冒汗。
只有滄黎安然不動,還呷了一口茶對著已經驚得合不上嘴的管家淡淡問了一句:“管家覺得本君這模樣嚇人嗎?”
管家哪里還能應答,呆呆看著,腿都抖了。
鋤藥無奈,接過管家手上的飯菜溫言安慰他:“陳伯莫怕,我這位友人乃是昆侖山上修道高人,雖性情冷淡,長相……怪異,但并不會害人。”
陳伯點點頭,而后恍然大悟的跪在地上行禮:“小老兒沖撞了老神仙,還望老神仙莫要怪罪啊!”
鋤藥忙將他扶起來,忍不住笑呵呵說:“老神仙沒怪罪的意思,只要你不要泄露天機就好。”
雖然滄黎面容年輕,但陳伯一想到他能轉瞬間就變換容貌,且置身寒風中亦不覺得冷,又是那樣高深莫測的神情,這般能耐自然不是年紀輕輕就能修來的。他也是聽說過的,那昆侖山上修道、修仙之人,沒有百年都是難有成就的,想一想,就知道眼前這人雖看起來年輕,說不好年歲都能做他的祖宗了,是以才稱他是老神仙的。
等陳伯戰戰兢兢退出去,鋤藥也笑著叫了滄黎一聲老神仙,接著又說:“神仙是對了,不過卻還不老!”
滄黎一挑眉:“本君當然不會老。”他伸出食指,點在鋤藥眉心柔聲道:“本君怎么也得同你一起老,才不辜負你我這重新修得的真身人形。”
“……嗯。”
這邊的兩人和好如初,另一邊的靜虛元君卻仍心事重重。
他此次與百草仙下凡也是帶了玉帝旨意的,便是醫治熱病。
他于天宮中是閑散游仙一個,沒有功績也沒有職責,在眾仙心中就只是掌藥仙君的徒弟而已。這些本來也沒什么大不了,他并不是注重名利的人,只要跟著師傅就別無所求。
只是最近,他卻心驚的發現,他在師傅心中也沒有了往日的地位。
從前他時時跟在師傅身邊,幾乎習慣了師傅的使喚,整理藥劑、灑掃鋪床、煮茶下棋,師傅的一切都不曾假手他人。
然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師傅慢慢的就開始不再那么用他了。
先是不必碾藥、制藥,而后是換了別人為他抄錄醫典,后來閑暇時下棋也只去找太上老君,最近,連鋪床這件事都換成了仙童去做。
掌藥仙君殿前,他竟是毫無用處了。
要怎么才能讓師傅重新看見他這個問題,當真是困擾了他許久。
最后,他能想到的辦法,便是做點成績交給師傅。而與百草仙下凡,他覺得是他的一個機會。
他原本就與鋤藥交好,又得鋤藥所托,幫鋤藥演一出打擊火德星君的戲碼,同時也能賺得一個露臉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只是,他自從被師傅收養之后,一切都是順風順水的,不需掙求什么,凡是他想要的就能順利得到,以至于現在遇見困難就束手無策了,苦惱之余也不得不承認,他就是因為太沒有建樹,平凡得漸漸的連師傅也都把他忘記了。
鋤藥不再將滄黎拒之千里,自然滄黎也就沒有閑工夫去找他下棋,這一閑下來,他便整日對著醫書冥思苦想。
所謂的熱病,其實并不具體的是哪一種病癥,只是病征都有相似。自從當年石爐山被萬古神焰灼燒一事之后,這里的人就都會生一種怪病,便是沒有緣由的發熱,藥石無醫,最后具是因為這熱癥而亡。
而發病的年齡也沒有一定,上至古稀老者下至襁褓嬰兒。
幾百年來想要一試身手的名醫、神醫無數,最后卻全都是無計可施。
他當初想著,這是一份功績,現在卻覺得……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若他也一樣的無功而返,只怕會更讓師傅瞧得輕了……
好在這煩惱并沒有持續很久,鋤藥就將滄黎的指點告訴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