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有別,正常的男女尚且不能孕育,何況他們兩個男人?
郎中只診得出有孕,卻斷不出蔣仲谷肚子里的,其實是個魔胎。
那是佰陌的內丹在蔣仲谷身體里吸取了兩人的法力而成,降生的那一天就是它成魔的那一天。
恍然間,滄黎想起袁公那時篤定的神情。
他當時只以為袁公不過就是揪著他的把柄想要收了那幾部私藏的天書而已。卻忘記了,蔣仲谷身體里還藏著不屬于他的東西。
他們每日黏在一起,他又總是親吻他,氣息交換的時候也略微帶了他的法力,不足以壓制佰陌內丹的成長,卻足夠遮掩那一絲異族的氣息,連他自己也疏忽了。
他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蔣仲谷。
小道士神情復雜,驚訝多過于驚喜,但那表情里藏不住的些微幸福感還是盡數落在滄黎眼中。
上古神仙中也不是沒有過男子有孕的記載。
但那是得了特殊機緣,吃了孕胎的仙藥才有的。
而如今蔣仲谷肚子里的卻實實在在是個孽障,就算他有本事布下瞞天過海的幻境,也一樣只能保得了一時,等那魔胎降世時,仍舊會驚動三界。
最后的結果……無非就是別人殺了那孩子或者他自己殺了那孩子。
“仲谷……”滄黎低低喚了一聲。
蔣仲谷抬頭,臉上因為羞赧而顯出淡淡的血色,這片刻的安靜已經給了他足夠的時間來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也給了他足夠的時間來猜測這孩子的由來。
他自然而然的就想起那時滄黎給他喝的那混了丹藥的茶水,也清晰的想起那時候滄黎的表情。
現在聯系在一起,原來當時讓滄黎欲言又止的是這樣隱秘的事。
他從前也聽說過男子懷孕的故事,只以為那仙藥不過就是個傳說而已,卻沒想到,如今自己也能有機會去孕育一個生命。
而那生命是他和他最仰慕的男人的。
身為男人要做一件女子份內的事盡管很難為情,但因為對象是滄黎,蔣仲谷就覺得心甘情愿,并且幸福。
聽見男人低沉且溫和的叫他,便回望過去,還給那個略顯擔憂的男人一個安慰的微笑。
看著小道士天真的、甜蜜的、帶著期待的神情,滄黎一下就梗住了,莫名的心中一痛。
他能猜得到蔣仲谷的想法,知道他一定是誤會了。要將事實解釋清楚不需要多麻煩,那小道士的心思簡單到透明,對他也相信到盲目,他只要說那郎中斷錯了,說他只是中了不知名的毒,等到落胎的時機到了再將那魔胎從小道士的身體里剝離……
這一切,只要是他說的,蔣仲谷就一定會全無懷疑的相信。
他反而舍不得戳破這假象。
在這錯誤變成兩個人的災難之前消滅那不應該降世的魔胎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但也許還有什么辦法能扳正這個錯誤,只是他還不知道呢?
懷胎十月,他至少還有八個月的時間可以為此努力,有什么理由現在就放棄呢?
“滄黎?”
“哦……”滄黎回過神,笑了一下道:“你先休息,我送大夫出去。”
郎中還驚疑不定,看著兩人的眼神戒備,聽得讓他離開當即就胡亂收了箱子抱在懷里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男子懷胎,不是妖便是怪。
到了院門處,滄黎伸手攔住了郎中,眼中冷色一閃,手掌心里已經端著一團火一般的紅光,在那郎中還來不及驚叫出聲的時候,一掌拍在他頭頂,紅光瞬間放出一圈耀眼的光環,而后消失,郎中神色剎那間木然下來。
“回去吧!”滄黎低沉的命令。
郎中呆呆的應了一聲,便面無表情的走了。
從此之后他都不會記得今天這件奇怪事了。
因為,從此以后他都將是個完全沒有意識的空殼。
“……仙君……”玄儉手中端著參湯,憂心忡忡的看著滄黎。
盡管滄黎這樣做不算傷人性命,然而終究是不合天理,日后若是被追究起來,難免不會落得個傷及無辜的罪名。
“沒事,”滄黎淡淡道:“送進去吧。”說完便當前返回屋里。
他是祝融之后,玉帝都要敬他三分,這樣的小事最多也就是被斥責一番,只要他在魔胎降世之前找到辦法解決,那這些就都不會被發現,他就還是可以逍遙自在的當他的仙君,甚至能和蔣仲谷一起撫養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孩子。
他沒理由不去試一試。
尤其是,邁進屋里的那個瞬間,他看見蔣仲谷正撩開自己的衣服,對著平坦的腹部傻笑。
“怎么?不舒服嗎?”滄黎坐在他身邊。
“沒有……”蔣仲谷連忙放下衣服,臉上紅了一片,抓過一邊的被子把自己腰部以下都蓋住了,嘿嘿笑了兩聲,才低著頭道:“…這個,也不是什么壞事,你當時就應該告訴我的,我也好小心點……”
說完了又覺得這談話的內容實在是有些難為情,便抓了抓頭,不出聲了。
安靜里,滄黎握住了蔣仲谷被子上面的手,語氣和緩,甚至溫柔:“我也沒想到……這也算是個驚喜吧!”
蔣仲谷被他輕輕撫摸著手指的動作里的柔情弄得臉紅心跳,回握過去的時候偷看了一眼男人低垂著的側臉。
然而本以為應該帶著笑意的臉上,卻是面無表情的,那目光里含著的情緒甚至有些憂慮。
想了想,蔣仲谷挺直了背,拍著滄黎的肩膀堅定道:“沒事,你不用太擔心!”
滄黎驀然色變,臉色僵硬的回頭看著他。
“額……”蔣仲谷被他這樣的神情嚇了一跳,連忙伸長了手臂將臉色略微蒼白的男人半摟在懷里安慰起來:“雖然人神不能相戀,但我們沒做任何害人的事,只悄悄躲在人間的話,我想也沒什么……以后我們都盡量少使用法術,這樣就不會被注意到了。再說,你修為高深,想要瞞過他們也不會太難……是吧?”
“……也是啊……” 蔣仲谷怎么可能會知道這件事的真相!滄黎出了一口氣,對著安慰他的小道士報以微笑,目光落在敞開的窗戶外,笑了一下,淡淡道:“不會讓人知道的。”
到底還是這事太過出乎意料,以至于他剛才有那么一瞬都糊涂了。
等現在心神定下來,他已經冷靜、理智的知道今后應該如何應對了。
但蔣仲谷勸慰他的話,卻像是一根針,一瞬間埋進了心底,刺痛著他,讓他心頭一陣一陣的悸痛。
小道士只天真的以為他是擔心觸犯天條。
還在寬慰他,滿心自信和期待的等著自己去與他一起兌現那幾十年甚至是一輩子的承諾。
滄黎笑了起來,收回目光看著蔣仲谷,看著他也跟著自己傻笑。
就算是為了維持蔣仲谷這干凈得沒有心機的笑容,也值得他將真相默默的遮掩起來,不被那人發現。
更何況,相對于蔣仲谷來說,他是無所不能仙君,當然就應該是那個將壓力承擔下來的人。他有責任保證這個陪伴了他不少時日、讓他嘗到人間溫情的善良的人一直一直的活在光明、筆直的人生路上。
而不是因為他的出現,去經受那些額外的痛苦。
這是他的責任。
因為……
滄黎想到這里,心陡然的抖了一下。
在接著想下去之前就站起身,親自去桌子上將已經晾得溫了的參湯端過來給蔣仲谷。
當然是因為責任,也只是責任!
滄黎在看著蔣仲谷皺著眉頭、勉強將碗里東西喝干凈的時間里,總算是及時收住了心思。
要孕育一個生命,就算是女人也并不容易,而身為男人,蔣仲谷就更是辛苦和難以適應。
那明明只有兩個月的小東西所爆發出來的折騰人的力量卻是讓人微微的驚罕。
蔣仲谷幾乎整日都處在惡心、嘔吐的狀況下,口味濃重的魚肉固然是不能見的,但連清粥咸菜都難以下咽,一天下來吃進肚子里的東西甚至沒有一只貓多的情形也實在是太讓人擔憂了。
十來天下來,蔣仲谷整個人就瘦了一圈,臉上沒有血色,連嘴唇都是泛著青的。
女人懷孕時應該是什么樣子,蔣仲谷并沒見過,但也聽說過害喜,自然就以為是這樣的,雖然辛苦,卻還是理所當然的承受著。
但滄黎卻察覺出異樣來。
因為害喜而惡心、嘔吐,這沒什么,但沒有人會因為懷孕害喜而連眼睛的顏色也產生變化的。
那是魔胎逐漸成長而帶來的魔性。蔣仲谷沒有能壓制那魔性的修為,自然就會讓魔性漸漸的充斥在身體里。
他倒是可以暫時用自己的仙力將這魔性壓制住,但那也只是暫時,并且只是飲鴆止渴。
在剛開始的那幾天里,滄黎為了蔣仲谷的身體的確輸了幾次仙力給他,然而很快他就發現,他給蔣仲谷的仙力越多,那魔胎成長的就越快,蔣仲谷的反應就越是激烈。
于是滄黎很快就停了手。
他十分冷靜克制的陪著蔣仲谷一起折騰,等著玄儉能給他帶來好消息。
這日天氣昏沉,屋里屋外都是不透風的悶熱。
蔣仲谷因為一直出汗而變得精神萎靡,這樣的天氣里更是覺得胸口憋悶,喘不過氣來。
滄黎便陪著他在院子里歇著,讓他半躺在藤椅里,自己則靠近他坐著,節奏的搖著手上的蒲扇,制造出一點涼風來,好讓蔣仲谷好過些。
讓仙君做這樣的事來伺候他,蔣仲谷慌得更是汗流浹背,但也沒有力氣跟他爭,頭暈腦脹的躺著的時候,只剩滿腦子罪過、罪過了。
“喝點水吧。”滄黎見蔣仲谷嘴唇發干,便倒了杯水給他。
雖然知道這樣實在太過不敬,蔣仲谷還是只能就著滄黎的手喝下半杯水。他實在是手軟腳軟。
整日的油米不進再加上莫名的、難以控制的煩躁,讓他這兩天里迅速的萎頓下來,原先盡管吃的也少,但至少精神還是好的。現在卻好像只剩喘氣的那點本能了。
“這么辛苦,”滄黎看了一眼閉目喘氣的蔣仲谷道:“依我看就別勉強的好。”
“……啊,那還能怎么辦啊……”蔣仲谷連睜眼的力氣好像都沒有了,閉著眼睛喃喃的回了一句。
“落胎雖然可能對你有些傷害……但是,我能盡量……”
“什么?”蔣仲谷張開眼睛看著滄黎,研究了一下他的神色,確定他的確不是在說笑,下意識的便將手覆蓋在小腹上:“沒那么辛苦,你別擔心,過幾天就好了……”
滄黎看著蔣仲谷小腹的眼神有點冷。
那里本來就是個不該降生的孽障,偏偏蔣仲谷卻拿他當是寶貝疙瘩,被折騰得不成樣子了,還本能的要護著那孽障。
當那孽障真是兩人親密的見證一樣,惦記著和它有關的一切,甚至在精神稍微好一點的時候還曾跟他討論過孩子會是男還是女。
對七八個月之后會來到這世上的生命充滿了期待和親切。
不過就是十來天的時間而已,蔣仲谷已經完完全全的進入了“母親”的角色,對那將他折騰得如此慘的生命不但沒有怨言,還好像更喜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