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眼下時期特殊,全京城下了宵禁令。
一更三點暮鼓一響,各個城門便實行封鎖,城內外所有人禁止出入。所有大街交叉路口也欄起柵欄,設置了關卡。街道隨處可見巡邏的禁衛軍手持火把列隊而過,氣氛凝重而緊張。盡管此令對普通百姓來說并無多大妨礙,卻苦了青樓、賭坊、酒肆這些專靠夜里進行的行業,只得早早打烊。
深夜,萬物寂靜。
“梆梆梆”三聲更鑼響后,一片死寂的街頭飛速閃過一道矯健的身影。此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只有一雙炯炯星眸犀利地環顧著周遭,只見他敏捷躲過巡邏的衙役和士兵,身形急縱輕躍于屋頂之上,足尖輕點似一陣疾風般向太子府方向掠去。
幾個起落間,黑衣人已穩穩落在太子府偏門前。來人輕輕拉下黑巾,正是冒死重回臨安的凌天霽!
望著眼前漆黑一片無比冷清的太子府,凌天霽劍眉緊蹙,神情很是沉重,心中不由感慨萬千。人生無常、世事難料,眼前這冷冰冰的建筑在慘淡的月下有些孤零零,哪有昔日熱鬧非凡、氣勢恢宏的影子。
念及蘇蕓袖母子,心底不由一沉,悄然蒙上黑巾,深吸一口氣,身形陡然拔起,一個翻身已穩穩進入府內。
月色迷蒙,因府內沒有一絲光亮,周遭黑幽幽一片,凌天霽很難辨識當下所處的位置。他以前雖來過府里幾次,卻均是奉命行事,哪曾仔細參觀過這偌大的府邸,目下只有憑直覺一步一步往里探索。
線報稱蘇蕓袖母子二人下落不明,凌天霽卻不那么認為,他與她一起長大,多少還是了解她的。蘇蕓袖膽子很小,兒時見到蛇蟲鼠蟻都會嚇得哭上半天的丫頭,在突經府內這么大的變故時,又豈會冒死逃脫?
再說城內守衛森嚴,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婦人帶著三歲的孩兒又能跑到哪里去?凌天霽認為她還藏身在府中,所以才會不畏艱險冒死前來一探究竟。
然而一向心思縝密的凌天霽這次卻推測有誤,至少他低估了一位母親在面臨重大災難時爆發的勇氣和信念,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在府內兜來轉去幾個來回,凌天霽憑著經驗幾乎搜遍了府內的大小別院、亭臺樓閣,卻依舊未見蕓袖的影子,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不禁焦灼起來。
輕輕掠過長廊,凌天霽滿心失望的準備撤離,卻忽然聽得長廊盡頭一座不甚起眼的小閣樓傳來細微的異動,聲音很輕,在嗚咽的寒風里有些模糊。
凌天霽卻不愿放過任何一個找蕓袖的機會,于是他屏息凝神,悄然向那里靠近。
想到蕓袖可能藏身那里,凌天霽強抑心頭激動,輕輕縱上屋頂,身子緊緊貼在冰冷的琉璃瓦上,俯身向下瞧去。
閣內光線太過昏暗,所幸窗戶開著,透過月光能勉強看個清楚。
凌天霽從屋內擺設推斷此處應該是太子游玩小憩的地方,而方才的聲音卻再也未響過。莫非是耳誤?
就在凌天霽滿心疑惑時,那道聲音又驀地響起,悉悉索索毫無章法,在寂靜的夜里卻格外清晰。
難道是老鼠?緊張了半天,卻是空歡喜一場。凌天霽正欲起身,一道纖細的身影子卻突然出現在他的視線,難道真的是蕓袖?
凌天霽的心再次激動起來,目不轉睛的打量著那抹人影,旋即否定了方才的結論。房里的女人雖同樣嬌小,卻不是蕓袖,因為蕓袖根本不會武功。
眼下她身形十分靈活,似一只穿花蝴蝶般在房內穿梭著,翻找著,似乎再尋什么東西。
那個女人是誰?她在找什么東西?會跟蕓袖有關聯么?凌天霽揣測了半天,卻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苦苦思索時,房門倏地大開,一股夜風徑自掠了進來。隨即一抹高大的黑色身影無聲出現在門口,似鬼魅般靜靜望著房內,身后的月光將他的影子拉的格外長。
房內的女子驀地住手,身形一晃已閃至門口,對后來的男子冷冷道:“你來做什么?”
原來他們
是同伙。凌天霽的心沉了沉,未料今夜竟不止他一人夜探太子府,在尚未明確對方用意前,他決定先觀察動靜。
“這應該是我要問你的!你為何來此?”那名男子語氣比女子更冷,似千年寒冰般毫無溫度。
“哼,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女子十分不滿的冷哼道,說罷衣袖一掀,身子再次沒入屋內的黑暗中,手中更是不停。
“你不是答應我天亮之前一起走么?”黑衣男子低低質問道,言語間的怒意漸漸引燃:“莫非你還在留戀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是又如何?”女子的聲音在夜里清晰傳來,很不以為然道:“有道是成功細中取,富貴險中求,榮華富貴,誰不喜歡?!”
她話音剛落,黑衣男子身影一閃,似一只夜鳥般掠至她的跟前:“冥頑不靈!那些東西在你眼里就那么重要?”他驀地抓起女子的手腕,目光迫人的緊盯著她怒斥道。
“你放開我!”女子狠狠甩開他的鉗制,低低喝道:“要走你自己走,我是不會走的。”
男子神情一滯,難以置信的望著她,一字一句道:“你不走?你知不知道我們的處境現在有多難?主人大事已成,我們便失去了利用價值,依他的手段,我們還有活路么?”
女子冷笑連連道:“怎么,你也會怕死?我還以為像你這樣冷血的男人不會怕死呢!怎么辦呢,我從未想過跟你走……”
她口舌伶俐,言語卻很是尖酸刻薄,話還未說完,便硬生生堵在了喉嚨。只見那黑衣男子長臂一探,鐵鉗般的大掌已穩穩捏住了她香滑的粉腮,全身透著駭人的怒氣:“你說什么?從未想過跟我一起走?”
“你在耍我?”他森然的望著她,陰測測道。
“不錯,我不會跟你走。”女子被他的舉動嚇得一怔,隨即毫無畏懼般大笑道:“我說什么你都信,果然愚蠢!”
“你—”黑衣男子大怒,握腮的手掌捏的更緊,眼中迸出點點怒火道:“你這個壞女人,竟將別人的真心隨意玩弄,隨意踐踏!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么?”
女子沖他嫵媚笑道:“怎么,你生氣了?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現在要殺我?”她瞇了瞇似狐貍般彎彎的眉眼“咯咯”嬌笑道:“那就要看誰先殺死誰了!”
她說罷面上笑容一收,一雙美眸冷冷望著黑衣男子,似乎很有興致的觀察著他的神色。果然,黑衣男子面色微愣,有些不解的望著近在咫尺的女子,細細揣摩對方的用意。
屋里突然陷入死寂,只剩下兩人毫不示弱的對視和彼此間急促的呼吸聲。凌天霽在屋頂聽了許久,總算將事情聽了個大概,見兩人針鋒相對毫不相讓,不禁暗暗著急,滿心想著如何脫身去尋找蕓袖。
突然,屋內“噗”的一聲后,黑衣男子身子突然一軟,大手無力垂下,整個身子轟然半跪在地上。
“你!你這個毒婦!你居然下毒……”黑衣男子一臉驚疑的望向女子顫聲道,說罷喉間再次噴出一口濃血,鮮血染紅他白皙的下巴,很是觸目驚心,像極了話本里的吃人的鬼怪。
女子甜甜笑道:“論武功我自知不如你,可論這下毒嘛……你只有乖乖等死的份!”說罷她冷漠的瞥了一眼癱軟在地的黑衣男子,繼續翻找起來。
黑衣男子濃眉緊擰,面孔有些扭曲,口鼻不停的冒著血,額際的散發不一會便被汗濕。似十分痛苦般按住心口,急喘不已。
“你……你為何,你為何這么做?”黑衣男子很是不甘,強撐著問道。
“為何?”女子冷嗤一聲,很是不耐道;“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還不知道我么?對我來說,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銀子才是真的!情?情算個狗屁!”
她俯下身子,在地面敲敲打打,片刻后一臉喜色的揭開案桌下的木板,凌天霽定睛一瞧,木板下竟是一個尺來長的方坑,坑里竟深埋著一個顏色有些陳舊的鐵皮箱子。
原來她要找的竟是這個!
女子迫不及待的一掌
劈向箱面,只聽得“叮”一聲輕響后,箱上的銅鎖應聲落地,女子按捺不住的急急打開,只見屋內頓時一亮,那箱中竟全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翡翠、紅珊瑚、羊脂白玉、各色珍珠和瑪瑙,中間一顆雞蛋大小罕見的夜明珠,在夜間泛著幽幽的光,也清晰的映出了了兩人的面容。
女子一身絳紫夜行衣,面容嬌艷體態婀娜,眉目間頗具風情,細細一端詳,竟是西夏王子來朝時舞驚四座的瑤姬夫人!
而身中劇毒的黑衣男子,正是前不久幫自己入城的藍鷲!
凌天霽未料兩人間竟有這樣一段愛恨糾葛,從方才兩人間的激烈對話中,他才明白原來太子寵愛有加的美妾竟也是殺手身份!而且是個使毒高手!
這樣的驚天秘密赫然被他察覺,讓他有些緩不過神來,正暗自吃驚時,卻見瑤姬夫人捧著鐵皮寶箱,正欲奪門而逃,卻被藍鷲死死拖住了左腳的腳裸。
“你,你要去哪里……”藍鷲面色慘白,嘴唇烏青,低喘道。
“把你的臟手拿開!你放開我!”瑤姬夫人面色一白,慌亂中的用右腳不停的狠踹他的手臂。
“我為何要放?紫鳳,你……你不能這么對我……我,我若是死,你也別……別想活!”藍鷲獰猙笑道,惡狠狠的瞪著她。
“你這個瘋子,藍鷲,你就是個瘋子!”紫鳳花容失色,咬牙罵道:“暗衛營已散,我們不再有任何關系,你還像個冤魂一樣死纏著我做什么!你放開我!”
“你……你非得要說的,說的這般絕情么?”藍鷲聞言心口一窒,大口鮮血自口中涌了出來。
紫鳳未料他中了毒力氣還這般大,將她的腳骨幾乎要捏碎。
終于,她踹累了,大汗淋漓的跌坐在地,雙手死死摟著鐵箱恨恨道:“絕情?你忘了我們的身份?殺手見不得光,是最卑賤的職業,我們的命永遠操控在別人手中,每一天都跟死打交道,哪里還有情?”
“可是,可是你答應過我……會,會跟我一起走……”藍鷲低喃道,說罷痛心的望向她,眼中似有水光流動。
“可是我改了主意,我已過慣了錦衣玉食,不想跟你過顛沛流離的日子!藍鷲,我們如今已是強弩之末,日后亡命天涯東躲西藏,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紫鳳冷笑道。
“為何不能幸福?”藍鷲掙扎著起身,沾滿鮮血的大手倏地握住她纖細的胳膊疾喝道:“你,你看阿鸞……阿鸞都能幸福!”
見他突然提到青鸞,凌天霽心里一緊,聽得格外仔細。
“你別給我提她!那死丫頭有什么好!脾氣又怪又倔,永遠一副高傲的樣子!”紫鳳面色鐵青,有些失態的嚷道:“我們實力相當,憑什么要我事事聽命于她!我恨她,我恨她!還有你,每次都幫她說話替她出頭,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藍鷲一愣,未料她竟將這些瑣事都記得這般清楚。
那些在他看來實屬正常的舉動她卻這般記恨,他無奈一笑,半響嘆道:“原來你,你那么恨她……紫鳳啊,其實,其實在我心里,阿鸞只是,只是我的小妹,你……你才是……”他話未說完,喉間又徑自噴出一大口濃血,看的人心悸。
他身上的毒性似乎已深至肺腑,面色越來越難看,嘴唇已呈烏黑,眼神渙散,說話都有些不連貫。
“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紫鳳冷冷道:“我已決定去西夏,西夏王子許諾我做他的王妃,我今后不必看人眼色心驚膽戰的過日子了!”
藍鷲一臉吃驚,緊握她胳膊的手顫抖不已:“你這個,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我要殺了你!”
紫鳳一愣,望著他蒼白的臉笑的花枝亂顫:“就憑你?就憑你現在這副模樣?還是讓我送你一程,替你了結這種痛苦吧!”
她俯下柔軟的身子,朱唇微啟在藍鷲耳畔輕聲道:“我說過,誰擋了我的富貴榮華,誰就得死!”
說罷從袖口滑出一把精巧的匕首,用力向藍鷲的小腹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