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研究所的朋友依約帶著儀器前來,幫我鑑定鼻菸壺的年代。
我將他請進書房,看著他打開手提箱拿出一臺據說是最新研製出來、專門鑑定小型古物的儀器,將鼻菸壺放進其中,對我說道:“大概需要十幾個步驟,你先忙你的,我在這裡操作就行了。”
我看著儀器上令人眼花繚亂的按鈕,心知自己幫不上什麼忙,也不和他客氣,就向外走。突然心中一動,問道:“古畫能不能鑑定?”
我這朋友頭也不回地答道:“沒問題,鑑定書畫比鑑定這個東西簡單多了。”
我就道:“既然如此,還請你把我書桌上的古畫一併鑑定下。”
朋友朝我擺了擺手,示意我出去,不要妨礙到他。
下樓到了客廳,卻見吳叔和張玄天兩人正站在客廳中間擺著弓步,你來我往地推手較量,不由好笑。這二人都是爽直的性子,人以類聚,能夠湊到一起原本不奇。只是兩個急脾氣的人卻慢騰騰地抵著手掌推來推去,就讓人感覺十分新奇了。
吳叔看見我來了,掌力一吐,把張玄天推得連退了好幾步,二人這才分了開來。
張玄天叫道:“說好不用內力的!你怎麼……”
我打斷他的叫嚷,提聲說道:“玄天,你真是好興致啊!”
張玄天這纔看見我,“嘿”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想起還沒答話,就由衷讚道:“李大哥,貴管家的功夫,著實了得!”
吳叔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大聲說道:“這個小牛鼻子倒還有點意思,你們兩個要多多親近!”說完徑自去了。
看來張玄天的確給吳叔的印象不錯,需知吳叔一向很少在外人面前拍我的肩膀,剛纔這般動作,已經等於把站在一旁的張玄天當成自己人了。
見吳叔離開,張玄天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我身旁問道:“李大哥,可有什麼新的消息?”
我搖頭看了眼表,時間是九點一刻,離楊警官約定的還差三刻鐘,答道:“有消息了我再叫你。”
恰在此時,樓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我朝著張玄天做了個請他自便的手勢,上樓接起電話,說道:“你好,我是李斯衛。”
自電話一端傳來十分悅耳柔和的女聲:“李公子,能猜出我是誰麼?”
我嘆了口氣,平靜地答道:“猜是猜的出,只是不知你希望我叫你君蘭將軍……還是君蘭小姐?或是君、子、蘭?”
君蘭在電話彼端沉默了片刻,顯然對於我這麼快就猜到了她的底細有些詫異。我聽見她也微嘆了一聲,然後用淡淡地語氣肯定了我的猜想:“你猜對了。”
按理說,在這種情況下識破了對手的身份,我應該覺得高興鼓舞,而君蘭則應該氣餒沮喪纔對。偏偏君蘭這一聲回答毫無沮喪之意,而我聽了也沒有半點高興的感覺。
這就好像一隻獅子戴上了猴子得面具去和另一隻猴子做遊戲,玩著玩著,猴子忽然得意忘形,一把將獅子的面具給摘了下來……獅子的真面目雖然被識破了,但是它和猴子之間的差距卻絲毫沒有改變。
猴子的這個舉動,反而讓情況變得更糟,更加撲朔迷離!
面對君蘭和她背後的神秘勢力,最好的方法當然就是遠遠躲開,不和他們有什麼關聯。如果不能避而遠之,就應該先屈以委蛇,再慢慢打算。而我卻像那隻不知好歹的猴子,把一切都赤裸裸地擺上了檯面後,才發現自己的籌碼少的可憐!
正當我爲自己的一時衝動暗暗後悔之際,君蘭的聲音再次悠悠傳來:“其實君蘭本來無意對公子隱瞞什麼,只是想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再把一切告訴公子罷了……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公子識破了身份。”
我忍不住苦笑道:“這個恰當的時機,不會是等我被槍頂著腦袋的時候吧?”
“公子說笑了!”君蘭頓了頓,柔聲說道:“君蘭一向對公子這樣的奇人心儀神往,巴結都來不及,又怎麼敢對公子無禮?”
我嘿嘿乾笑了兩聲,卻不接話。
君蘭語風一轉,繼續說道:“君蘭這個電話,是專門通知公子——飛往西伯利亞的專機已經準備好了,下午兩點起飛。公子昨天曾經答應過,要陪君蘭一起去解開鼻菸壺中的秘密……想來公子應該不會失信於我這個小女子吧?”
既然知道了君蘭的身份,又值此多事之秋,我是絕對不想去趟這道渾水了!乾脆耍賴道:“我答應過你麼?我怎麼不記得……”
我這一耍賴,已經不是江湖中人的作風,而是我自身的真實性格了。我師傅當年的性格講究言出必行,在江湖上常常被人拿話套住,辦一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一直到收了我這個徒弟也沒有改過。
我被師傅養大,脾氣秉性自然都跟著師傅學。而且我出師以來,待人接物也多半按照師傅的路子走,所以在外人看來,只道我和師傅如同一個模子出來的,毫無二致。
其實我自身的性格,卻是偏向慵懶自在更多一些,也不像師傅那樣死板認真,更沒有師傅那樣的古道熱腸。最起碼對於眼前的事情,我是寧可選擇食言而肥,也不想和君蘭及其背後的極權人物扯上關係。
君蘭也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推搪,呵呵笑了兩聲,提醒我道:“我看李公子真是貴人事忙,居然連親口說出的承諾都不記得……這可是有失乃師的風範啊!”
我淡淡地說道:“我師傅他老人家是他老人家,我是我。君蘭將軍若是覺得我丟了師傅的面子,大可以找師傅告我一狀……只可惜師傅已經舉家移民外星,這通訊之事,還得君蘭將軍自己想辦法了。”
說道這裡,我未免有些得意洋洋。這君蘭將軍昨天處處算計於我,必然想不到今天會被我狠狠擺回一道——總算報了一箭之仇!
這時我忽然聽見電話彼端傳來一種古怪的聲音,就好像忽然有人把聽筒放在了煤油爐的火苗上方一樣。
事後我才明白——那是君蘭正在深深吸氣的聲音!而當時我正自納悶,以爲線路出了什麼故障,就聽得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從電話裡傳了出來:“李斯衛!你這個小人,居然敢出爾反爾來戲弄你姑奶奶我!你等著,老孃我跟你沒完……哼!”
這一串怒罵說的又快又急,赫然是一口純粹的京片子,顯然君蘭急怒之下已經用上了自己熟悉的語調。隨後“呯”地一聲,電話裡傳來忙音……這女人居然把電話都摔了!
君蘭這一吼,無疑比我的耍賴還讓人震撼!和她一直的表現比較,落差也更大。我以爲她昨天酒後曇花一現的孩子氣已經隱藏的極深,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火爆的脾氣沒有顯露出來,真是人不可貌相!
或者這個孩子氣十足,性格火爆的君蘭纔是她的本來面目?雖然看起來這樣的君蘭更貼近她的年齡相貌,而且也不失可愛之處。但是作爲一名從小就接受各種特工訓練與間諜技巧長大的女性,似乎還缺少一點什麼……也許還有更深的性格潛伏著吧。
舉著電話,我有些哭笑不得。本來想厚著臉皮回絕掉她,可以省了許多麻煩……現在經過這麼一鬧,只怕更加糾纏不清了。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才放下電話,鈴聲馬上又響了起來。我以爲是君蘭猶未罵夠,接起來一聽,卻是楊警官依約通知我查到的線索。
楊警官依舊是懶得多說一個字,聽完我自報家門就道:“西伯利亞發現疑似目標。”
我一愣,怎麼所有事情都和西伯利亞扯上了關係?趕緊追問道:“有什麼具體資料麼?”
楊警官答:“沒有。市民舉報,查,無果,疑爲謊報。”
我只好嘆了口氣,同楊警官道謝後掛了電話。
真是活見鬼!居然會有西伯利亞的市民報警說,看見了和我這裡古畫上相似的人物,偏偏警方又撲了個空!
也不知道是市民眼花,還是警方無能,一條線索就這麼斷了!
這鼻菸壺的奧秘需要到西伯利亞去探尋,而追查畫中人的線索偏偏也指向了西伯利亞,兩者之間如果說是巧合,未免實在太巧了些!而如果說二者間有什麼聯繫,卻又實在讓人難以琢磨。
楊警官和我之間,乃是生死與共過的朋友,絕對值得信任。
總不能是君蘭知道了什麼消息,連夜買通西伯利亞的警方來忽悠我吧?這也實在說不過去!
就在我左思右想,是不是要把西伯利亞的發現告訴張玄天之際。我那位研究所的朋友拎著皮箱走了出來,朝我點點頭說道:“鑑定完了,你那小瓷瓶和洋畫都是貨真價實的古物。距今三百八十年左右,上下誤差不超過五十年。”
我一愣,問道:“那古畫和鼻菸壺都是同一時期的?”
研究所的朋友答道:“二者的年代極其接近,不過那副西洋畫出產的時間應該稍後一點。”
我點點頭,這種古物的檢測大多是根據近似年代物品的廣譜圖表來推算日期,距今的時間越遠,誤差也就越大。像鑑定明末清初的古物,參照物較多,上下誤差只不過是五十年,如果是鑑定一塊恐龍化石,誤差的精度恐怕就要以萬年來計算了。
這鼻菸壺和古畫的年代既然相近,二者的主人當年很可能具有某些聯繫!
我那朋友見我沉思,徑自朝門外走去,我連忙叫住他:“等等。你剛纔把那古畫叫成西洋畫,是怎麼回事?”
研究所的朋友奇道:“那畫上畫得是西洋人,不是西洋畫又是什麼?”說完,頭也不回地徑自去了。
我不禁莞爾,這位朋友搞起研究來,可謂是天才過人,可惜對古物卻一竅不通。把鼻菸壺稱作小瓷瓶,又把中國的古畫當成了西洋畫……想到這裡,我忽然發現不對來。這鼻菸壺和小瓷瓶畢竟都是瓷器,他不認得也情有可原。但是古畫上的肖像卻是徹徹底底的中國道士,怎麼會被他認成了西洋人?
我跳起追趕,那朋友卻已經坐車走了。只好自己回到書房,鋪開古畫來查看。一看之下,如果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因爲畫是張玄天帶來的,畫中人又是一幅道士打扮,我先入爲主的思想下自然就把畫中的人物當成了東方人。
其實東方也好、西方也好,除了非洲人外,其他人種在相貌上的差異隨著年齡的增加不斷縮短,到了七十歲以後,都是滿頭白髮一臉皺紋的樣子,實在不好辨別。
不過有了別人的提醒,再看之下,就大是不同。只見畫中剩下的兩個人都有著明顯的西方人臉型,尤其是其中左面一個,除了一個鷹鉤鼻子外,就連眼睛也不是純粹的黑色——需知這是一幅四百年前的水墨畫,要在黑白畫中表現出人眼珠的顏色,畫成這樣已經足夠傳神了。
有了這個發現,我立刻把張玄天叫上來問個究竟。
張玄天聽了我的疑問,大咧咧地點頭答道:“沒錯。據記載,這三位祖師爺都是域外人士,是他們師父在外遊歷時候收養的孩子,據說還是三兄弟呢。有什麼不妥麼?”
當然不妥!
只是我一時卻無法確切地說出不妥在何處,隱隱覺得這是一條極其重要的線索,彷彿可以從中抓住一些什麼,沉聲問道:“有沒有記載,具體是哪個域外?”
張玄天搖了搖頭,凝神回憶著說道:“具體記載好像沒有,只是提了一句,來自北方極寒之地!”
北方極寒之地?!
在那個年代,以龍虎山的地理位置來看,西伯利亞怎麼都算是北方極寒之地了吧!
難道這個祖師爺就是在那裡出生的?
如果這張古畫上的人物,真的走了下來,並且還保留著當年的記憶,那麼勢必要回到自己當年最熟悉的地方去看一看。也只有這樣才解釋的通,爲什麼會在西伯利亞發現他的蹤跡——很簡單,他回家了!
我暗歎了一口氣,把剛纔從楊警官處得來的消息,以及我對祖師爺籍貫的推斷告訴了張玄天。
張玄天一拍大腿,立刻叫道:“那還等什麼?快去把祖師爺接回來啊!”
我搖搖頭,答道:“不忙,你讓我先想想。”
鼻菸壺和古畫,二者出自同一年代,又都和西伯利亞扯上了關係,偏偏二者現在的主人又都找上了我。如果說其中沒有什麼聯繫的話,叫人無論如何都難以置信。
君蘭和張玄天之間,一見面就動上了手。若說兩人原本有什麼瓜葛的話,此等演技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如果二人沒有什麼聯繫,那麼疑點就只能落在他們背後的人身上了。
想到著落,我遲疑了一下,朝張玄天問道:“玄天,你師傅派你來找我,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有人推薦?”
張玄天老老實實答道:“是我師傅自己的意思。”
我繼續問道:“我李斯衛雖然自認還算小有名氣,但是想來還入不了令師的法眼。他又是從哪裡知道我的呢?”
張玄天立刻大聲答道:“此乃神靈的指引,師父只是奉神靈的指示辦事罷了。”
這一答又是大出我的意料,連忙道:“你具體說說。”
張玄天回憶道:“卻說我們山上發生了這件事情後,大家都沒了主意。師父就回房閉關作法,請祖師爺指引。第二天,師傅出關後,就問大家認不認識一個叫衛斯理的人……”
聽到這裡,我連忙打斷他,喝道:“你說什麼!是衛斯理還是李斯衛?”
張玄天撓了撓頭,笑道:“開始師傅說的是衛斯理……李大哥,這是令師的名字吧?你們師徒的姓名,正好互爲顛倒,卻也有趣!”
我心亂至極。擺了擺手,讓他繼續說下去。
張玄天繼續說道:“大家都說,不知道衛斯理這麼個人……師傅只好給二師叔打電話問他。後來,二師叔和師傅談了一會,師傅就說是自己念倒了,應該去找李斯衛。還告訴我你所在的城市,我就一路趕來了……”
張玄天說完,又對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李大哥,我們山上信息閉塞。以前不知道你和令師的大名,請你不要見怪。”
我心亂如麻,也沒心思和他客氣,徑自低頭沉思起來。
師傅當年一時興起,給我取了個讀音與他互爲顛倒的名字,原本只是一個小玩笑罷了。只是讀音雖然相同,但是“李”和“理”二字之間的寫法卻相去甚遠,應該沒有認錯的道理。
這張玄天的師父恐怕不是念倒了,而是和這個二師叔交談之後,知道師傅已經不在地球,只好退而求次,選擇了我這個徒弟……而推薦我的人,想來就是這個二師叔了。
又是這個二師叔!我忍不住問道:“你這個二師叔究竟是做什麼的?”
張玄天答道:“就是在山下幫我們採購一些日常用的東西,再定期送上來。”
我搖了搖頭,僅從幫張玄天在公安局脫罪的事上,就絕對不是一個採購人員所能辦到的!偏偏這個張玄天什麼都不知道,居然認爲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採購人員。
這個二師叔,不簡單啊……這些線索,又在這個二師叔身上斷了。
這時張玄天急躁地問道:“李大哥,咱們什麼時候動身啊?”
我笑了笑,答道:“不急,一會有專機送咱們……”
事情居然牽扯到了師傅,看來這西伯利亞我是想不去都不行了!看了看錶,現在是十二點整,離君蘭約定起飛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
這女人既然要“跟我沒完”……那麼算算時間,也該有所動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