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投石問路,本身是一種典型的江湖行爲。這個詞最早見於《施公案》第二九二回……施公道:“已著施安去看守了。”褚標不勝驚訝道:“大人中了那人投石問路的計了。”
從詞義上來說,這個詞原指夜間潛入某處前,先投以石子,看看有無反應,藉以探測情況。如果按照江湖黑話來講,就叫“踩盤子”,後在民間用以比喻對情況進行試探的意思。
把這個動作引申到現代,就有許多有趣的例子。比如,男生不知道女生是否喜歡自己,就送上一束玫瑰花;下屬不知道上司會不會提拔自己,就請吃一頓飯;警察不知道毒販有沒有攜帶毒品,就要求搜身檢查……這些行爲,都可以算是投石問路的一種具體表現。
把“投石問路”這種行爲繼續引申下去,放到人類以外的自然現象中,就會發現很多有意思的假設。例如日升月落、潮漲潮汐、雲捲雲舒,如果仔細去想,都會發現其中帶有“投石問路”的性質。
我現在所記述的事情,就是一則很奇異的“投石問路”故事。
故事得從我和我的妻子君蘭,還有雖然認識不久卻一見如故的朋友聶宇峰三人,從喜馬拉雅山脈回到家說起。
我們三人剛剛在喜馬拉雅山脈的卓窮峰上結束了一次探險,在這場探險中,我們接觸到兩種從未來世界產生的進化人種,並挫敗了它們試圖穿越時間回到現代世界的計劃。(詳見《李斯衛傳奇?超級進化卷》)
只不過在探險過程中,聶宇峰卻被未來生物利用,並將其改造成了身體和頭顱能夠分開,單獨存在的“落頭民”物種!在結束探險之後,他就始終悶悶不樂,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任憑我和君蘭輪流規勸,都不見好轉。
我也知道作爲一名正常的人類——其實也很難說聶宇峰是正常人,事實上他本身還是非人協會的正式會員之一。但他畢竟才只有二十歲出頭,卻忽然經歷了這樣的變故,從所謂的“非人”變成完全“不是人”自然難免心情低落、患得患失。
所以我和君蘭商議之下,幾乎是半強迫地拉了聶宇峰來我家做客!一方面給他一些時間接受自己的變化,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我家裡和他“趣味相投”的吳叔,能夠從一名長者的角度去勸慰一下,開導開導他……
說到吳叔,不得不再次介紹幾句——吳叔今年五十多歲,是個江湖人。他手上功夫硬實地很,以我現在的本事如果不動用異能,在他手下挨不過十分鐘。
二十多年前,不知什麼緣故,吳叔拿著白老大的帖子來投靠師傅。師傅就託他照顧了我一段時間,最後師傅舉家移民之後,吳叔就主動提出留下來給我當管家。所以說起來,吳叔雖然自居管家,跟我的關係卻是半父半師,可謂一把手拉扯著我長大的長者、親人。
現今的江湖日薄西山,憑吳叔的身手,幾乎全天下都可以橫著走。到任何一個江湖道場都足可以衣食無憂,完全沒必要這樣屈居人下過日子。只是,吳叔卻始終呆在我這裡,整日裡幫我打理家事。我勸了幾次,惹得吳叔幾乎和我翻臉動手。也就只好由得他,再多請了一個傭人,交給吳叔指揮。
吳叔性子暴烈,又嫉惡如仇,出門如果看見什麼不順眼的事情,經常就要出手管教一番。只是現在是法制社會,隨便出手教訓混混反而只能惹得警察找上門來,如是兩三次,吳叔除了感慨世風日下之外,索性眼不見爲淨,乾脆很少出門了。再加上他的嗓門極大,說起話來不到三句就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所以在鄰里之間幾乎沒有什麼朋友。
我和君蘭曾經私下討論過,都覺得以吳叔的身手,卻在正當壯年的時候悄然隱退,不聲不響地蝸居在我這裡二十多年,其中肯定別有隱情。如果不是在當年發生了什麼讓吳叔傷心欲絕的往事,就是牽扯到某件駭人聽聞的大秘密!
可惜吳叔自己不說,我是絕對不敢去問他,所以吳叔的秘密始終還是秘密。這兩年來,看著吳叔鬢上斑白,性子卻越來越是暴烈,我也只能笑臉相迎。心中希望吳叔早日解開自己的心結,能夠在晚年過得快樂一些。
這一次帶聶宇峰迴家,除了讓吳叔開導他之外,其實也包含著讓小宇陪吳叔一起說話解悶的意圖。畢竟這一老一少十分投緣,又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嗓門,相處起來應該很融洽。
結果我們快馬加鞭趕到家裡見到吳叔,卻讓我頓時大吃一驚。
幾日不見,吳叔的頭髮居然白了大半,原本只是鬢角上的點點斑白此刻已經漫延到了整個腦袋,就連眼角的皺眉也忽然之間深了好多。拘縮著坐在客廳裡,咋一看去簡直就像個古稀之年的老人一般!就連見了我們,也只是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連話都沒有半句。
我心中奇怪,卻又不敢多問,只得讓開身子叫道:“吳叔,你看誰來了!”
吳叔有氣無力地擡起頭來朝我身後看了一眼,淡淡招呼道:“小宇來了?你自己隨意……”
我見聶宇峰也引不起吳叔的興趣,忍不住大聲問道:“吳叔,家裡出了什麼事情?”
吳叔翻了翻眼皮,淡淡答道:“家裡沒事。你們上樓玩去吧……”那口氣完全就是大人打發孩子一樣,聽得我又好氣又好笑。
剛想說話,君蘭自身後輕輕拉了我一把,恭恭敬敬地說道:“吳叔,我們在雪山給您帶了些禮物回來,就在外面的車上。”
吳叔依舊眼也不擡地“哦”了一聲,絲毫沒有接話的意思。
君蘭柔聲笑道:“禮物的數量不少,我自己可搬不過來,您老來幫我一把如何?”
習武之人,一般在活動過後的心情都會比較開朗。我頓時明白這是君蘭藉機想讓吳叔運動運動,順便看看我們從雪山帶回來的禮品,轉換一下心情。沒想到吳叔依舊頭也不擡也答道:“你們這不是三個人呢麼?隨便叫一個幫你搬運便是。我有些累了,不想活動。”
此言一處,我和君蘭對視一眼,都露出十分擔心的神色——自從君蘭嫁給我之後,吳叔對她一向十分寵愛,可謂有求必應。現在居然連幫君蘭搬搬東西的請求都一口拒絕,可見的確是心中煩躁至極。如果換成別人,只怕早就破口大罵,老拳相向了!
這種情況下,如果執意要和吳叔說話,效果只會適得其反。君蘭略一皺眉,朝我使了個眼色,淡淡說道:“老公,那就麻煩你和小宇把禮物拿進來吧。”
我知道君蘭和單獨和吳叔說幾句話,心領神會地應了一聲,拉著聶宇峰走出家門。聶宇峰依舊默不作聲,不知想著什麼,愁眉苦臉地走向車子。
我一把拉住他,沉聲說道:“小宇,大哥有事求你!”
聶宇峰微微一愣,似乎有了點精神,問道:“什麼事?”
我指了指屋內,低聲說道:“你也知道吳叔和我情同父子,現在他滿懷心事,卻偏偏不肯和我說。我看著難受,想要你幫我勸勸他!”
聶宇峰黯然說道:“李大哥,你們情同父子都說不了話,我一個待罪的外人,又能幫你勸什麼?”
我提高聲音說道:“你又哪裡待罪了?變成落頭民也不是你自己想要的!何必一直這樣耿耿於懷……至於吳叔這邊,正因爲你是外人,他纔有所顧忌,總不能兩句話不過,就出言趕走你。所以還要拜託你幫我勸慰他一下,如果能打聽出他爲什麼事情煩心更好,也讓我們小輩出面幫他排憂解難。”
聶宇峰精神振奮了少許,垂頭說道:“好,那我盡力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打起精神來!你身爲非人協會的會員,本來也不是常人,現在只不過又多了一項非常之能罷了。只要你挺起胸膛來堂堂正正地做人,光明正大地做事,就絕對不會有人看不起你。如果敢有這樣的人,你李大哥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聶宇峰苦著臉說道:“李大哥,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一時之間還想不開而已……”
我氣道:“你既然明白,那我也不費口舌了。就算你想不開,日子還得過,人還得活著……何不把這些想不開的時間拿出來,做一點對大家都有益的事情,總比整天皺眉不展的好!不要讓我輕看了你啊……”
聶宇峰微微一振,沉聲答道:“李大哥,我幫你勸勸吳老爺子就是。”
我點頭笑道:“我欣賞的聶宇峰,應該是個開朗率性的孩子,最喜歡做那些急公好義、助人爲樂的事情……這樣纔對嘛!”
聶宇峰點點頭,強打起精神笑道:“好說好說。一會你和嫂子先上樓去吧,我負責把吳老爺子勸到樂樂呵呵便是……”
我知道聶宇峰的心結也不是一時半刻便能解開,只要繼續保持這樣的心情,用不了多久總會好起來的。起碼現在他總算有了改變的態度,也算是一件好事。當下也不多說,徑自和他搬完東西,回到了客廳。
吳叔不知何時已經回房去了,聶宇峰朝我打了個手勢,示意我先行上樓,讓他自己去和吳叔交談。我點點頭,轉身朝樓梯走去,卻見君蘭正巧笑倩兮地站在樓梯上,朝我做了個噤聲的表情,豎起耳朵聽著吳叔房內的動靜。
看來女人的八卦愛好無論何時也不能免俗,我一時哭笑不得地跟她站在一起,壓低聲音問道:“你和吳叔說什麼了?”
君蘭嫣然一笑,說道:“我說小宇遭逢大變,心情低落的恨不得自殺,希望吳叔以前輩的身份開導開導他……”
這幾句話,和我對聶宇峰的請求正好異曲同工,看來我們兩人都想到一起去了。我忍不住握住君蘭的手,和她相視一笑。
只聽著聶宇峰敲了敲吳叔的房門,大聲說道:“吳叔,我有個問題要請教您老!”
吳叔默然片刻,不鹹不淡地應道:“進來說吧,什麼問題?”
聶宇峰拉開房門,揚聲問道:“我聽李大哥說——吳叔是位江湖前輩,應該算是老江湖了吧?”
吳叔不耐煩地應道:“前輩談不上,一些江湖典故還是略知一二的。你到底要問什麼?”
聶宇峰高聲問道:“我聽說你們這些江湖人賭咒發誓的時候,動不動就說如果做不到某某事情,就把腦袋揪下來給對方當球踢……不知吳叔您老可曾見到有人真的做到過?”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暗自叫絕!聶宇峰這個話題可謂匠心獨具,拿這種江湖碎語作爲話題,既引起了吳叔的好奇心,又順帶講出了自己的秘密,無論吳叔怎樣回答,接下來的交談都不愁無話可講。只要打開了話匣子,自然可以慢慢緩解吳叔的心情,套出他煩躁的原因來!
不料吳叔聽到這個問題,卻“嘎”地深吸了一口氣,良久不語。以我對吳叔的瞭解,自然知道每當吳叔這樣深呼吸的時候,都是心情極度暴怒,隨時可能翻臉砍人的時候——卻不知道小宇所提出的這個問題哪裡不對?居然好像火上澆油一樣,讓吳叔原本就十分煩躁的心情更加煩躁起來!
聶宇峰顯然也發現了吳叔的不對,只是同樣想不出自己這個問題有什麼不妥,一時唯有呆在原地沉默不語。
半晌,才聽見吳叔沙啞著嗓子用陰森森的語氣答道:“這種賭咒發誓的事情,當然不是兒戲。如果有人真的這樣說過,就算他自己做不到,最後也會有人幫他做到!”
或者是吳叔的語氣太過陰森,就好像讓人看見一幕血淋淋的畫面一樣。我僅僅是隔著牆壁聽到,都感到身上涌起一陣寒意,聶宇峰在吳叔對面聽來,想必感覺更甚,好半天才想起我交待給他的任務,吃吃問道:“那如果別人幫不了他,非得要他自己來做到呢?”
“嘎”地一聲,卻是吳叔再次壓著怒火深吸了一口氣。我聽在耳中,心中暗叫不妙。雖然不知道聶宇峰的問題究竟哪裡不對,但是吳叔第一次回答的時候已經是強壓怒火。此刻他不知吳叔的脾氣,接二連三地咬住這個問題不放,只怕吳叔未必繼續壓住火氣,難免動手了……我心中想著,腳下已經往客廳走去,準備及時救下小宇,免得他被吳叔打傷。
這時卻聽吳叔喟然嘆了一聲,嘆聲中滿是懊惱無奈之意,沉聲答道:“如果別人不肯幫他……到時說不得,他就只好自己把自己的腦袋揪下來了!”
這樣的回答,頗有幾分美人遲暮、英雄末路的味道。實在不像是吳叔這種火爆脾氣能夠說出的話來,頓時讓我停下腳步,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卻聽聶宇峰不緊不慢地接道:“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很多誓言看起來牢不可破,其實對發誓的人來說,卻是小菜一碟!至少我就知道有一種人,把腦袋揪下來也不會死!”
吳叔立刻怒道:“荒唐!先不說人沒了腦袋究竟會不會死,如果這個人明知道自己發誓賭咒都是騙人的,他又何必發什麼誓?”
聶宇峰遲疑了一下,大聲答道:“正是因爲要騙人,所以纔會發誓啊!如果不發誓,別人又怎麼會相信他?”
吳叔也提高嗓門問道:“那然後呢!等到誓言需要應驗的時候又怎麼辦?就直接告訴別人,自己騙了他們,其實自己只是說著玩的?”
聶宇峰哈哈笑道:“等到誓言應驗了,就把腦袋揪下來給他們看看好了!我不是說過,揪下腦袋來也不會死嗎?”
吳叔顯然這才醒得聶宇峰話中的意思,一時也忘了繼續追問誓言的問題,奇道:“你見過誰能把腦袋揪下來也不死的?”
聶宇峰學著吳叔的語調嘆了一聲,似乎想要弄出一點悲涼悽慘的氣氛來,可惜語調中卻不自覺地透著些許洋洋自得,沉聲答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吳叔立刻曬道:“你這娃娃,究竟要搞什麼鬼……”話音未落,忽然“啊”地驚呼一聲,吃吃說道:“你……你……這是……”
我知道聶宇峰肯定是在吳叔面前展示自己“落頭民”的種族特性,表演了一幕身首異處的情景來。以吳叔的眼力,自然分的出所見的事情不是什麼魔術戲法,當然會震驚不已了。
只聽聶宇峰說道:“您老別害怕……這就是我要您看的事情了!說起來,我現在也對這樣的變化很不習慣呢……”
吳叔立刻悶哼了一聲,說道:“我有什麼好怕的!比你這個更離奇的事情我也見過!”
聶宇峰嘻嘻笑道:“現在您相信有人能把腦袋揪下來了吧?”
吳叔再次哼了一聲,說道:“你把你那瓢先放回去,我看著不舒服。”
聶宇峰顯然聽不懂吳叔的江湖黑話,問道:“瓢是什麼東西?”
吳叔頓時怒道:“什麼也不懂!瓢就是你那腦袋!”
聶宇峰“哦”了一聲,有點委屈地答道:“我本來就聽不懂你們這些江湖話麼……”
屋子裡沉默了片刻,只聽吳叔喃喃自語道:“原來還真有人能把自己的腦袋摘下來!”
經過這麼一段詭異的插曲,吳叔的情緒明顯緩和了許多。聶宇峰的語氣也放鬆下來,大聲說道:“其實我來找您老人家,就是想說說我這個腦袋的事情,實在讓我非常困擾,希望您能給我一些意見。不過這件事情,可就說來話長了……”
聽到這裡,我和君蘭對視一眼,都沒有了繼續偷聽的意思。手挽著手走上樓去,等待聶宇峰和吳叔談心之後帶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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