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樂越拎著打更的銅鑼走出了紫陽鎮的縣衙。
昭沅提著燈籠緊緊跟在他身邊,琳箐與洛凌之隨后,應澤也拎著一盞燈籠慢吞吞地尾隨在最后。
宋善和劉慈把他們送到門口,真誠地讓他們千萬保重。劉慈還摸出幾個道觀中求來的黃符,塞給他們每人一個。
縣衙外的街道上,漆黑寂靜,整個紫陽鎮像座空城。
琳箐道:“怪不得這些人傳言城里鬧鬼,一到晚上就黑漆漆的,膽小的凡人走在路上,肯定會疑神疑鬼啦。”
她的聲音不算大,但在寂靜的暗夜中格外清晰,仿佛還隱隱有回音。
昭沅問:“這么說你不相信這里鬧鬼了?”
琳箐道:“凡人的魂魄有地府管著,我不相信地府的鬼差們辦事如此不力,會放一堆鬼在陽間亂跑。”
樂越晃了晃手中的銅鑼:“我也覺得是有人疑神疑鬼或故意搞鬼。”
琳箐和昭沅都對今晚的巡夜頗為興奮,琳箐還特別去找應澤打商量,讓他老人家把身上剛猛的仙氣斂藏起來,別真的有一兩只小鬼小怪,還沒露頭,先被仙氣嚇跑了。
應澤不屑地哼道:“小小鬼魂有什么樂趣,本座還是喜歡魔。”
琳箐斜眼瞄他:“那你跟著我們出來干嗎?裝你的乖小孩在縣衙里睡覺啊。”
應澤簡潔地道:“吃飽了,出來逛逛消食。”
昭沅豎著耳朵聽琳箐和應澤滔滔不絕地打口水仗,樂越鏘鏘敲響手中的銅鑼,高聲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聲音消失在暗夜的風中,星光下的紫陽鎮,依然死寂靜默。
走完縣衙所在的街道,折入另一條長街,樂越瞄了瞄昭沅提在手中的更漏,敲響二更的銅鑼。
他運足內功,放聲高喊,報更的聲音估計一整條街都能聽到。
琳箐突然放慢腳步,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噓了一聲。昭沅屏住氣息,只聽見隱約有拍打翅膀的聲音,從附近的屋脊上傳來。
琳箐抬手,向他們左側的屋脊方向彈出一簇小小的光焰,光焰一沾上屋脊,立刻擴散,照亮了整個屋頂,一個熟悉的影子頓時扇著翅膀呼啦啦地飛起來,在半天空里朝著他們吱吱怪叫兩聲。
是孫奔的那只飛先鋒。
猴子在這里,那么孫奔應該也在,樂越朗聲道:“孫兄,夜色甚好,你如果愿意和我們一道巡夜打更,我們也不介意多個伴。”
話音落,四周并無人回應,唯有飛先鋒在天上又桀桀叫了兩聲。
琳箐道:“我查探過了,孫奔不在附近,只有這只猴子。”猴子嗯嗯地在天上點頭。
樂越撫著下巴看了看它:“最近在裝神弄鬼作怪的該不會就是孫奔和它吧。”在沿途裝神弄鬼打個劫安慰下寂寞的旅途這種事,孫奔做得出來。
洛凌之搖頭道:“不對,孫奔趕路的速度和我們相仿,恐怕也是剛到此處,此城的詭奇之事卻已經鬧了許久。”
飛先鋒已經肯定了樂越等人不會傷它,再次落到他們附近的屋檐上,瞪著亮晶晶紅通通的雙眼。
樂越等向前走兩步,它就拍著翅膀跟著飛兩步。猴子天生喜歡湊趣,孫奔有事暫時拋下了它,它打算跟著樂越一行湊湊熱鬧。樂越一開始鏘鏘地敲鑼,它就分外興奮,在屋瓦上手舞足蹈。
再轉過幾條街,樂越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馬富的棺材鋪所在的街道就在附近。
清澈的夜空漸漸變得朦朧起來,淡薄的霧氣悄悄彌漫,有嚶嚶的女子哭聲在薄霧中飄蕩,忽遠忽近,哀婉幽怨。
樂越和屋脊上的猴子一起停下身形豎起耳朵,精神抖擻。跑到腿都酸了,難道真碰見了一只女鬼?
不知道這只鬼是不是十幾年前血覆凃城的冤魂,她知不知道當年凃城的客棧中曾經住過一個叫做李庭的商人。
哭聲是從城墻根下的方向傳來的,琳箐在樂越身旁道:“不是鬼,是人。而且還不只一個人。”
猴子無聲無息地向著那個方向一溜煙飛過去,琳箐揮手熄滅了燈籠中的燭火,兩人兩龍一麒麟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朝城墻下逼近。
走得越近,哭聲越清晰,女子的哭聲中還夾著一個年輕男子說話的聲音,樂越率先逼近了最靠近城墻的屋角,琳箐昭沅應澤和洛凌之一起跟上,幾人貼在屋角處,悄悄向拐角后探頭。
星光下,霧氣中,一男一女兩條人影站在一棵樹下,女子用袖子蓋著臉,仍然在哭泣;“……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難道你忘了,就在元宵看花燈的時候,你對我說過,今生今世都會和我在一起,哪怕天崩地裂我們也不會分開……”
男子握住女子的肩膀,聲音有些急躁:“環妹,要我說幾遍你才會懂?即使我娶了她,我今生唯一愛的人,也仍然是你。”
噢,原來是負心漢和癡心女的故事!樂越興奮地咽咽口水,昭沅和琳箐朝他身邊湊近了些,都努力伸長脖子。
女子嚶嚶地哭著甩開男子的雙手:“我再也不會相信你的話!你是個騙子騙子騙子騙子!枉我冒著被師傅逐出師門的危險一直和你好。是我太傻了,從今往后咱們一刀兩斷!”
男子用手捂住胸口:“環妹,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嗎?我的心中從來就只有你!我和你保證,定不負你!即使將來我娶了郡主,名份上她大你小,可在我眼中,你比正妻更加珍貴!”
喔喔,原來是因郡主招親釀成的人間慘劇。
啪的一記清脆的耳光聲響起,女子發顫的嘶吼格外凄厲:“唐燕生,你這個人渣!從今后我再也不認識你!”
她轉身回頭,向著樂越他們的方向飛奔而來,樂越急忙縮回頭,只見一道鵝黃的身影挾著一股涼風撞過拐角,從他們面前狂奔而過。
接著,一個錦衣男子的身影匆匆追上,口中高喊著:“環妹環妹——”
他跑了兩步,察覺到附近有氣息,驀然回頭,樂越立刻從墻角站起身,特別誠摯地道:“哈哈,兄臺,我們只是路過的,什么都沒看見,真的。你繼續。”
唐燕生在原地頓了頓,終于還是回過頭,追他的環妹去了。
琳箐盯著他的背影沒入夜色,哼道:“那一巴掌打得好,真是個人渣。”
樂越道:“人各有志嘛。”
琳箐難得有一次不贊同樂越,道:“負心騙色,居然還想腳踩兩只船,這種渣男,就應該踏在地上踩扁!”
洛凌之微笑道:“可能他覺得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事吧。”
琳箐再重重地哼了一聲:“你們男的當然幫著男的說話。”
樂越道:“洛兄這樣也不算幫著他說話,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洛凌之又道:“譬如越兄將來倘若做了皇帝,也要封后納妃,三宮六院。”
琳箐猛地轉頭,狠狠地盯著樂越:“真的嗎?”
這個……樂越有些冒冷汗,琳箐到底還是女孩子,總會在這種事上特別計較。他打個哈哈含糊道:“我還沒打算做皇帝哩,這怎么好說。”
“還沒打算做皇帝”幾個字讓昭沅有些黯然。
琳箐瞇起眼:“我只問你假如。假如你是皇帝,你會不會很想娶三宮六院七十二個妃子還有三千個小老婆?”
這怎么好假如……樂越的冷汗冒得越發洶涌了,只得含糊道:“三宮六院七十二個老婆,或是后宮佳麗三千之類的……我覺得有點太多了,恐怕招架不住。”
琳箐的表情稍微晴朗了一些。樂越嘿嘿笑了一聲:“那種傾城傾國又溫柔的美女,娶上十個八個的,我就滿足了。”
星光下,琳箐的神色噌地又黑了,黑得比此時的紫陽鎮里最陰暗的角落還黑。她跺跺腳:“雄的沒有一個好東西!”
樂越愕然地看著她的身周冒出一道紅光,瞬間消失不見,愣愣地揉了揉鼻子:“這個玩笑惹到她了?”
應澤幽幽道:“女人心,海底針,這是你們凡間的名言。”
昭沅與樂越一同迷茫中,明明它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為什么連它也不是好東西了?
搞懂一個雌性,實在是件艱難的事。
昭沅小聲問樂越:“要不要我去追琳箐回來?”
樂越想了想,嘆氣道:“算了,說不定看見你她更生氣。”昭沅似懂非懂地眨眼。
洛凌之道:“琳箐姑娘并不常使小性子,讓她獨自冷靜一下可能更好。”
樂越贊同。昭沅哦了一聲,就不再說什么了,撿起剛才放在地上的燈籠,用火石點亮,跟著樂越繼續巡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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