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沅不由自主地抓緊了圍在論武場邊的鐵鏈,緊張地望著場中央。琳箐小聲道:“你這場應該很高興吧。你的洛凌之會贏樂越。”昭沅低頭:“沒有,我,我希望樂越贏。”
雖然洛凌之是它要找的人,但可能因為清玄派之前的幾場都勝了,絕對會進入下一關。這一場,它更想看到樂越贏。
比試開始,少林的靜緣方丈最先道:“心靜則清,心清則明,心明則可自察而內觀六竅,隨念動,隨意舒,無澀無阻礙,無滯無積余。出自何典,何人何年著,何解,何用?”
話音未落,樂越抓起小槌,鏘地敲響面前的小銅鑼。
樂宋詫異地小聲道:“大師兄,這題你會?”
樂越從牙縫中道:“不會,不過不搶到手連蒙答案的機會都沒了。”
靜緣方丈道:“青山派樂越少俠請。”
樂越起身,停頓片刻,道:“出自……嗯,出自《易筋經》,達摩祖師著……”
琳箐昭沅和青山派的其余人等在場外眼巴巴看著,身邊已經有人在竊笑,一個聲音道:“錯,出自《月林隨心錄》,月林法師宣盛十九年著,此句意為修習內功時,需寧心靜氣,方可使內息順暢,調節自如。用于初修煉內功時。”
琳箐和昭沅驚詫地轉頭,望向一旁的杜如淵……的頭頂的那只烏龜。
論武場上靜緣方丈對樂越緩緩搖頭,樂越悻悻地坐下,樂宋接著起身,結結巴巴道:“出……出自《金剛經》!”場外的人群一陣哄笑,靜緣方丈再搖頭:“清玄派兩位少俠請。”
烏龜瞇縫著小眼睛:“淺薄啊,如此簡單的問題,居然答不出,太淺薄了。”
場上,洛凌之站起身:“出自《月林隨心錄》,前朝月林法師宣盛十九年著。”靜緣方丈微笑頷首,洛凌之接著道:“意為……”
琳箐盯著烏龜,運起靈力,用凡人聽不見的聲音問道:“你會答?”
烏龜慢吞吞地道:“從沒有凡人能夠問出老夫答不上來的問題。”
琳箐的神色忽地充滿了懇求:“前輩,可否請您老大發慈悲幫忙,每道題一出后立刻說出答案。您老如此寬厚慈悲,一定愿意幫助我們這些無知晚輩的!”
烏龜咔咔地笑了兩聲,慢吞吞地點頭:“好吧,難得你這只小麒麟肯承認自己無知,老夫可以說出答案,但你要怎么告訴那個少年?”
琳箐自信地揚起嘴角:“我自有辦法。”
昭沅在一旁疑惑地看著。
這廂,場上洛凌之已回答完畢,他說和烏龜說出的答案一模一樣,絲毫未錯,靜緣方丈滿意地頷首,將一根竹簽投進代表清玄派的紅色竹筒中。
第二題,由千葉閣的若葉閣主出,他轉著指間的竹簽語聲和緩地道:“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這是哪個朝代,誰的詩,這詩還有后四句,是什么。后來哪個門派的什么人在何時根據這首詩創了一套什么武功?”
他還正在問時,杜如淵頭頂的烏龜已經半閉著眼道:“唐時王摩詰的《終南山》,后四句是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后來晚唐時終南山劍派的宗主宋白客從此詩中領悟出一套劍法,就叫終南山劍法。”
場上若葉閣主的話剛落音,鏘的一聲,又是樂越搶先敲響了銅鑼。
琳箐大喜,閉上雙眼,雙手的食指與拇指相抵,立于胸前,運起靈力。
若葉閣主抬袖:“青山派樂越少俠請答。”
樂越起身,又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李白的詩!”若葉閣主搖頭,樂越又趕忙改口道:“不對不對,是杜甫的,啊……錯了,應該是白居易的……”
琳箐睜開雙眼,神色大變,不可置信地顫聲喃喃道:“怎么會,怎么會……”昭沅詫異地看她。
若葉閣主搖首道:“樂越少俠,你答錯了。”
琳箐握起拳,仍是滿臉驚異:“不可能,他吃了我的鱗甲,我是他的護脈麒麟,我與他已能心意相通,我用靈力傳音法告訴他,為什么他聽不到,不可能,這是為什么……”
靈力傳音法?琳箐說的情形昭沅也不明白是為什么。每個護脈神與所護佑之人關聯的方式都不同。但靈力傳音法提醒了昭沅一件事情。
它好像,能告訴樂越答案……
樂越身上有它的龍珠,它能通過龍珠傳聲音過去,或者樂越能聽得見。
它循著自己龍珠的氣息運起法力,在心中道:“樂越樂越。”
場上若葉閣主正讓洛凌之起身,樂越忽然聽到一陣細小的聲音,似乎從胸前的錦囊里鉆進皮肉中,順著經脈直鉆到耳朵眼,他低下頭,詫異看看自己懷中。好像是那只傻龍的聲音,在喊樂越樂越,難道是它的龍珠在作怪。
昭沅望見了樂越的動靜,知道大概有效,繼續用法力在心中喊:“樂越,我是昭沅,我在用法力通過龍珠告訴你話,你聽得見嗎?”
樂越再低頭看自己懷里,而后向這邊轉頭,昭沅見他的目光直落在自己身上,跟著再這樣道:“能聽見你就點頭,點三下。”
樂越的頭緩緩點了三下。昭沅一陣歡喜,不禁笑了,又繼續這樣在心里道:“烏龜知道答案,我馬上就這樣和你說答案,你要趕快搶問題答,別被人看出來。”
樂越遠遠地朝它露齒笑了笑,做了個手勢,意思是知道,而后轉回身,一本正經地鎮靜坐在桌前。
原來傻龍的龍珠居然有如此的好處,樂于助人果然有好報,嘿嘿。
琳箐懷疑地盯著昭沅:“你在做什么?為什么我看樂越在和你打手勢。”
昭沅喜悅地道:“嗯,我能用龍珠和樂越說答案。”
琳箐的表情更困惑了:“什么龍珠,什么答案。”
論武場上已經開始問第三題了,昭沅趕緊簡潔地道:“我把龍珠放在樂越那里,我能用靈力和他說話。”
琳箐驚訝地睜圓了眼:“你還有這種本事呀,你的龍珠為什么在樂越那里?”
昭沅顧不上理會她,樂越搶著敲響了銅鑼,再次起身,它一句句地將烏龜說出的答案傳給樂越。
樂越一句句復述;“……相傳由春秋時一位刺客所創,后經秦漢,自成體系,隋朝時,女劍俠祝琴娘另創九式,始有瑤云二十一式之說……”
綠蘿夫人嫣然一笑:“少年,你答得甚好。”伸出纖纖玉手,把一根竹簽放進青山派的綠色竹筒內。樂越謙虛地道:“多謝夫人夸獎。”
綠蘿夫人蛾眉微挑:“可是少年,我這個問題如此生僻,你卻能答對,為何之前靜緣方丈與若葉閣主那樣容易的題,你卻答不出?”
樂越扯動面皮笑道:“弟子方才剛上場時,有些緊張,心中一片混亂,但等夫人出題時,看到夫人仙子般的美貌,便靈臺寧靜,豁然開朗了。”
綠蘿夫人抬袖輕掩檀口,美目彎彎:“你這少年真會說話,你叫樂越是吧,什么時候來南海,想到我南海珊瑚宮中玩,和隨便哪個我南海門下弟子報出你的名字便可。”
樂越抱拳:“多謝夫人,夫人要是想到我們青山派看看,直接進大門,就是我們青山派的座上貴客。”
他在比試場上還和評判之一綠蘿夫人搭訕套起了交情,圍觀的清玄派弟子心中不免有些不忿。維清和少南依然站在掌門重華子身邊觀戰,少南道:“青山派的樂越一肚子稻草,只會油嘴滑舌,渾身市井習氣,不過碰巧蒙對了一題,便得意的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和凌之師兄比,何止天地之差!”
維清道:“如果是蒙,怎么可能蒙得這么對,按照常理,這道題他不應該答得出,有些蹊蹺。”
重華子捻著胡須瞇眼望向場內:“因此,為師才說,對青山派,要仔細察看。”
有昭沅通風報信,樂越輕輕松松,又連搶對了四題。
青山派的弟子們也大惑不解,議論紛紛:“大師兄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這么有學問。”“大師兄一看書就睡覺,我一直以為他念的書還沒我多來著。”……
昭沅在心里偷偷地笑,琳箐用胳膊撞撞它:“喂,多謝,我本來還以為你會偏著你那個洛凌之,是我錯怪你了。這一場樂越就靠你了。”
昭沅終于有機會說出一句很豪邁的話:“不用客氣,包在我身上。”
樂越搶得快,又對答如流,絲毫不錯,幾位評判看他的眼光也越來越欣賞。待他第五次說出正確的回答,江北十七劍盟的盧昕盟主也贊嘆地道:“武林中有這等佼佼少年,我怕幾年之后,我們這些老家伙,就很難在江湖道上混嘍。”
樂越再次謙虛地道:“晚輩只是答對了幾個淺顯的問題,不堪當此美譽。”
若葉閣主淡淡笑道:“并非學識而已,你的手很快。”
樂越搶著敲鑼,速度一直迅疾無比,抓槌,舉起,擊響,只在閃電般的一瞬間,每次都剛剛好卡在提問聲的最后一個音剛剛好消失時,快到幾乎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洛凌之的手也很快,卻好像每次都恰恰比他慢了半拍。
樂越在心中洋洋得意道,本少俠的快手是替師弟們烤了多少爐栗子才練出來的,多少次手差點就廢掉變成烤豬蹄了,如此來之不易,怎么可能輕易能有人比得上,嘿嘿嘿~~
他坐下,用眼梢的余光掃了一眼洛凌之:“洛兄,下一題再被我搶,貴派可就要輸了。”
洛凌之卻還是那樣一副溫吞吞的死樣子:“哦。”
靜緣方丈的第七個問題尾音剛落,樂越便疾電般抓起小槌,洛凌之取槌,抬手,鏘,青山派的銅鑼響。再鏘的一聲,清玄派的鑼也響了,又是恰恰好差半拍。
樂越精準地復述出答案。靜緣法師頷首,第六根竹簽落入青山派的竹筒,青山派弟子歡呼雀躍,清玄派的弟子們都陰了神色。
樂越喜孜孜地向洛凌之抱拳:“洛兄,承讓了。”
洛凌之微笑抬袖:“恭喜越兄。”
少南冷笑道:“青山派果然有蹊蹺,樂越竟然能比凌之師兄更快!”
維清道:“凌之師兄是要多練練手了。”
重華子沉吟不語。
琳箐捏捏昭沅的臉:“這次你是頭功!”
昭沅不好意思地低頭:“還是因為烏龜厲害。”
琳箐側首向烏龜甜甜地笑道:“多謝啦。”
杜如淵詫異蹙眉;“師妹你說什么?”
琳箐笑嘻嘻地不回答,烏龜還是淡定地半閉著眼趴著。
青山派固然勝了,但十個問題還是要問完的。
趙棠莊主和若葉閣主又各自再問了一題,又是樂越勝。清玄派的鑼照例慢了半拍。
大鼓聲響起,本場比試終,樂越樂宋洛凌之胡慎都站起身,向幾位評判行禮時,盧盟主再次贊嘆:“江湖代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強。”若葉閣主望了一眼洛凌之:“他的手快,你的手更不慢。”
洛凌之垂下眼簾,微低首:“閣主過獎。”
樂越剛出論武場,眾師弟們便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簇擁著向一旁走,“大師兄你今天太厲害了!”“大敗那個洛凌之真是大快人心!”“大師兄果然是大師兄!”
樂越的神色卻有些復雜。
洛凌之走進場外的人群中,清玄派的弟子們都躊躇地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剛剛有弟子開口道:“大師兄……”便有另一弟子突然出現,奉重華子之命,讓洛凌之速去見他。
青山派的弟子們忙著去幫樂吳和樂秦準備最后一場玄法比試時,昭沅發現樂越和自己那天一樣,獨自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
它和琳箐一同走過去,樂越向它道:“多謝你的龍珠。”昭沅抓抓頭:“嗯,不用謝啦,其實是龜兄最厲害,沒有它說答案,什么都沒用。”它在樂越身邊坐下,“你為什么看起來不是很高興,明明答對了六題之后你很高興的。”
樂越將雙手放在腦后靠著樹干:“因為后來我發現,并不是我贏了。”
琳箐也在地上坐下:“你雖然是靠它告訴你答案才贏的,但也只是輸了少看幾本書而已,做大俠又不是考狀元,學問什么的無所謂,起碼你每次都比洛凌之先搶到題吧。這樣算也是平局。”
樂越苦笑了一聲,搖頭:“不是,不是平局,不是我比他快,是洛凌之他讓了我。事實上,我可能根本搶不過他。”
同樣是僻靜的角落,同樣是樹下,重華子帶著一抹思慮的神色看向洛凌之:“凌之,你為何要故意讓著青山派的那個少年。”
洛凌之面容沉靜:“師父,弟子并沒有讓他。”
重華子揚眉:“是么?”隨即負起手,慢慢踱步離去,“為師知道,你的事,你心中一直自有分寸,我就不多問了。”
樂越坐在樹下,繼續苦笑著:“我在最后兩個問題時才發現,半拍,不論我快了點,慢了點,他總在半拍之后敲響,一絲一毫都沒差過。這種明擺著被人施舍了一局的感覺真不好受!”
昭沅抱著膝蓋,呆呆地聽,琳箐戳戳它:“你的那個洛凌之,還真是個人物。”
昭沅不回應,片刻之后,它問樂越:“那他為什么要讓著你?”
樂越煩惱地抓頭:“我怎么知道!”琳箐不相信地道:“該不會是你想多了吧,說不定他就是這么巧總比你慢。喂,你不至于一時意氣用事,因為這個,自己跑去說這局不算,青山派認輸吧。說不定他發現自己輸了后,有意在后兩個問題時也這樣,學杜如淵裝神弄鬼,引你自動認輸。”
樂越搖頭:“洛凌之不是這樣的人。”他攥了攥拳頭,站起身,“不過,既然這場他有意讓著我贏了,我就當這場我們青山派勝了,下一場玄法比試,希望樂吳和樂秦爭口氣。待到后面幾關,我一定要讓他心服口服地敗給我!”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