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沅和樂越一道在城墻邊挖了個洞,把刺猬的尸骨用黃綢布裹好埋了進去。
樂越靠著城墻坐,良久不說話。
好像有石頭壓著昭沅的心和雙肩,悶而且沉重。
琳箐看看樂越再看看它,拍了拍手道:“唉,凡人的鬼魂到了地府,一般三年就轉世了,說不定這一城的人,已經過著另一輩子的好日子了。”她站起身,“不過鳳凰親自出手,只怕凃城的事情另有內情,我看咱們還需要詳細查查。”
樂越也隱隱有些猜疑,父母的事讓他腦中亂成一團,暫時想不到太多。他撿起地上的燈籠和沙漏,站起身:“今晚還是巡完夜再說。”
他向著不遠處馬富的棺材鋪看了看,幻象中的昔日繁華客棧現在已經一絲影子也無。
店鋪的門扇在暗夜中緊緊地合著。
洛凌之道:“明天我們再來求他試試看。”
昭沅卻發現,飛先鋒正趴棺材鋪的屋脊上,背對著他們,向棺材店內院的方向探頭探腦。它直覺猴子可能看到了什么值得留意的事情,便用法術上了房頂,猴子立刻轉過頭,對它比劃了一下,示意它不要出聲。
昭沅站上屋脊,聽見院中有詭異的聲響,它也探頭向下看,只見院子中有個人,正手持一把斧頭,一下一下地用力砍著木樁。
樂越的聲音在昭沅旁邊嘀咕:“奇怪了,他為什么三更半夜起來劈柴?而且還不點燈,他看得見么?”
昭沅側首,發現樂越、琳箐、洛凌之、應澤不知什么時候都已經爬上了房頂。大家在屋脊上蹲成一排,一起看向下面的院中。
劈木樁的那個人,正是馬富。
琳箐瞇起眼道:“你們仔細看,馬富的樣子,好像不太對耶。”
樂越沒有麒麟和龍那種非同一般的目力,他脖子伸得再長,也只能看見一個黑影在院中揮斧頭,表情什么的,瞧不到。
昭沅認真地看了一下,詫異小聲道:“是哦。他的眼睛為什么是閉著的?”
樂越皺眉,難道說,馬富在……夢游?他決定下去一探究竟,琳箐和昭沅躍躍欲試地跟上,留洛凌之和應澤在房頂望風。
樂越小心翼翼地跳到院內,屏住呼吸一點點靠近馬富,夢游的人不能輕易吵醒,否則很容易害他沒命。
猴子隨著他們一起下到院中,四下張望,嗤溜一下沿著墻根向著一口水井奔去,蹲在井沿上往下探頭,抓起井邊的一根木棍向里戳一戳,再戳一戳。
樂越昭沅和琳箐都顧不上管猴子,只站在墻角安全的位置小心地觀察馬富。
馬富神色詭異而猙獰,劈木頭的每一下都好像用了全身的力量,他嘴里不停地說著一些話,說得咬牙切齒:“……劈開你頭,劈斷你的腿,劈得你進不了門,我劈!”
木樁很快變成了一堆碎屑,馬富僵硬地拋下斧頭,僵硬地轉身,筆直向院中的廂房屋內走去,雙眼自始自終緊閉著。
嘎吱一聲,廂房的門關上。院子中重新恢復寂靜。
樂越走到廂房門前,正要伸手去推,突然有個聲音幽幽道:“你們是什么人?”
從水井口處慢慢升起一顆人頭,猴子手舞足蹈吱吱叫了兩聲,再用棍子在那顆頭上戳了戳。
人頭越升越高,漸漸露出肩部、上半身,最后雙手撐住井沿,跳上地面,走到樂越近前,搖亮一根火折子,翻了翻那雙三白眼:“原來是你們!半夜到我家院子里來做什么?我家很窮,沒什么可偷的。”
樂越立刻道:“我們不是來偷東西的。”他疑惑地看著眼前馬富的兒子小發,“你為什么……從井里爬上來?”
小發再翻翻眼睛:“你也看見了,我爹他經常夢游,一夢游就拿著斧頭劈東西,不躲起來被他當柴劈了怎么辦。”
樂越深感同情。
琳箐問:“那你娘呢?”
小發道:“被我爹嚇跑了,他這樣,誰會和他過啊。等我長大了,有了錢,我也會跑。”
樂越試探地問:“你爹為什么會每晚夢游?”
小發又翻翻眼:“我怎么知道。”他翻著眼皮看了看樂越,“不過,和你今天說的那個李庭的名字有關系。他很久沒發作得這么厲害過了。聽了你的話之后,他就有點不正常。”
樂越再循循善誘地問:“你知不知道李庭和你爹的病之間究竟有什么關系?”
小發生硬地道:“我怎么知道!”上下再打量了一下樂越昭沅和琳箐,“哦,你們今天半夜潛進我家來,就是為了打探這件事吧。我要去縣衙告你們擅闖民宅。”
樂越誠懇地解釋自己絕無惡意,小發向他伸出一只手:“行啊,為了證明你的話屬實,拿錢出來。擅闖民宅,總要給點賠償吧。二十文!”
樂越尷尬地摸了摸干癟的衣袋,正想問小發少年能否延緩到明天付賬,琳箐搶在他前面向小發走近一步:“喂,我們談筆生意怎樣?假如你能從你爹的嘴里套出李庭的下落,我們可以給你更多的錢。”
小發收回手,雙臂環在胸前:“這位姐姐,你也看到了,我爹他脾氣很暴躁,如果一個不小心,可能我就會被他當柴劈掉。你說的這筆生意,很危險。”
琳箐笑瞇瞇地:“所以我給的價錢也很高啊,五十文,你覺得怎么樣?”
小發搖頭:“姐姐,我不能對不起我爹幫著外人。”
琳箐挑眉:“六十文。”
小發遙望著夜空:“我爹把我養大,很不容易。”
琳箐豎起一根手指,干脆地道:“一百文。”
小發立刻伸出手:“姐姐,告訴我你們住的地方,明天等我消息。不過,你要現在就給我錢。”
琳箐道:“我現在把錢給你,如果你不幫我們了怎么辦?”
小發滿臉無所謂:“我做生意,一向說一不二。姐姐你要覺得不合適,那么這筆生意我們不做了就是。只把二十文賠償錢給我。”
樂越忍不住瞄了瞄琳箐,姑娘,我們明天才有工錢拿,現在兩手空空,拿什么付現給他?
琳箐卻痛快地一點頭:“好,不過你要稍微等我一下,我們現在身上沒有那么多錢,要回去取一趟。”她抬手向上一指,“房頂上那兩個人,任憑你押在這里,怎樣?”
小發猶豫地向上看了看,沉吟不語。
樂越道:“這樣吧,我也留下來做抵押,這下你總該相信了。”他不知道琳箐會用什么方法,但他知道,既然她這樣說,就絕對辦得到。
小發總算點點頭,向琳箐道:“快點啊,我沒什么耐心。”
琳箐拉著昭沅,抓住飛先鋒:“帶我們去找你主人。”
猴子扇著翅膀,在夜空中悄無聲息地飛。昭沅和琳箐一道駕云尾隨在它之后。昭沅很疑惑地問琳箐:“你為什么想到找孫奔借錢?”
琳箐回答:“因為我們現在只能找他借。”
昭沅再問:“可孫奔會借給我們嗎?”
琳箐揚起一絲微笑:“借不到就搶。”
昭沅又一次對琳箐充滿了欽佩。這就是它怎么都學不到的霸氣吧。
飛先鋒在紫陽鎮上空盤旋了一圈,帶著他們向城外飛去。飛到一處黑壓壓的樹林上空,它斂起翅膀,向地面落下。
琳箐壓下云頭,果然看見了孫奔。他正在挖一座墳。
wωw▲ ttκan▲ ¢ O 或者再確切點說,這座墳已經被他挖完了,琳箐和昭沅的雙腳觸到地面時,孫奔從棺材里拿出一把劍,拋到一旁的地上,合上棺蓋,拿著鏟子跳出墳坑。對昭沅和琳箐的出現一點也沒表示意外。
琳箐忍不住道:“你這個人可真夠過分,不但搶劫老百姓,竟連死人也不放過。”
孫奔不以為意地露出他那口招牌白牙:“二位此時過來,應該不是來譴責我打擾逝者的。”
這座被挖開的墳前還有一堆猶有余燼的紙錢灰,酒水澆出的繞著紙堆的圈痕尚在。琳箐在心中暗暗道,看來土匪頭子做挖墳生意還是有點怕報應的,弄點酒水紙錢假惺惺自欺欺人。
昭沅道:“嗯,我們來找你借錢。”
孫奔哈地笑了一聲,直截了當地問:“借多少?”
琳箐說:“一百文。”她頓了頓,又補充,“明天就還你。”
孫奔哦了一聲,從腰間的皮囊中摸出一串銅錢,遞到昭沅手中,連借錢的原因都沒有問他們。異常痛快。
昭沅接過錢串,琳箐向孫奔道:“謝了。”
孫奔微笑道:“姑娘不用客氣,若還有什么需要,和我說就行了。”
昭沅握著錢串來回看他們兩個,總覺得孫奔和琳箐之間的氣氛有點奇怪。
孫奔彎腰撿起地上的劍,用袖子擦了擦,拔下劍鞘,一泓銀寒的光芒冷冷閃在夜色中。他舉著劍身在眼前來回看了看:“姑娘看這把劍怎么樣?”
琳箐撇撇嘴:“凡人的兵器在我看來就是一堆俗鐵,只是這口被你撬開棺材的主人,未免太可憐。”
孫奔仍然端詳欣賞著寶劍:“姑娘看它是堆俗鐵,可在凡間,它是一件貨真價實的寶器。它曾經斬下過應朝太子的頭顱,更曾在戰場上飲過無數的敵血。唯有百里氏繼任王爵的人才有資格拿到。這樣的劍,埋在土中,是對它銳氣的折辱。”
孫奔的手指緩緩滑過劍身,劍竟隱隱發出鳴聲,仿佛在回應他說的話。昭沅隱約能察覺到從劍身上傳來的血腥味道及涼意,那么,難道這個墳是……
琳箐喃喃道:“你挖的竟然是百里齊的墳。”這個人,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當真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做得出。
琳箐拉住昭沅的胳膊:“多謝你今晚慷慨解囊,祝你用這把劍殺個痛快。我們先走啦。后會有期。”
昭沅被琳箐扯到云上,飄飄而起,仍不禁回頭向下望。
孫奔已把劍收回劍鞘,系在腰上,一鏟一鏟把墳土填回墳坑。這座墳沒有墓碑,不知孫奔怎么發現它是百里齊的墳。飛先鋒蹲在一旁看孫奔填墳,一動不動,好像一座墳前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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