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佛玖釋的聲音不冷不熱的,長袖輕撩間,周圍竟越發的寒冷了。
一身月牙白錦袍的男子心中一驚,連忙後退了幾步,神色中驚魂未定。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天邊即將泛起了魚肚白,那地下的光才微弱了些,絳紅的色彩也不那麼張揚詭異了。
“咳咳……”
女子虛弱的咳嗽聲響起,周圍寒氣漸退,那躺在寒冰棺中的女子終於悠悠轉醒,因爲許久不見陽光,那面容也是白皙中微微透明的,容顏一如當年死去前那般年輕動人。
“長亭……”
“你終究是沒聽我勸……”
她的聲音柔軟而蒼白,黑色的瞳眸裡全是自責和嘆息。
這話似是點醒了柳長亭,他轉頭看向身後之人,夜明珠的光華下,那風華絕代的面容上始終是淡漠模樣,沒有一絲一毫在慕千雁面前的輕佻自在,似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柳長亭多謝公子救命之恩,來日若有需要,定鼎力相助!”
一身清華的男子突然掀袍跪下,似是萬死不辭。
“這本尊倒是不需要?!狈鹁玲尰亓松?,撇嘴說道,那模樣莫名有些嫌棄,“你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與我等更不是一個時空,陰曹地府做了錯事,讓你從那車水馬龍的地方到了你們眼中的古代,那麼便是欠著你的。雖然此次幫你是本尊暗自所做的決定,但若那閻王老兒知曉也不會對你如何?!?
“只是……”
餘光落在棺中女子的身上,片刻後,柳長亭面色微變。
方纔兩人傳音,對方竟是一語道破。
他柳長亭來自現代,在這裡確實生活了許久,早已不似當年輕狂,但他的生命卻是永恆的。可這麼多年來,他爲了想辦法復活妻子,違背了諸多事情,大多都已命數爲代價,是以命不久矣。
但若能與符兒同死,又有何妨呢?
他搖頭輕笑,然後起身去扶棺中的女子,那一向寡淡的眸子裡,第一次溢滿了深情,充滿了期待。
期待舉案齊眉,共度餘生。待到垂暮之年,佝僂背影,踏餘暉漫步而行。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身後,佛玖釋靜靜的看了兩人一會兒,心中突然一陣煩躁,甩袖離去。
慕千雁,你這個女人,當真一睡就不想回來了!
難不成夢裡有人比爲夫還讓你著迷不成?
眉心緊緊的皺起,那俊美的面容上浮現一絲暴戾,隨即又無奈的歇了菜,回了鴻來芳苑。其實他再清楚不過,慕千雁陽氣逐漸化淡近年來月圓之夜發作的也越發嚴重。本就是逃出了陰間,又意外附體於此,自然不穩定。
如今因著當初衝破封印所遺留之事,陽間開始頻繁出現死嬰,顯然是天下大亂之兆,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閻王那小兒定然已經稟報了上頭,只怕不日便會有天兵前來,欲要毀他雁兒!
……
夢裡的天,陰沉沉的,好像大雨將至,欲摧之毀之。
她迷茫的走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整個人都軟綿綿的,卻剋制不住的往前走。
突然,天地變換,眩暈之間,她好像處在了一處虛空之中。周圍白茫茫的,沒有天,沒有地。上下左右,皆是一片無盡的白,白得嚇人。
可是她卻覺得熟悉極了。
周圍開始震顫起來,隨著空間的震動,一陣又一陣的梔花香飄過來,一陣濃過一陣,濃郁的好像上百朵芬芳相綻放,卻在轉瞬之間淡去,明明縈繞在鼻尖,仔細搜尋時卻嗅不到了。
天地震動淡去,周圍終於恢復了平靜,她尚能聞到虛弱的香氣,竟下意識的朝某個點而去。不知爲何,沒有理由的,她就是知道那香味很虛弱。
前方漸漸出現純白的輪廓,綠色的葉子,有些乾枯的花枝,那花兒快枯萎了。就這樣艱難的綻放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之中,那麼多的白,這朵純白的梔花一點兒也不惹眼。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人的喘息聲,似乎行了很久的路,呼哧呼哧的,像是一個男子。
慕千雁的頭突然開始痛了起來,太陽穴突突的跳著,心中越發不安。
遠遠的,那人走近了些,依稀可以看到他的打扮,是一身布衣,書生模樣。好像還很寶貝的捧著一攏水,用那不滲水的布料小心的裹著,好像擔心這好不容易打來的水會倒翻,白忙活一陣。
終於,過了許久,那書生走到了梔花之前,小心的將水澆灌了上去,用心的打理。
慕千雁的心猛的一震,竟然覺得這個人似曾相似,想要走到他正面看看長得怎麼樣,卻突然一陣濃霧襲來,遮掩了她的視線??蛇@濃霧似乎並沒干擾到視線之中的人,對方依舊用心打理著那朵梔花。
連她都不由得感嘆,此人是爲傻。
……
天色大亮之時,房間內都籠上了微光,紅紗帳掀開了一角,男子正坐在牀頭輕柔的爲沉睡的女子擦拭額角的汗珠??梢钥闯觯@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修長的手輕輕的爲牀上的女子拉了拉棉被,隨即自廣袖之中掏出一瓶藥丸來,兌著水給女子餵了兩粒,又小心的送了點滴清水自女子口中,真真是點滴入微。
佛玖釋收回了手,看了依舊不醒的女子一會兒,終是長嘆一聲。這藥丸是用他的鮮血以及其他輔藥製作而成,可以暫時抑制雁兒體內不安的氣息,爲他們爭取更多的時間。
近日來,他越發的感到不安,那些人很快就要來了……
*
三日後,洛城。
自從改朝換代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近半個月了,不日新帝就要登基,梁氏皇朝也更名褚國,人心總算是安穩了些許。而女尊自是自佔一角,與褚國各不相干,暫時都是無爭無擾。
據言近幾日,洛城出現了一個瘋子,第一來洛城的時候衣服破破爛爛的,手腳都不能動,好像是被挑斷了手筋腳筋,神志也很不清楚。不知是哪個好心人救了他,活到了現在。
只是這人當真是個瘋子,喜怒無常,頭髮凌亂,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嘴裡不是江山就是什麼雁兒,走在洛城的街頭可真是煞風景。
這人不是要飯的,身上好像藏了不少的銀兩,拿著瓶酒到處晃盪,不論是姑娘還是男子,都對此人敬而遠之。
“放肆!”
衣衫襤褸的男人突然揚聲大罵,那一瞬間的氣勢當真是嚇了對方一跳,可對方很快就恢復了神色,一臉鄙夷。
“呸!”
那人衝男人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然後罵道:“也不過是個瘋子,學起人宮裡的話倒還人模狗樣的,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長什麼樣。”
“呵呵……你說誰呢?”
男人擡高了手裡的酒瓶,整個人往後仰了一點,瞇眼瞪著眼前的人,突然哈哈一笑,一巴掌就打了過去。
那巴掌打的響亮,瞬間惹怒了對方,“來人!”
那人喝道,不需多講,幾個人高馬大的僕從就走了上去,毫不留情的一拳下去,那男人就摔倒在了地上,沾了滿臉的泥巴。隨即周圍的幾個人也衝了上去,一陣拳打腳踢,那男子只得抱著頭蜷縮成了一團,毫無反擊之力。
要是曾經,他怎麼會落到如此境地!
那亂髮之下的眸子生的好看,此刻卻滿是憎恨,隨即又化作一片迷茫之色,帶起無盡的痛苦與思念。
他果真是神智不清了。
男子痛苦的呻吟了一聲,更加縮緊了身子,酒水撒了一地。
雁兒……我後悔了……
原來沒了你,就是沒了江山……
天地,風雲驟起。
大片的彼岸花張揚的綻放著,盛開在忘川河的兩畔,開滿在黃泉之路上。
一個有一個的遊魂被黑白無常勾進了陰間,然後是忘川河,奈何橋,三生石,望鄉臺,孟婆湯。死亡,等待,轉世,輪迴。魂歸。
可是,表面上一派寧靜的陰間早已亂成了一團。
忘川河封印被破,部分輪迴受阻,陽間死嬰繁盛,都是胎兒生出一具軀殼,空洞的令人害怕。幾日前,閻王已經趕去了天庭,意欲請罪之前的知情不報,請求天界將千年前遺留的禍患一併去除。
這是下定了決心要趕盡殺絕了。
白無常將一魂魄送了進去,隨即走到黑無常身側,道:“可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絳大人的時候?”
“絳大人?該改口了。他本是天上天帝的幼子,犯了忌諱,險些釀成大錯,才被關在了這裡。”
黑無常搖了搖頭,轉身往閻羅殿走去?!爱斈甑钕旅扛魩啄瓯銜矸查g歷練一次,不知怎麼的就認識了那修煉成人的梔花妖,都說人妖殊途,何況是神仙和妖孽?自然當趕盡殺絕。可偏偏殿下臨了頭又拼命相護,惹得自己也被封印了千年,任由那妖精爲禍人間。”
“你如何知道這麼多?”白無常驚奇,一臉崇拜。
“自然。”
黑無常得意,隨即道:“當初上頭就說了,那女人的存在就是個禍患,定然天下大亂,殿下偏生不信,你看現在,一樁接著一樁,真真是沒玩沒了了,也害的你我二人許久不曾休息。天天往陽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