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也是命數。
見風淺墨並沒有要提的意思,小廝終是長吁一口氣,不再多言。轉而對那布衣小生道:“既然你將事情辦好了,自然是給你之前允你的位子,且跟我來。”
“是”
……
牢房之內,幽暗難明,原本緊緊擁著身前男子的雙臂緩緩鬆開,慕千雁退後一步,隨即與佛玖釋並肩看向站在拐角處低眉順眼的胡二,神色看不分明。
“如果我記得沒錯……”
她伸手拉住了男子骨節分明的大手,突然惡意的與其十指緊扣,道:“如果我記得沒錯,胡二啊,你方纔不是已經答應做我的人了麼?”
“這……”
胡二咬牙,不知該說些什麼,心中略有些驚怕。他終究是跟慣了尊主,雖說不是尊主身邊之人,但畢竟是血蓮門門下閻令樓的人,尊主方纔遇到危險,他自然忍不住脫口而出……
卻說完才意識到那個意圖傷害尊主之人已經是他現在的主子了。
“胡二,你可別背叛我。”
她向前走了一步,左手依舊拉著佛玖釋的手,看起來很親密的樣子。卻是帶著明顯示威的意思。她慕千雁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找個人當自己的屬下呢?當然是故意膈應身邊之人的。
此人太過強大,又與陰間頗有淵源,地位更是不低,在陽世更是叱吒風雲的存在。說是會幫她助她,但怎麼會如此輕易?雖看不出對方除了十年之約是否還有其他的目,不過的她還是得瞧瞧佛玖釋此人對自己到底有幾分防備。她從來不懷疑眼前之人心狠手辣的程度。
雖說那皮囊好看的人神共憤,可越是好看的東西越是有毒,何況是人?
且看看這胡二此番回到閻令樓能否平安吧。
“娘子,爲夫以前怎麼不知你對爲夫以前的屬下那麼感興趣?”被她拉著的大手突然一緊,反手便抓住了她的手,反包裹在掌心中,看起來當真濃情蜜意。
佛玖釋側頭在其耳側低語,隨即突然轉言笑道:“你回京城的路上收下的那個臭小子,現在吵著鬧著要見你。”
“當然,奴家覺得你曾經的屬下可比相公有意思多了。”
她嬌笑低嗔,卻是瞬間收了神色,蹲下去翻那暈倒的御林侍衛身上的東西,冷聲說:“你且告訴他,沒有能力前不要來見我,我不需要廢物。”
“娘子當真那麼狠心?”
“他不過是我路邊隨手救下之人,何來狠心?”
“倒是冠冕堂皇。”男子搖頭一笑,只是那神色不知是玩味還是冷酷的,卻是都淹沒在那雙專心注視著身前女子的黑眸裡,看不真切。
好像感覺到了身後微妙的氣場,慕千雁微微偏頭,露出好看白皙的側臉,卻是泛起了一絲冷意,“我倒是忘了,身後的絳大人原本可是個悲天憫人之徒。”
“悲天憫人?”他沉默了片刻,莞爾失笑。
他雖說原本在陰間地位非凡,但做事卻像失了心似得,對那些小鬼孤魂都是出了名的殘忍可恨。對魂魄前世之事又從來不多加註意,像慕千雁之事,他雖說前世今生看了個便,也不過依照案例隨意一瞥。就算冤枉了人,那也是那些冤魂遭罪,與他何干?
只要阻擋妖魔禍亂蒼生即可。
從前的他,一直如此。
手上多是冤案又如何?與他何干,天下之事與他何干?他總有這些不該出現的想法,總覺得自己應該想要些什麼,卻是迷迷糊糊的在陰間過了幾百年,惹得上下之人無不畏他懼他。
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卻偏偏有一股力量引導著他走,似曾相識。
管他錯覺還是真實,反正亂了秩序也不見得有人管的了他。
這般想著,佛玖釋突然冷笑出聲,隨即一把將慕千雁扯入懷中奪走其方從御林侍衛手中拿來的牢房鑰匙,掌心微微用力。
“你這是做什麼?”她蹙眉看他。
“助你。”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懷中女子一眼,白皙的掌心緩緩的暈染出一片藍光,慕千雁只覺得眼前一花,那藍光便已散去,一把一模一樣的牢房鑰匙被塞進了她的手裡。
“拿著吧,既然約了十年,爲夫自好生陪娘子玩玩。”
那聲音有些飄忽,卻動聽的緊,卻是話方說道一半,身側的溫熱便已消失不見。
那話音尚在耳畔,佛玖釋卻早已帶著胡二離去,不再見一抹絳紅顏色,“你且放心,這御林侍衛不會存有之前的記憶的。”
腦海中響起男子輕佻的聲音,慕千雁蹙眉,同樣千里傳音道:“既然要陪我玩,那你可得多準備些花樣,不然,我可是會膩的。”
……
——呼呼。
——呼呼。
一陣陰風突然刮過,捲起地上的殘葉飛舞,又被大雨沖刷進了泥地裡,明明是悶熱的天氣,卻偏偏有些森冷,令人毛骨悚然。
天際陰雲密佈,卻好像有黑色的殘雲隨著那森森的風席捲成巨大的黑洞,帶著嗖嗖的風聲和無盡的黑暗,詭異而神秘。
遠處似乎有嬰兒的啼哭聲響起,由遠及近,又由近至遠,恍恍惚惚,隱隱約約。
突然天際被一抹血色遮掩,隨即消散,似有絳紅衣衫搖曳肆虐的鋪展,宛如無數曼陀羅綻放,伴隨著嘹亮的嬰兒哭聲,妖冶卻可怖。
有狂風颳過,那抹色彩突然狂肆的飛舞起來,隨即湮滅無蹤。隱約間墨發飛舞,露出輪廓優雅的側臉,那紅脣似乎勾著,眼眸狹長而蘊藏著銳利,卻是似笑非笑。那種未知的感覺當真詭異至極。
“不要急,慢慢來,慢慢的開始,再慢慢的結束……”
男子的聲音慵懶動聽,卻好像帶著惡毒的符咒,消散在狂風之中,再無蹤跡可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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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間,奈何橋。
沉重的玄鐵大門突然凌空落下,轟然聲起,震的橋面石灰四起,連忘川河都開始有些不安的波動了起來。那些爭先恐後想要過了奈何橋投胎的魂魄皆是一震,慌忙後退,卻是前魂壓了後魂,後邊的魂魄又不知踩了誰一腳,一瞬間亂成了一團。
那些被堵在半路上的魂魄皆是不曾喝了孟婆湯的,吵吵嚷嚷,卻有些失了心神,正毫無意識的在橋上擠來擠去,晃盪著,叫囂著,不安著。
奈何橋盡頭望鄉臺側,孟婆依舊坐在三生石旁,用那不知是何年留下的大湯勺不停地攪拌著那藥鍋,垂眸斂目,那神色平靜的好像眼前什麼都不曾發生,嘴巴一張一合。
“忘川河上奈何橋,奈何橋前望鄉臺,望鄉臺旁三生石。奈何前世今生,自飲孟婆湯。”
“既生生世世有緣無分,又何必強求?”
老婦人突然發出一聲長嘆,面色依舊是沒有表情的,只看看了那不安動盪的忘川河一眼,雙目清明泠然,“放下執念,究竟自在啊。”
此言一出,那奈何橋下的雲霧突然愈加濃重起來,不安的水波似乎有片刻的停止,轉眼卻愈演愈烈。忘川河之上,雲霧繚繞彌散,又有絲絲縷縷的黑氣說出逃竄,似乎要掙脫什麼束縛一樣,來勢洶洶。
“殿下,蒼生如此,你當真狠得下心毀滅……”
那話似乎還沒有說完,但依舊是如之前一般的平靜,視線卻已經從忘川河之上收回,好像不曾看到眼前的異動一般,輕輕的攪動著手裡的湯勺,沉靜莫測。
不過須臾,遠處傳來衣衫獵獵之聲,伴隨著一些小鬼的腳步聲,一老者持蜉蝣琉璃珠匆匆趕來,面色嚴肅。
“這可怎麼辦啊!”
閻王停了腳步,一手拿著手中散發著柔和光輝珠子,一手叉腰,面色不安。“老太婆你來說說,你每天都待在這邊,裡邊有什麼動靜你不清楚麼?”
似乎想到了什麼,閻王突然吹鬍子瞪眼的走到孟婆身前,一通的指手畫腳,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毫無形象可言。“這可怎麼辦呢!”
“你才老太婆!”老婦人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表情,口吻有些發怒,隨即又平靜下來,“若是普通人,過了一千年早就忘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了,可他……”
她沉吟片刻,道:“老朽從來沒有贊同過三界的做法,執念如此,只會愈演愈烈,終究得不了太平。”
“不贊同?”
那閻王的眉毛瞬間就倒束起來,面色不善,“那女人註定爲禍人間,我等怎能放任他一同墮落,本就是孽緣,就該長長久久的束縛在忘川河底!反正該給的我們也給了他,一切都是上頭的意思,我等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該來的終歸會來。”孟婆看了他一眼,說道。
不遠處還傳來魂魄熙熙攘攘的叫喚聲,嘈雜卻不安。那忘川河水波陣陣,更是許久不曾太平。
閻王擡頭看向遠處,神色凝重,“你看,他還尚未出來,便已經開始阻礙衆生輪迴,若不能及時阻止,人間大亂,軀體無魂,末日定然不遠。”
“其實我孟婆自從千年前開始便不認爲這是孽緣,本爲良緣,因爾等苦苦相逼,故而成了孽緣。世間如此,最畏人的,便是執念。”
老婦人的聲音有些悠遠,蒼老的面容無波無瀾,她亦擡頭看向遠處,卻已表明逐客之意。
這整個地府,也就只有孟婆敢這麼對待閻王了。
閻王卻好像習慣了似得,也不氣惱,正要起身看那蜉蝣琉璃珠,然,異象突生!
“閻王!不好了!”
白無常驚呼一聲,手下施法,隔空便將擁堵在奈何橋上的遊魂封在了一個密閉的保護層裡,隨即連連後退,眼神中還有些慌亂。
此刻的忘川河,霧氣越發的濃重,那離奈何橋幾千丈之遠的雲霧幾乎要蔓延到橋上。水波動盪,那水位也開始快速的上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的漲上來。這樣的情況在好幾個月之前也曾發生過,卻是很快就剋制住了。
然,這一次,卻是不祥。
那忘川河中的的水位從來沒有漲的那麼洶涌過,就好像要淹了整個地府。對,以要淹沒陰間的姿態在上漲。那上方的雲霧卻成了看似無害的利刃,凡接觸者,必定受傷,或者死亡。
“不對。”
閻王神色一凌,正要衝上前去看個究竟,卻突然眼前金光乍起,高空之中似乎有虛幻的金色鐵索在微微的震動,欲要衝破牢籠。
“這……”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大驚失色,“萬萬不可啊!殿下,萬萬不可!”
他對著那虛幻的金鎖大吼一聲,隨即厲喝:“黑白無常!啓陣!”
爲了防備這一刻的發生,他讓小鬼們整整練習了七年陣法,卻不想當真是派到了用處。
一時間,四周動盪,陣法之力與那雲霧金鎖相抗衡,兩股力量互相撞擊,難捨難分,堅持不下。
忘川河水卻又上漲了些,隱隱有漫出的趨勢。
就在這時,望鄉臺突然一陣異動,狂風吹過,金色鎖鏈的力量隱約強大了些,一抹絳紅詭異的席捲開來,銀色藩蓮隨著那紅色肆意的鋪散在陰石鋪就的望鄉臺上,強大而詭異,神秘而莫測。
那廣袖張揚飛舞,紅衫之後,望鄉臺下盡頭,雲霧繚繞,畫面不甚清晰,卻有一名女子身著宮裝盤腿坐於牢房之內,閉目沉思。
那女子的容顏極其精緻,脣紅如鮮血又異常薄情,雖是朦朧,卻贊其傾國傾城。
來人一身絳紅衣衫,背對衆人,一頭墨發隨意披散,卻隨風凌亂,狂傲而孤高。他似乎是在看望鄉臺之下的那個女子,長袖隨意一揮,便是狂風起,暗藏之力惹的一衆小鬼步履艱難,險些亂了陣法。
閻王轉過身來看向來人,眼中浮現一抹犀利,卻是早已恢復那一副平靜的模樣。“絳,你也知曉回來?”
他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的問道,試圖換回眼前背對著他的男子的神智。
“呵?回來?”
前方傳來一聲低笑,幾分清雅,幾分輕佻。
“爲何要回來?”
來人收回了手,那衣衫隨著動作舞動,望鄉臺的風灌進寬大的袖口,衣衫舞動之聲獵獵作響。他微微偏了偏頭,墨發側,隱約露出一張側臉。白皙如玉,輪廓精緻,薄脣帶笑,卻是危險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