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雪山莊的風格很簡潔樸實, 一草一木一梁一柱都安排得恰到好處,沒有絲毫累贅。
被紫杉關在這偏院已經五天了,山中已是黃葉紛紛, 偶爾一陣風, 卷來幾個飄零客, 帶著它們在窗臺上稍作駐足, 又是一陣風, 再次將它們帶上了未知的路途。而我只趴在窗前,除了嘆氣還是嘆氣,外面的狀況我一概不知, 血風被他們帶走了,生死未卜。我盯著那扇半掩著的院門, 它明明沒有鎖, 可是偏偏我就是走不出去, 每次一靠近它,便會有一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人擋在我面前, 直到我退回屋中他才又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對那個人,我并不陌生,就是之前負責看管我的路人甲隱衛,想當初我把他吃得死死的,想不到現在竟然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果然虎落平陽被犬欺啊。我又想起了血風, 這個家伙平日得罪這么多人, 如今武功尚未恢復, 重傷又未愈, 落到那些人手中還不知會遭到怎么樣的報復。
這偏院中并不止我一個,除了那些隱藏在周圍的侍衛外, 還有好幾個木頭侍女,她們一個個目無表情,雖然服侍得很周到,但只會跟我說兩句話:"是,小姐!"或者"抱歉,小姐!"。突然覺得那個總喜歡在我耳邊吱吱喳喳的云母可愛多了。
不過,我這階下囚沒被扔到陰森臟冷的地牢反而有這么好的招待也算不錯了,當然,不用說我也知道是為什么。梵天,你可真有心了,不管是為了石蓮雕還是為了我。
渾渾噩噩地又一個黃昏,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種窩居的生活,但是心中的那股隱隱的不安卻始終抹不去。
清晨來到窗前,再次看看院中黃葉漸疏的大樹,卻看到了樹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流淌著一身尊貴的氣息,秋日照得他黑袍上的金紋耀眼生輝。
終于找上門了。
他站在我身后,手輕輕地撫著我的發絲,道:"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懶于梳妝打扮。"
我不作聲,也不想作聲。背對著這個皇帝,我的心情猶如止水,沒有怨恨,沒有懷念,也沒有歉疚。說起來這個人并沒有得罪過我,甚至我曾眷戀過他的溫暖,他還為我擋過一劍,只是風過無痕,煙消云散,那一切似乎早已在那個夜里被冷雪深埋。好吧,或許我真的是冷血的。左腕的鎖魂鐲漸漸燙了起來,好像要告訴我一些什么。差點忘了,這個鐲子,染過第一世那個忍冬的血,也染過他的血,應該說已經兩不相欠了吧,但那一點一點透入我肌膚的,是恨……為什么這個鐲子上的恨意還不肯消散?我忽然有一種不是很好的預感。
他突然繞到我前面,抓住我的手,有些激動,又有些期待:"你還戴著它!"
我翻翻白眼,這東西又不是我說摘下就能摘下的,除非把我的手給砍了。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血腥的畫面,心猛然一縮。抬頭看他熾熱的眼神,覺得有絲悲哀,他一直把鐲子當作寶物,卻全然不知它對他滿滿的恨意。
"銀兒?為什么不跟我回去,你明明還在意我的!"他大吼,眼睛緊緊地盯著我。
我搖搖頭,用力收回自己的手,道:"這位皇帝,您這是在開什么玩笑呢?草民可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殺手忍冬,人人得而誅之,若跟皇上您這么親密,怕影響您的威望吧。"
"你!"
"皇上還是請回吧,這里偏僻,容不下尊駕。"
"你……銀兒,你非要如此恨絕嗎?你非得逼我嗎?我究竟做錯了什么?"他再次大吼,眼中滿是傷痛。我錯愕,是啊,我干嘛非得將他逼成這樣?除了最初想要利用我之外,他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
或許,錯的真的不是你,而是我們的相遇,根本上我就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可是那妖卻硬是將我送到這里,還編織了一個真實的夢境。記得婚禮的時候,梵天曾說要討的我今生,現在想來還真可笑,我的今生在那遙遠的21世紀啊,除非他也一個不小心給穿了。
腦里這樣想著,可我卻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平靜地看著他,直到他眼中的傷痛漸漸隱去,再到他狠下決心地轉過身。
他拋下一塊銀色的面具道:"這是什么,你應該比朕更清楚,他們讓朕交出殺人兇手忍冬,你若是……那么你就繼續逼朕吧!再給你一次機會,若想通了,就讓人將這面具遞予朕。"他故作冷靜地說完,大步離去。
屋里突然變得很冷清,那些個木頭侍女也失去了蹤影。我撿起那面具,仔細觀察,這不正是之前在雪里居見過的那個?原來黃樟那伙人就是利用它冒充我殺人的。
但是,要當忍冬還是金銀,我不是老早就決定好了嗎?隨手將面具往身后一扔,是福是禍都無所謂了,若是他們要以一張面具就將我定罪,那我說什么都沒有用。
日子還是那樣清閑,黃葉還是那樣落,日月交替,眨眼又是幾個輪回,不知是我忽略了時間,還是時間將我忘卻。自梵天離開后有好些時日了,但那些人還是沒有動靜,就這樣將我關在這偏院中不聞不問究竟是何用意?破天荒地,我居然也有些坐立不安,喜歡窩在一個地方是一回事,但這樣被關著任人擺布又是另一回事,我不喜歡,我要出去,一定要出去!
夜,好像洞悉了我的心事,借一片浮云,覆蓋了朗朗月色。我坐在床邊,搓搓手,又跺跺腳,天氣開始冷了呢。
木頭侍女們忙完了各自的活,一個個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屋中安靜無比,可我卻無法入睡,只對著搖擺不定的燈火發呆。到底要怎樣才能逃出去?以前編故事的時候,那些陰謀總是輕易就實現,現在想來,除非被設計的人都是傻瓜吧。看看周圍,就連那些木頭侍女都不是單靠我一人之力就能擺平的。
正沉思著,忽聽窗邊傳來一些動靜,一個黑影閃了進來跪在我面前。他扯下臉上的黑布,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夫人,屬下來遲,請饒恕!"
我有些錯愕:"蔓青,你怎么找來的。"
"回夫人,自從上次夫人告知屬下半夏在紫雪山莊之后,屬下便讓人潛入此處,只是仍舊沒有她的消息,爺跟夫人失蹤后,我等一路找尋無果,卻意外地在此發現了夫人,這院子雖偏,可是守衛森嚴,屬下籌劃了許久才得以進來。"他低著頭,左一個夫人右一個屬下地說著,讓人懷念起初次見面時那個咄咄逼人的他,那時的他比現在個性鮮明多了。
"夫人?"見我久久不回話,他試探性地喊了我一聲,抬頭看著我。昏黃的燭光映著他略為憔悴的臉,失去半夏,他的日子并不好過吧。不然,為何他的下巴多了那么多胡渣?不然,是誰在他眼中添了那幾分憂郁?
"哦,那血風現在怎樣了?"我收回打量他的眼神,期待著一個確切的答案。
"這……抱歉,夫人。"
我笑笑,其實約摸著也猜得到。
"夫人,此處不宜久留,您且隨屬下離開吧。"
我點點頭,迅速換上蔓青給我帶來的一套侍女服,趁著夜色,在他的協助下輕易地越過了院墻。只是這輕易也詭異得難以置信,就像周圍的隱衛一下子都消失了。會不會又是一個陷阱在等著我往下跳?我疑惑地看看蔓青,搖搖頭,還是選擇了相信他。
在蔓青的帶領下翻過幾道墻,越過幾個樹叢,卻始終繞不出紫雪山莊,我正納悶著,卻見蔓青已在一處居所前停下。清雅的建筑,屋前種植了一大片的茉莉,微風中,暗香浮動,這一切仿佛都在昭示著這居所的主人是一個清塵脫俗的人。然而真的是那樣嗎?我的直覺告訴我,眼前的不過是假象,真相或許比那花底下的污泥更不堪。
"你把我帶到這里干什么?"
蔓青的眼神閃爍不定,最后竟將頭扭向了一邊,如果這樣我還看不出異樣,那我也枉為人了。顯然,他心中有愧疚,但他無悔,否則現在的他不會只是不敢看我。
月亮又從浮云后探出半個身軀,就像一個正掩嘴偷笑的少女,月色照得茉莉蒼白刺眼。
一個白衣侍女高傲地走到我面前,她打量了我幾下,話語未說嘴角先掀起了一抹輕蔑的笑:"忍冬姑娘,我們小姐有請。"她的話雖是恭敬的,可語氣卻是惡劣的。我無所謂地聳聳肩,一個侍女而已,狗仗人勢,狐假虎威,這些事早已見慣不怪。
看著那扇敞開的門,我從容地走了進去,身后傳來蔓青低低的聲音:"抱歉,夫人。"
我暗笑,事到如今,說什么抱歉。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會抱歉,為什么還要背叛?我從不相信身不由己、苦衷之類的說法,那些只是為了心安理得地把自己身上的痛苦轉嫁給他人而找的借口罷了。再怎么身不由己,再怎么有苦衷也不能成為傷害他人的理由,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