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早已昏暗, 有燈光,卻晦朔不明,觀雪堂的氣氛變得很詭異, 雙耳像是突然被人捂住, 看到有些人在掙扎, 卻聽不見任何聲響。士兵們將那些江湖人一個個地帶了出去, 最后只剩下獨活、紫杉、積雪、血風和我五個, 空氣中仿佛積聚著兩股沉重的殺氣,糾纏著,形成了一個漩渦, 它緩慢地流動著,一點點地, 似要將全世界吞沒。然閉上眼, 隱隱約約還可以發現第三股殺氣, 自血風的身上溢出,他慵懶地靠在我肩膀上, 微笑著看著這一切,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積雪仍半躺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至于那些士兵,顯然也感覺到了這些殺氣,雖然很想過來將我們也拉下去, 但也只敢遠遠站著, 用刀擋在身前, 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成為了被殃及的池魚。
“哐當!”袖箭被拐杖擋住了去路, 反彈之后深深地沒入了房梁。與此同時, 紫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向獨活,兩人扭打了起來, 在半空中忽左忽右,銀絲交織,紫衣與綠衣重疊,仿佛一潑濃墨倒在紫緞之上,讓深沉更深沉。
那邊,紫杉與獨活打得不可開交,這邊,我和血風卻悠然自得。血風正搭在我肩膀上假寐,偶爾撒嬌般在我的頸后蹭蹭,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與他無關。
“喂,你不去幫忙嗎?”我推一推他,好奇他今天為什么能這么鎮靜。
“鶴蚌相爭,漁翁得利。怎么?難道我長得不像漁翁?”他眨著自己的鳳眼,一臉無辜地問。
“呵,呵呵……”我虛假地笑了兩聲,“像,很像!不過,我以為你一直很想幫她報仇的,今天怎么……”
“傻瓜才會想幫她報仇!她的仇要是得報,我要以什么理由將她留在身邊……”他撇開頭,喃喃地說。
原來如此,一切都還是因為她啊……那又何必口口聲聲要我替她完成那些她未完成的事?那我,究竟算什么……
“況且,這個獨活還不配當我的對手,我的敵人只有,一個。”他意有所指地回頭看著我。
“誰?”紫杉?
“一個我最不想跟她敵對的人……”他笑笑,不再說話,又將頭搭在我肩膀上假寐。
紫杉的招式與獨活相似,兩人不分上下,然獨活畢竟是經驗十足的老江湖,手中又拿著武器,而紫杉赤手空拳,招式有些凌亂,顯然尚未在方才所受的一連串打擊走出來,不久便漸漸處于下風。獨活看準時機,趁紫杉來不及收招之際,用拐杖對準他的胸口狠狠一擊。砰!紫杉的背部重重地撞到地面,他捂著胸口爬起來,吐出了一大口鮮血,冰眸緊瞪著獨活,寒意仿佛自他腳底升起并向四周蔓延,室內的空氣似乎都已被凍結。
獨活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紫杉道:“杉兒,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以為你有勝算嗎?本來念在師徒多年的情分上打算饒你一命,但如今看來已經沒有這個必要!當年,要不是看在只有你能使用離劍的份上,早就讓你命喪黃泉了。”
“哼!不用你假惺惺……本來打算不再用那把劍,但是今天,我就用它來將你結果!”紫杉站起來,再次向獨活襲去,但這次攻擊的對象不再是獨活的身體,反而對準了那根拐杖,似乎要將拐杖奪過來。難道說,那里面有什么玄機?
手中的石蓮雕與鎖魂鐲同時傳來一些訊息,和拿拐杖相呼應著,仿佛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
那是……我陡然從椅子上站起。
離劍!
紫杉終于找到了一個機會,他將手伸入拐杖與獨活中間的空隙,再用力往外一拂,那拐杖便自獨活手中脫落并向我們飛來。血風不知何時也已經站了起來,他一把將拐杖握在手中。
“終于,回來了!”血風笑著將拐杖舉過頭頂,再輕輕一用力,只聽砰地一聲,拐杖竟然全碎了。
碎片落盡后,血風手中多了一把精致鋒利的劍,幽藍地呈現在眾人的眼中,那種藍,如夢般迷離,與石蓮雕一樣惹人注目。血風松開手,那劍竟詭異地懸浮在半空,劍身幾近透明,劍柄通藍,上面雕刻著一簇美麗的忍冬花。
離劍,夢離,抑或,人離……
“怎么可能!”那邊的兩人也停了下來,獨活更是驚訝地看著這一幕,滿臉的不可置信。
“怎么不可能?”血風笑道,“怎么可能沒有中毒,還是怎么可能拿得起這劍?看來你連夢族的族長有什么能耐都沒弄清楚嘛。”
紫杉亦看著離劍,卻不作任何表示。
“你可真狼狽呢!”血風不屑地揚了揚紅唇,紅袖輕輕一揮,將離劍送到了紫杉面前。
“什么意思?”紫杉寒聲道。
“沒什么,只是想告訴你,即使沒有離劍,也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影響。”他扭過頭凝望著我,又露出那種純真的笑容。“這世上,任何東西我都可以不要,唯獨冬兒,我永遠也不想失去。”他邊說邊將我擁入懷中,下巴抵在我的頭頂上。
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欣喜仿佛在我的經絡間流淌,但是……指尖緊刺著手心,我又在犯什么傻,明明知道,明明知道,那句話不會說與我……
我一把推開他,拼命地搓著自己的手臂說:“一邊去,少說這些沒營養的肉麻話。”我不著痕跡地拉開跟他之間的距離,裝作沒看見他眼中的失落。他怎會失落?一定是又想起她了吧……
離劍的出現讓獨活有些慌亂,對付一個紫杉他或許還有余力,但若是加上血風,他恐怕就沒多大勝算了。當下,他不作多想,再次向紫杉襲去。這一綠一紫的身影又混在一起,但這次,他們周圍還多了一道藍影。離劍就懸浮在半空,忽而旋轉,忽而長劃,忽而急刺,配合著紫杉的攻擊,儼然紫杉的另一個□□。獨活顯然有些分身乏術,這邊剛躲開紫杉迎面來的一掌,那邊離劍有從他身后刺來。漸漸地,他應付得越來越吃力,幾次險些被離劍刺中要害。
嘶——離劍從左側劃過,獨活一時閃不及,劍身割破了他的左臂,他捂著手臂,趕緊往后退了幾步。紫杉乘勝追擊,將獨活逼到了一個死角,眼看離劍就要貫穿他的心臟,一道白影卻闖了進來。
“雪兒!”紫杉大喊了一聲,但一切為時已晚。離劍穿心而過,鮮血濺了一地,積雪微笑著向后倒去,身上的白衣襯得血跡無比鮮艷,猶如正盛放的曼陀羅。
紫杉沖過去將她摟入懷中,滿手的鮮血讓他有些無措。他還是放不開積雪吧,雖然她欺騙了他,但那十幾年的感情卻不是假的。或許知道真相的一刻他也恨過她,然此刻,看著她的生命正在流失,還有什么不會煙散。畢竟,他是那樣的愛她,曾堅決地警告我不許傷害她半分。
“你為什么……”后半句他沒說下去,大概是想質問她為何還幫著那虛偽狡詐的獨活。
積雪虛弱地躺在紫杉懷里,猶如在風中搖曳的最后一片花瓣,她凝望著紫杉道:“紫哥,對不起……但,那個人,他畢竟……是我親生父親……”
“親生父親?”紫杉咬著牙道,憤恨地看向獨活。
積雪艱難地扯出一抹苦笑,不再繼續那個話題,轉而道:“彈了十幾年的《穿心咒》,卻在今天才真正嘗試到穿心之苦,真的……很痛。或許,我真的錯了,很久……很久以前……就錯了……今生能遇見你真好……但是,下一輩子,即便我們再相遇,也只當陌路人,可否……”
夜風,吹熄了一盞明滅的燈,那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都陷入的死寂。
“雪兒……你在說什么!”紫杉顫抖著,請她緊緊擁著,一如夢中。積雪會死在紫杉手上,冥冥中是否已經注定?那是天意,或是人為?
好奇怪,對那個女人的死,我竟沒有半點想法。傷心?不可能,我不認為自己有那種輕易就寬恕敵人的氣度,但我也無星點欣喜,淡而無味,就像白開水。那個女人早該不再活在這個世上,石蓮雕傳來的氣息告訴我。
躲過了一劫,獨活吁了一口氣,積雪的死似乎沒讓他有多大震撼,但影響還是有的,他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紅白交雜的身影,垂下了眼瞼:“也算沒白費我養了你十幾年。”
“你!簡直狼心狗肺!”紫杉放下積雪,抽出離劍,緩緩地站起來,冷顏上仿佛染上了一層火焰,一層冰藍色的火色!
獨活終于也感到了恐懼,他擦一擦額上的冷汗,趁著紫杉尚未完全準備好趕緊往上一躍。然而血風卻比他更早了一步,他拂袖掀起一張椅子,再往上一甩,動作輕巧,力度卻強勁,椅子在空中劃過一條美麗的弧線,然后正中獨活的背心,將他硬生生地打了下來。
“噗……”他跌落到士兵中,噴出一大口鮮紅,不甘心地回頭瞪著血風。他對著士兵叫嚷:“你們還愣在這里干什么!還不快點給我上!”
士兵們受到了催促,雖些不情愿,但還是沖了上來,揮舞著刀劍將我們圍住,獨活乘機跑了出去,將外面的士兵也驅使進來,觀雪堂內一片混戰,刀劍相交,血肉橫飛。
紫杉背著積雪的尸體,操控著離劍殺紅了眼,連那頭美麗的銀絲也沾上的鮮血。他瘋狂了,或者想要瘋狂。血風護著我,倒還輕松自在,忽左忽右的,游刃有余。當然,我也不是閑坐著,時不時拿著石蓮雕在別人身上試驗一番,那東西比二十一世紀的防狼電棒好用多了。
血風與紫杉都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但畢竟不是神仙,面對蜂擁而至的士兵,漸漸地有些吃力,連血風也不得不認真了起來。且后面進來的士兵中也不乏高手,有些人甚至還是在紫雪山莊中見過的熟面孔,現在卻也對著自己的主人拼命地出著狠招。
這一戰,只恐到天明。
原以為我們會戰到筋疲力盡而亡,不料中途竟闖進了幾個黑衣人,他們往人群間扔了幾顆□□,趁著混亂將我們領了出去。
室外,無星,無月,無風,沉悶,如窒息……
血風抱著我越過了紫雪山莊的墻頭,與他們一起直奔北邊的樹林,身后,火光一片,似在燃燒那一幕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