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得知多爾袞投降，張鳳翼并不怎么開心，可以想見，崇禎皇帝自然也不會因為天策軍的勝利感到高興。

盡管知道崇禎聽了不會高興，但如此重大的消息，張鳳翼可不敢隱瞞，忙不迭的進宮，向崇禎皇帝稟報了此事。

不過出乎預料的事，得知這個消息后，崇禎皇帝并沒有表現出喜悅或者憤怒，像是愣住了一樣了。

此時的崇禎，內心可以說是五味雜陳，也非常的疑惑，自己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勤勤懇懇的治理國家，都快趕得上太祖爺的勤勉程度了，偏偏大明的局勢越來越糟糕。

不僅沒能平遼，還讓韃子沖到了京畿耀武揚威，禍害大明百姓，使得朝廷臉面無光。

他夢里想的都是消滅建奴，平復遼東，即使不算中興之主，也算得上是一個有作為的君主，現在建奴的確是被平了，但確實天策軍這支叛軍平定的。

當初天策軍在吳橋兵變，他并沒有太過放在心上，兵變這事兒太常見了，一年怎么著也都幾十起，規模大的能超過萬人，這兩三千人的兵變真沒放在心上。

然而，就是這樣一支叛軍，用了兩年的時間，打的建奴滅國了，難道自己堂堂大明天子，還不如一個粗鄙的武夫反賊？

這本該是屬于他這個大明皇帝的榮耀，現在卻落在了孔有德這個反賊頭上，自己以整個大明帝國的國力都做不到的事情，卻被一個反賊靠著一個山東做到了。

難道，自己這個皇帝真的很失敗嗎？自己真的不配做皇帝嗎？當初袁崇煥殺毛文龍，自己沒有降罪袁崇煥真的是對的嗎？

這一刻，崇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他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錯的。

雖然當初為了穩住局勢，避免天策軍與建奴聯合，從而順利的從山海關進攻京畿，重演一遍己巳之變，他答應了天策軍的要求，為毛文龍平反，給袁崇煥加惡謚，但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他并不覺得毛文龍被殺是冤枉的。

他不禁開始聯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如果當初袁崇煥矯詔殺了毛文龍，自己沒有替袁崇煥背書，而是處置袁崇煥，善待東江鎮，會不會天策軍這支從東江鎮脫離出來的軍隊，也能像今天一樣，為朝廷所用，殲滅后金，成為朝廷掌控的一支強軍？

然而，他知道世上沒有后悔藥，現在的局面已然如此，再想這么已經無濟于事了。

現在天策軍滅了后金，以孔有德此賊的野心，跟朝廷開戰已經在所難免了。

想到這里，崇禎急忙坐正問道“范景文到哪了？”

張鳳翼沒想到崇禎居然問這個，反映了好一會才說道“陛下，根據三日前收到的軍報，范大人的新軍已經抵達沈丘，想必現在已經抵達商水了，預計三日后可以抵達舞陽，與熊督師匯合！”

“好，范景文果然沒有讓朕失望！”

得知這個消息，崇禎稍微安心了一些，熊文燦雖然統帥二十萬大軍，但兩個多月的戰斗下來，雖然斬殺闖賊數萬，但未能將其重創，局面一支僵持著，現在只需要等著新軍加入戰場，消滅闖賊可以說是易如反掌。

雖然崇禎知道新軍的戰力不錯，尤其是在南直隸和江浙一帶剿匪，斬獲頗豐，但不知道新軍的實力究竟有多強。

當初得知白蓮教攻陷鳳陽的時候，他的面子可以說是被丟光了，還下了罪己詔，后來楊一鵬五萬大軍才宿州全軍覆沒，楊一鵬戰死沙場，讓他一度懷疑南京保不住了。

范景文的新軍北上之后，局勢發生了逆轉，捷報頻傳，范景文的新軍一次又一次取得勝利，不足十天便收復鳳陽，三十萬白蓮教被清繳大半，只剩下三四萬人逃跑了。

崇禎壓根就沒想到這白蓮教會平定的這么快，更關鍵的是他看到新軍無比強大的戰斗力，熊文燦滅不掉闖賊，加上新軍足矣。

只要滅掉了闖賊，中原的大軍就可以騰出手來，掉頭過來對付天策軍了。

而且，范景文訓練新軍的模式很顯然是正確的，哪怕不能快速殲滅天策軍，以大明朝廷的財力物力，按照范景文的方式訓練足夠多的精銳新軍，剿滅天策軍這支反賊武裝只是時間問題。

想到這里，崇禎頓時信心滿滿，急忙下旨“來人，傳成國公，英國公，定國公，戶部尚書侯恂，工部尚書周士樸入宮！”

……

孔有德抵達沈陽的時候，從鐵嶺出發的出發的李泰部，從撫順出發的許爾顯部，也都先后抵達了。

對于徹底擊敗后金這件事情，李泰當然是最開心的，當年他好歹是葉赫部的貝勒，一家人被后金給殺絕了，自己也是東躲西藏，投奔關寧軍差點被當成建州韃子給殺了，后來一路奔波到山東，又被逃難的鑲藍旗赫圖等人抓了去當苦力，幸好后來被天策軍給解救出來。

還好他這個葉赫貝勒的身份還有點用，孔有德給的基本考驗也通過了，組建了葉赫軍團，替天策軍抄后金的后路，從海參崴一路打回葉赫故地，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現在后金被滅，他也是主要功臣之一，雖然不可能再像父親那代一樣割據一方，成為土皇帝，但只要繼續為天策軍效力，必將前途光明。

而對于許爾顯來說，自然也是一個好消息，這一次東江軍團戰果累累，尤其是攻克韃子老巢赫圖阿拉，拿下撫順，完全堵住了韃子東撤的退路，東江軍團的實力再一次得到了證明。

孔有德嘉獎了各部將領一番后，便安排了后續的駐防任務，以及受俘儀式的事項，然后就讓人帶多爾袞進來。

這是兩個梟雄之間的會面。

“下官征倭大將軍多爾袞，拜見大人！”

見到孔有德后，多爾袞雙膝跪地，扣頭道。

望著第一次見面的多爾袞，孔有德開門見山的說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不妨直接說出來，我都可以給你解答！”

此時，孔有德的營帳內空無一人，最近的警衛也在十丈開外，但孔有德并不擔心多爾袞突然發難，不說他隨身的兩把燧發手槍，哪怕拿拳頭對毆，多爾袞都不是他的對手。

多爾袞也明白這一點，他現在有退路，犯不著自己尋死。

“大人說的沒錯，我確實有很多疑惑之處，希望能從大人這里尋求答案！”

“但說無妨！”

“大明和大金對大人來說都是敵人，為何大人卻先選擇攻打我們？”

對于多爾袞來說，這就是他最不能理解的東西，哪怕孔有德是東江鎮出身，也是從遼東逃難過去的，對后金有些仇恨可以理解，但身居高位之后，更多的是考慮利益，而不是個人仇恨。

要說孔有德是因為仇恨對后金不死不休，那就無法解釋他們策反阿巴泰了，這明顯就是出于利益考慮，所以讓多爾袞很疑惑。

“因為相比于大明，你們的威脅更大！”

孔有德也不跟他繞彎子，直截了當的回答。

“這是為何？我們的作戰能力確實強于明軍，但大明的人口和土地都數十倍于我們，類似薩爾滸，廣寧，大凌河這樣的大敗仗，大明損失了大量的軍隊，但很快又能重新組織起新的軍隊，相比之下，明明是大明朝廷對你們的威脅更大。而且，你們和大明朝廷同在一片土地，而和我們隔著海洋，卻為何要冒著巨大的風險，渡海來進攻我們？”

多爾袞對此確實很疑惑，在他的理解中，后金雖然軍事實力不錯，但遠不足以取大明而代之，哪怕有過進攻京城的先例，但那也是在毛文龍被殺，東江鎮內亂的前提下，冒著巨大風險做的一次軍事冒險行動。

而孔有德原本作為大明的將領，發動兵變背叛朝廷，最大的威脅自然是大明朝廷，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可以說后金是天策軍天然的盟友，但天策軍卻選擇先攻滅后金，違背了常理。

“對于大明朝的情況，想必你也很清楚，連綿不斷的天災，無數的流民，無盡的黨政，剛愎自用的皇帝，大明朝已經是千瘡百孔了，就像是一個一身毛病的老人，隨時可能死去！

但你們不一樣，雖然內部也有矛盾，但軍事上的節節勝利，讓這些矛盾暫時都得到了壓制，內部還算是團結一心，一致對外。雖然你們只占有遼東之地，但懂得遠交近攻，先易后難，先后征服海西女真，野人女真，漠南蒙古和朝鮮等勢力，就像是一個正在茁壯成長的年輕人，威脅自然更大！”

多爾袞回味一番，但隨即有搖搖頭道“直覺告訴我不是這樣的，這樣的認知在我們之中也有，但還沒有狂妄到以為可以取大明而代之！”

“那我再說明白點，假設存在這樣一種情況，天策軍因為各種戰略上失誤，或者朝廷應對措施不同，早起調集了更多的兵馬圍剿，天策軍在崇禎五年未能抗住朝廷的鎮壓，最后以殘軍出海投靠后金。然后，大明在和后金的作戰中不斷損耗兵馬，而中原的流寇完全無法平息，在明軍與流寇的戰斗中使得大明國力越發衰弱，最終流寇中的一支迅速崛起，拿下了京城，但依舊無法與成長起來的后金抗衡，最后被后金入主中原，奪取天下，屠戮漢人百姓，你說這樣的后金是不是很恐怖？”

多爾袞分析了一下，確實存在這種可能，不過又搖搖頭道“你說的只不過是假設罷了，沒有發生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最終會變成什么樣子！”

“不，這并不是假設！”

“此話怎講？”

“興許是轉世之時沒喝那晚孟婆湯，也興許只是我做的一個夢，這樣的事情真真切切的發生了！”

“這實在是匪夷所思！”

“相不相信是你的事兒！”

這樣的事情對于多爾袞來說確實難以理解，但他總感覺孔有德沒有騙他，而且也沒有必要去騙他，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這些，只得提出另外一個問題。

“那日本呢，我知道你讓我帶著剩余的族人去日本，說白了就是讓我們去消耗日本的實力。但根據我們掌握的消息，大人好像不曾與日本結怨吧？”

“誰說沒結怨？當初長州藩的毛利秀就派了五千人，聯合劉香想搶我登州，若不是我在招遠迅速擊敗范景文，恐怕早已沒了立身之所?！?

“大人一向計劃長遠，恐怕早就準備好了徹底消滅日本吧。按說去年的東征，已經滅了入侵登州的長州藩，又占下那么大一塊地盤，而日本又非常貧窮，為何非要將其滅亡呢？”

“就像我剛才假設的一樣，如果后金入主中原，開始徹徹底底的閉關鎖國，火器非但沒有進步而且后退，三百年后的日本卻因為一些契機發展起來了，入侵中原，屠殺數千萬百姓，半壁江山被毀。你覺得我會不會想辦法滅了日本，避免發生這樣的事情？”

多爾袞還是一臉狐疑“如果大人真的有預知未來的能力，這么做也無可厚非，我權且當當人沒有誆我。那日本的具體實力如何？我們知道后，也好有個準備！”

“論單兵戰力不如你們，而且他們并不是上下一心，幕府掌握大權，但還有數十個大名，大名有自己的軍隊，多則兩三萬，少則數百，不一而足。至于具體的情況，這是一份較為詳細的資料，你可以作為參考?！?

說著，遞過去一沓資料，多爾袞接過來之后低頭細細閱覽。

良久，他才抬頭道“大人，這日本國若是集合全國之力，怕是能拉出三十萬大軍，我們又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未能擋住幕府的進攻，恐怕大人的謀劃就落空了！”

孔有德如何不明白他這么說的意圖，當即駁斥“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只能保存一半的兵馬，這么多的兵力超越日本任何一個大名，在與我天策軍交戰中想必也虛席到了不少東西，如果連單純的防守住的幕府的進攻都做不到，那就不是你多爾袞了！”

多爾袞不由得苦笑道“看來大人真是信得過我！”

“那是當然，畢竟前世記憶中，你多爾袞可是皇父攝政王，權柄比大明皇帝還大，對付日本還不是小菜一碟！”

“承蒙大人信任，屬下定然不會讓大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