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進樹林,這裡果然一切正常了。夏夜的寧靜如同血液般侵入了這片林子的每根血管。空氣清新涼爽,樹葉沙沙輕舞,側耳竟能聽到夏蟲得意的鳴叫。韓水凝做了個深呼吸,讓樹葉的味道沁入胸腔裡的每一個肺泡。一股疲憊感爬上肩頭,這種寧靜反倒讓她覺得有些睏倦了,她用力地甩甩腦袋,又做了個深呼吸。
這是賈天賜猛一回頭,嚇得韓水凝渾身一抖,她嗔怪道:“你又犯病了?!發什麼神經啊!”
賈天賜看都不看她,眼神掃視了林子一圈,接著沒好氣的說:“老妹,你是屬牛的嗎?連呼帶喘,呼哧哈哧的,我還以爲是鬼追來了呢!”他白了眼韓水凝,轉身小跑兩步繼續和他師傅說著,不時還用手比劃兩下。
韓水凝一臉無辜,本來就被莫名其妙地嚇了一跳,又挨頓罵。這是遭誰惹誰了?她一個人氣鼓鼓的跟在這師徒身後,一路無話。當然她想說話可能也沒人有空搭理她,這對師徒從商量,到討論,最後都露胳膊挽袖子的差點打起來了!
之後,還是如最初商量好的那樣,韓水凝在外面放風,賈天賜在她旁邊蹲點,賈大師進屋開路。眼前除了那隻首功,空無一物。韓水凝心中毛毛的,這也乾淨的過分了吧!那羣鬼煞都洗洗睡了,不能啊,一定哪裡是不對!
賈天賜打斷韓水凝的思路,“老妹,你發現沒?這裡有點涼快的過分了。”
韓水凝心裡一震,是啊。這可是夏天,雖然不是三伏酷暑,可在瀋陽也不該會有秋天的感覺吧。想想鬼煞出沒時的冷氣,她不由的抖了一下,“難道是……”
“恩,你留心點。那羣傢伙應該就在周圍,就是不知道在做什麼打算。”
“可我什麼都沒看到,是不是那什麼鬼眼過期了,我已經不能看見它們了?”
“你那是不是鬼眼我也不能確定了,不過我猜測應該和那手鍊有關,畢竟你得病的時候還沒這技術呢。但也沒準!”賈天賜撓著鼻子,壓低聲音,“不過一定還能看到那些不乾淨的東西。你看不到,沒準像剛纔一樣,都趴在你背上呢!”
韓水凝被嚇了一跳,才發現賈天賜在偷笑,氣的要死,照著他小腿就是一腳。賈天賜躲躲閃閃和她打鬧起來。“啪啪”,石子落地的聲音在這樣的夜晚被放大了數倍,不知從何方飛出兩塊石頭,一塊砸到地面,一塊打到了首功身上。
“林子,我去看看!”賈天賜反應很快,卻被韓水凝一把拉住。
“那東西有問題……”韓水凝指著那隻首功。
賈天賜皺起眉毛,他雖然沒看見“問題”,但很果斷的擋在韓水凝身前,“你具體描述一下,哪裡不對。”
“那首功好像在往外冒黑油,已經快把它裹住了。啊,現在,開始冒泡了,好像農糞坑……”韓水凝覺得胃裡一頓翻騰,她突然想起了晚上吃飯時那鍋沸騰的“小雞燉蘑菇”……
賈天賜一揮手打斷她,“麻煩你形容的能不這樣有食慾嗎?”
“不好,好像要炸了!”
聽韓水凝話剛出口,賈天賜反應極爲機敏,學著電影裡英雄救美的動作,一下就把韓水凝壓在了身下。可是人家那英雄是用手撐著身子,形成一個三角空間,從而把女主護在身下的。他可好,狗熊一般直接趴到韓水凝身上,半邊臂膀結結實實的壓在她胸口,肩頭抵住了她下巴,倒地時的力道毫無保留地由身下的“墊子”韓水凝承擔了。本來剛纔韓大小姐就覺得反胃,這一下連壓帶撞,她毫無保留的就把胃裡的存貨都交代到賈天賜的肩膀上了,順帶還擦了下嘴……
賈天賜只覺肩頭一涼,心中暗叫“不好”,忙扶起韓水凝查看,卻不見她嘴邊有血跡,心中疑惑,伸手在肩頭一摸,“……大姐……人家受傷都吐血,你手上咋還噴糞呢?!”
韓水凝更是氣的七竅生煙,胸口火辣辣的疼,肋骨好像都被壓斷了,“你還有臉說!摔倒也要找個最舒服的方式嗎?!拿我當牀墊了?你要壓死我啊!”
賈天賜自知理虧,嘟囔道“牀墊你也就是個雜牌子的,我真想“壓”也不能找長成你這樣的啊!除了硌得慌還反胃。”磨磨逞逞的站起來。
韓水凝卻已經沒心情和他鬥嘴。眼前的首功沒像賈天賜想的那樣血肉模糊的炸開,卻更詭異!地上就只剩一灘血水和森森白骨,身上的肉分散開密密麻麻,飄滿眼前的夜空!
一團團黑色的液體,或大或小;或聚集在一起蠕動不停;或裹著那一塊塊的碎肉,融化,在空中展開。那些裹著的碎肉慢慢伸展,那竟顯出了一張張人臉!韓水凝已經很自覺地躲在賈天賜身後,從他肩頭——當然是沒吐上的那邊了,探出個腦袋,給賈天賜描述道。
“妹紙,你就別賣萌了。滿天飄人臉皮我還是看得見的。”他用後背頂著韓水凝一步步的後退,“咱們還是先進屋,看看師父那準備怎麼樣了?這邊咱倆看來是應付不來了。”
正巧賈大師從屋裡嚎叫聲傳了出來,“媽呀!快跑啊,咱們這回中獎了。這裡是個首功窩啊!”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隨著賈大師跑出四合院,後面緊追出四隻小首功。看個頭,是死的那隻首功的幼崽,不過老鼠咬人還掉快肉呢,看架勢也是來者不善啊!
賈大師一看眼前景象,也是一愣。但還得說,薑還是老的辣啊!關鍵時刻懂得棄卒保車,明哲保身……
他一看這情況不對,一把拉走賈天賜,一邊吵吵說:“徒弟,聽人勸吃飽飯兒啊。這丫頭咱是管不了了,再好的媳婦你得有命娶是不?這都是奔著她來的,就看她造化了。就那什麼的……蒼天已定生死名,虛往何知夢中行,難逃輪迴連枉劫,待醒何莫嘆悲命啊!”他一著急,又把這四句搗鼓出來了,估計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啥意思!
賈天賜還想說什麼,卻以被他師父拽走了。一個人交友如何,不是看你認識多少人,而是在你患難時還有多少人認識你!悲哀!那些東西也很給面子,好似在嘲諷韓水凝的交友不慎,遇人不淑!還真沒有在意跑路的這倆貨的,不論首功還是那飄在空中的黑液人臉,都向韓水凝逼近。
不過接下來卻出乎了韓水凝的意料……
前後夾擊的兩支隊伍竟然“會合”了,雙方都完美的把韓水凝給無視掉了。四隻首功兇悍異常,怎麼說呢?如果最開始那隻大首功像是藏獒的話,那這四隻完全就是瘋狗。眼睛佈滿血絲,鼻子裡不住的向外噴著白氣,沒頭沒腦的撲向滿天已經長成的人臉撕咬著。這四隻首功雖小,卻也不愧是異獸,身手敏捷,每一次撲咬都能準確無誤的撕碎一張人臉,那人臉重新碎成肉塊,落到地上瞬時化成白煙鑽入地下。而本來包裹在肉塊外面的黑色液體聚集成團,在地上形成了那些殘肢斷臂的鬼煞。
在那些首功獸撲殺人臉時,浮在天上的黑液乘機附在它們身上,就如同沾上硫酸一般,快速的腐蝕著小首功的皮肉,形成更多的黑液。當這四隻小獸撕碎所有人臉時,身體已經殘破不堪,就如同被石油污染了的海水中的動物,周身黑色粘稠的液體,裹得嚴嚴實實。它們拖著沉重的身子爬到那隻大首功的白骨前,趴臥下身子,再也沒有起來……
和剛剛的那一幕如出一轍,四隻小首功的肉也飄散開來,靜靜的在空中形成一張張漂浮的人臉,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些人臉更多,皮肉也更顯得白嫩柔滑些。
很久之後,韓水凝才明白這四隻小首功的目的。首功這種異獸在死時神識精氣先化爲魂昇天,之後不久,皮肉侵蝕地氣化爲魄入地,魂魄二者皆入地府纔可轉世輪迴。那些鬼煞攜其肉塊浮在空中,使其隔離地氣不能化魄,那首功也就不能轉世輪迴了,死後也不得安寧。那一家首功其實是母子,四隻小獸,不顧及自身生命,放棄輪迴轉生,就爲母親能魂魄安然。這種母子之間的感情,其實是最樸素,最單純的。這窩小首功一直都和母獸生活在四合院的密室中。不管是昨夜,母獸在林中吼叫,恐嚇鬼煞;在林中遇見賈天賜從四合院出來,便在林中追逐襲擊他;還是撲咬在四合院門前“鬼鬼祟祟”的韓水凝;都不是要加害韓水凝,而都是出至母愛,一位母親,爲一家孩子的關心和保護!
看著那滿天的人臉又潮水般向她涌來,韓水凝高高擡起左手擋在面前,她現在把唯一的希望就寄託在那條獸牙手鍊上。手鍊果不負所望,每顆獸牙都如同燃著的木炭,熾熱的灼烤在韓水凝纖細手腕,白皙的皮膚上綻放開朵朵紅花。隨著人臉靠近,那些獸牙不安的躁動起來,繃直立起在她手腕上相互摩擦著。
韓水凝感受到了手鍊的興奮,她猶豫的伸直手臂,像是動漫裡那些魔法師一樣,把手鍊正對著面前的敵人。她心中閃過剛剛小首功撕咬那人臉的場景,看來這些人臉只是些肉塊形成的人臉,是實體,並不是鬼煞那樣的陰鬼魂魄。如果手中有傢伙,沒準能行,她不禁有點後悔把那把“絕後劍”給“絕後”了……
伴隨著她心思轉動,手鍊爆發了出一片黑霧,霎時把她左手吞沒。韓水凝擡起左手,仔細觀瞧,這可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那些鬼煞人臉卻毫不懼怕,或是根本就沒察覺到眼前的變故,以飄捲過來。這一刻不禁勾起了她前段在迷魂局中的回憶:在那個連續不斷的幻覺中,就有這樣的情景,“無數人臉從‘劉曉靜’電腦裡噴涌而出”。她嚥了口唾沫,那難辨真假的噩夢,真只是簡單的幻覺嗎?還是莊之蝶爲了隱瞞什麼,故意誆騙她的藉口?
她心中迷惑恐懼,但她卻沒有後退,反而迎了上去。而她手上的黑氣彷彿體會到了她的心情,沸騰起來,如同太陽表面的火舌。黑氣噴起回落,慢慢竟成現出形狀,像是一隻黑色的大狗。不過頭部黑氣涌動,長相看不清楚,分不出到底何物,只能從身形上判斷。
那隻黑獸擋在韓水凝面前,伸頭把在想靠近的人臉咬碎,鬼煞人臉停住了,雙方對峙,鬼臉不敢上前,可能是不能離手鍊和韓水凝太遠的原因,黑獸也只擋在她面前保護,不移寸步。
這時那些人臉裡傳出一陣極爲熟悉的女聲,雖然不見聲音的主人,但那直覺是不會錯的,那是自己的聲音!和那個“迷魂局幻覺”中裹著自己形象的紙人的聲音一模一樣,“呵~呵~,我說過的,我找到你了,你是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