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若姐,善若姐!這個好玩!”
莊善若被大妮拽到了一個泥娃娃的攤子前,看著面前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用黏土捏成的泥娃娃,很無奈地笑了笑。
大妮卻是滿面放光,目光欣喜地從一排排的泥娃娃身上掃過:“這個好看,那個也好看!”竟像個孩子。
莊善若難得看見大妮輕松自如的模樣,便陪了她蹲在攤子前細細地挑選著。
大妮的手突然停在了一只梳著雙丫髻的泥娃娃上面,小心翼翼地拿起來,捧在手心里細細地端詳著。
莊善若也探過頭去一看,這個雙丫髻的泥娃娃眉眼間竟然有幾分大妮的模樣,嘴角微微翹起,帶了一絲羞澀恬靜的微笑。
大妮喃喃地道:“我七歲的時候,我爹從外地給我帶回了一個泥娃娃,是個胖乎乎的福娃,我很喜歡,睡覺也都抱著。”
莊善若莞爾,那個胖乎乎的福娃里怕是寄托著張山彌足珍貴的父愛吧,問道;“后來呢?”
“后來?”大妮眼中閃過一絲悒色,“后來不小心被二妮摔在地上打破了。”
莊善若黯然,破碎的不單單是福娃,更是大妮提早結束的童年。
“你喜歡這個,就買吧!”
瘦小的攤主小眼睛里閃著精明的光:“姑娘,這個泥娃娃倒是和你有幾分相像,錯過了倒是可惜了!”
大妮將泥娃娃攥在手里,咬了咬唇,輕聲問道:“這個,多少錢?”
“嘿嘿,便宜,十文!”
莊善若看了看面前的幾十個泥娃娃,道:“老板,剛才我見你賣了一個泥娃娃,只要六文!”
“那怎么一樣?六文的是這種。”攤主將一個花貓形狀的娃娃送到大妮面前。“你若是喜歡這個,我也六文賣你!”
大妮瞟了一眼花貓,依舊將目光盯牢在了手中的娃娃上,分明是有些不舍。
莊善若見狀。道:“老板,便宜些。這十文好肉都能買上一斤了,粗布也能扯上半尺!”
攤主看準了大妮喜歡,哪里舍得降價,擺擺手,道:“我這娃娃利薄,不講價。你再去集上轉轉,看還有沒有第二家賣的!”
大妮的目光卻黯淡了下來,她嘆了口氣。爹爹大病初愈,寶根還小。二妮三妮幾年沒穿過新衣裳了,這十文錢也夠全家兩天的嚼用了。
“我不……”大妮搖搖頭,戀戀不舍地要將泥娃娃放下。
“老板,十文,數好!”十枚銅板悉數落到攤主的手中。
大妮又驚又喜地瞪大了眼睛。只見伍彪微微笑著,站在她們兩個的身后,不由得結結巴巴地道:“伍大哥,我、我不要!”
“難得你喜歡,買就是了!”伍彪笑道。
大妮咬了咬嘴唇,下了決心:“那我自己買。”她伸手去掏懷里的荷包。
“哎,買都買了。不過是小玩意,我還買得起!”伍彪攔道。
莊善若見大妮不安的模樣,也拉了她的手笑道:“不礙事,等下再讓伍大哥給我們買糖葫蘆吃去!”
攤主掂著手里嘩嘩作響的十個銅板,討好地笑道:“姑娘,你這姐夫可真是不錯!”
姐夫?
大妮捧著泥娃娃心滿意足根本沒留意攤主在說些什么。倒是莊善若走出去兩步了,才慢慢地回過味來,一張俏臉慢騰騰地紅了起來。
伍彪也恍然不覺,指了指前頭,囑咐道:“我剛才見前頭有賣糖葫蘆的。你們就在這兒等著,人多可千萬別亂走,我去去就來!”莊善若竟還愛吃糖葫蘆,嘿嘿!
“好!”莊善若假裝擦汗,掩飾自己的滿面通紅。
她攜著大妮的手,看著伍彪高壯的身影擠過人群,往前頭過去了。
今日是縣城大集的日子。
莊善若在縣城呆了三五日,當好碰上集日。蕓娘便連拽帶拉地趕了莊善若出門,陪著從來沒趕過任何集子的大妮去街上熱鬧熱鬧。
莊善若拗不過,只得在準備好中午的包子后出門了。
蕓娘又擔心她們兩個在集子上吃虧,又支使了伍彪在一旁陪著——伍彪進城的次數多,自是是熟門熟路,由他陪著,定是妥當的。
伍彪表面上沒說什么,心里卻是歡喜得很,拼命地壓住嘴角才不致于翹得令人起疑。
他也沒有什么東西可買的,不過是落后大妮與莊善若三兩步,跟在她們后面走著。
雖然她們趕的不過是個晚集,可縣城的大集名聲在外,十村八莊的人都過來,街市上依舊是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擁擠的人潮一下將伍彪推到了莊善若的身后,近得能看得到她后脖頸上細細的汗毛,近得能聽得到她和大妮的輕聲巧笑。
伍彪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莊善若聽到他劇烈的心跳;也不敢離得太遠,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將那個窈窕的身影遺失在人流中。
……
莊善若與大妮站在路旁等伍彪回來。
大妮得了心愛之物,正興奮地與莊善若絮絮叨叨著;莊善若一邊應著,一邊踮起腳后跟將目光掠過重重的人頭卻尋找伍彪的身影,可是又哪里找得到。
“善若姐,你看這個娃娃真的像我嗎?”大妮傻里傻氣地問道。
“像,特別是眼睛最像!”這個泥娃娃有著和大妮一樣細長柔和的眼睛。
“我也覺得,這個娃娃什么都好,就是太貴了。”
“貴?十文,也不算太貴。”莊善若心中一動,“你每月從蕓娘借那里得的工錢能買二十個呢。”
大妮羞赧地一笑:“這兩百文工錢,我還要留給家里。”
“你爹不是說讓你自個兒攢著?”
大妮略帶驚訝地看了莊善若一樣:“我攢著做什么?蕓娘姐這兒又有吃的又有穿的,我也用不上什么。”
莊善若笑笑,不再說什么了。大妮為家里奉獻慣了,恨不得吃口好的都帶回家留給寶根,這積年累月的習慣,一時哪里改得過來?
“大妮,你今年也十二了吧?”
“嗯!”大妮不知道莊善若怎么突然好端端地問她年齡。
“我十五歲的時候就出閣了。”莊善若淡淡笑道。
大妮瞪了眼睛茫茫然,突然緋紅了臉頰。
“你總要為自己打算打算,到時候你就空著兩手去婆家?”莊善若開著玩笑道,“多少總要置上些嫁妝才好。”
大妮哪里想得到這些,一時有些訥訥的,她出嫁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呢,可是家里的困難卻是實實在在擺在眼前的。
莊善若看出了大妮的為難,便道:“要不你將一半工錢攢著,另一半給家里。這樣既省得你爹娘操心你的嫁妝錢,又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大妮這才放心地笑了起來:“善若姐,你幫我看看,我想給二妮三妮扯身布做衣裳。”
“好!”莊善若看了看,指了指對面的的攤子,道,“那里就有布賣!”
大妮有些躊躇:“要不我們等等伍大哥!”
“不礙事,左右就在對面,等他來了喊一聲就是了。”
大妮點點頭,便和莊善若一起擠過人群,來到賣布的攤子前。
這擺在集市上的攤子賣的貨色自然比不上錦繡布莊里的,不過勝在便宜,大多是染色粗糙的花布,偶爾也有幾塊零碎的細布。
大妮將泥娃娃交到莊善若手中,喜滋滋地挑起布來了,嘴里念叨著:“二妮三妮好久沒穿過新衣服了。我日常穿的還是我娘做姑娘的時候的衣裳改小了的,穿小了再給二妮三妮穿,都要穿到實在不能穿了,我娘才拿來納鞋底。”
莊善若聽著很是有幾分心酸。她小時候家境雖不好,可也沒到衣不蔽體的程度。張家的三個姑娘從小到大怕是沒穿過幾身新衣裳吧。
“這個好!”莊善若好不容易從零碎布中翻出一塊帶暗紋的粉色細布,“給三妮裁成棉襖剛剛好!”
布攤的攤主是個笑容可掬的胖婦人,她應付著幾撥客人,還抽空贊道:“娘子好眼光,這塊布好多客人挑中了,就是嫌這料子略少了些,只能做件背心。你若是合意,我便宜些賣給你就是了。”
莊善若很有些動心:“多少?”
攤主伸出三根手指搖了搖。
“三十文?”莊善若摸著手里的這塊布,覺得很值。用這塊粉色的細布給三妮做件棉襖,正好等到過年的時候穿。
大妮卻是面有難色,她將手里的兩塊布拿給莊善若看:“善若姐,你看這兩塊怎么樣?”
莊善若知道她嫌貴,只得將那塊粉紅的細布放下了。
大妮挑的是兩塊粗布的料子,一塊是老藍的,一塊是靛青的。莊善若有些遲疑道:“料子也倒罷了,就是這顏色……”
大妮了然地笑笑道:“這藍的給二妮,這青的給三妮。善若姐剛才挑的那粉紅的是好看,可是我們在家每日都要做活,顏色若是太嫩了不經臟,洗多了又容易壞。”
莊善若知道大妮說得有理,只可惜二妮三妮小小年紀卻只能穿得如此老成。
兩塊粗布料子花了大妮四十文。
莊善若想了想,終究還是自己將那塊粉色的細布買了下來,準備給大妮做件夾棉背心穿——小小的年紀,總是貪愛好顏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