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在劉存柱家教劉春嬌繡梨花,說說笑笑的倒也快活。她想起劉大娘的囑托,可是卻始終沒有合適的機會提及讓劉春嬌回榆樹莊的話。
劉春嬌笨拙地在一塊鵝黃底的零頭布上勾勒出梨花的形狀,伸直了雙手舉在自己面前細(xì)看了看,笑道:“我這花瓣繡得一只大一只小的,倒不像是梨花了。不過這花樣子若是繡在肚兜上倒是別致得緊。”
莊善若湊過來看了兩眼,道:“你剛上手,這樣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慢慢來就是了。你說起這肚兜,我倒是想起來了,都五月了,轉(zhuǎn)眼天就熱起來了,也該給家里的小平安做上一兩件肚兜——這孩子生下來就怕熱,我嫂子夜里光顧著給他蓋被子了,穿上肚兜即便是踢了被子,也能扛過一陣子。”
“平安——這名字好!”劉春嬌頗感興趣,道,“你的侄子我還沒見過呢!”
“二嫂——也就是我在許家的小姑也懷了快三個月的身子,年底家里又要添丁了,熱鬧著呢!”莊善若有意將話題往榆樹莊上引,“春秀姐不在家的時候,你也可以去串串門子。大嫂最好相與,二嫂也是文靜不愛搬口舌的,反正兩家隔得又近,你略微走幾步就到了。”
劉春嬌垂下眼簾:“善若姐,你竟也趕我回去。”
“哪里的話!”莊善若趕緊道,自從劉昌走后,春嬌就變得敏感多心,“劉大娘家雖好,可也不是正經(jīng)自己家;劉福嬸雖然有些事情做得欠妥當(dāng),可是畢竟是你親娘。你怕是比我清楚,她是指著你過日子的,你此番遭劫,她只有加倍的難受。人一傷心,難免做出糊涂的事情來。”
“我自己的娘我自己明白,善若姐你也別盡幫著她說話了。”劉春嬌話雖如此。可是想起家中的老父老母蒼白了的鬢發(fā),不由得心頭也是一陣難過。
“你總算還有爹娘幫著劃算,我即便是想依靠誰也靠不上。”莊善若既是勸劉春嬌,也是有感而發(fā)。
劉春嬌想起莊善若父母雙亡。姑母又意外身死,只有個姑父又是個不頂用的,不免心有戚戚然,念頭一轉(zhuǎn)道:“善若姐,聽說你在連家莊有個遠(yuǎn)房表姨。”
“伍姨?”莊善若微微含笑道,“我也有好一陣子沒去陪她說話了。”人的心理就是這么怪,原先憑空出了個表姨,莊善若去伍家去得倒勤快;自從和伍彪兩下各懷情愫之后,倒是有些不大愛往伍家跑了。一個是怕見了伍彪臉皮子薄,再一個總覺得愧對伍大娘。擔(dān)心自己不是伍大娘心中理想的媳婦——畢竟伍大娘想為伍彪求娶一個黃花閨女——雖然她是,可是這畢竟不足為外人道。
“你那姨表兄弟……”劉春嬌談及伍彪便覺有些羞赧,人家好好地在路上走著,被她不管不顧當(dāng)做一根樹樁子攔腰一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行為放浪呢。
“嗯?”
“看著老實可靠。若是許家人欺負(fù)你,多少能給你撐腰。”劉春嬌道。
莊善若見劉春嬌提及伍彪,心里沒有來的柔軟了一片,嘴上卻道:“你怕是忘了,記得那年我們進(jìn)城趕集,在善福堂小憩討碗涼茶喝,碰上有個人來賣草藥的。可不就是他!”莊善若不敢提及劉昌對伍家的恩惠,怕又勾起她的傷心事來。
劉春嬌卻是茫茫然地?fù)u了搖頭:“我不記得了。”自然,那時候一顆心都系在劉昌身上,哪里還會顧及旁人。
“不記得也是當(dāng)然的,我那時見他穿得奇怪,就多看了兩眼。”那時只覺得伍彪竟窮到連雙干凈草鞋也穿不上。全身不但不顯得寒酸,眉宇間還帶了清朗之色,卻沒想到那時便埋下了姻緣的種子。
劉春嬌見莊善若神色溫婉,眼含秋水,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卻沒有抓住:“你若是再見了他。再替我向他道個歉,那日著實是太失禮了些。”
“好!”莊善若嘴上應(yīng)了,心里卻琢磨著也該去趟伍家了,年前定能離了許家,得從伍大娘口中討了個準(zhǔn)信。伍彪是個孝子,若是伍大娘有所保留,怕是會讓他左右為難。
劉春嬌又拈了繡花針,低了頭去繡梨花的花蕊,絕口不提什么時候回榆樹莊的事了。
莊善若知道這事急不得,只能徐徐圖之,便拋開這個話題特意揀了些輕松有趣的來說。
劉大娘苦留莊善若吃過晚飯再走,莊善若極力推辭了。
……
仲春,天色晚得沒那么快了。西邊的云被夕陽染上了溫暖的橘色,襯著各家各戶煙囪里冒出的裊裊青煙,讓莊善若的心不由得變得輕快了起來,她似乎覺得肋下似乎生了雙翅,幾乎就要在春風(fēng)里扶搖直上了。
許家的院門虛虛掩著,門口的大樟樹給整個院子投下了灰黑的影子,許家院子像是一頭伏在暮色中的陰郁的怪獸。
莊善若便很有些不想進(jìn)去了,不過她勸自己,最多半年!半年后她就要瀟瀟灑灑地從這個院門中出來,再也不進(jìn)去了。
莊善若的手還沒碰上院門,院門突然吱呀一聲自己打開了,伴隨著熱烈的聲音:“善若,你總算回來了!”
莊善若對著門口的那張笑臉有些懵,半晌才回過神來,道:“有虎哥!”
“快進(jìn)來!”
許家那黑沉沉的院子突然有了光亮,王有虎臉上的笑容比春風(fēng)更盛。
莊善若來不及多想,迷迷糊糊地進(jìn)了院門,只覺得院子里黑壓壓地站滿了人,還未來得及細(xì)看,雙手便被人親熱地攥住了:“大嫂!”
“小妹!”莊善若下意識地喊道。
只見許家玉站在王有虎的身側(cè),親親熱熱地握住了莊善若的手。穿了一身朱紅的衣裳,具體什么式樣看不清楚,卻看到臉色紅潤豐腴了許多,一把好頭發(fā)在腦后挽成了婦人的發(fā)髻,只在耳側(cè)垂了兩縷,倒顯出成熟的風(fēng)韻來。
莊善若趕緊往許家玉的肚子上看了一眼,三個月了還并不顯懷。
許家玉突然紅了臉,一雙眼睛里水光便瀲滟了起來。
“嘿嘿嘿嘿!”王有虎只顧看著許家玉傻笑了,解釋道,“滿三個月了,請有經(jīng)驗的郎中看了,說是不礙事了。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月,玉兒只喊腰酸背痛。這不,胎一坐穩(wěn)了,趕緊就回娘家了!”
許家玉臉更紅,抬起眼皮責(zé)怪地看了王有虎一眼,這一眼里責(zé)怪的成分少,更多的卻是甜蜜。
童貞娘在后面看了有些吃味,發(fā)聲道:“大嫂,你來了就好,就等你呢!我說呢,不是去了你表姨家,就是去了劉存柱家,呆在家里沒的憋悶!”
莊善若輕輕一哂,見到王有虎與許家玉的好心情并沒有因為童貞娘的這句風(fēng)言風(fēng)語而敗壞。
還是站在臺階上的許陳氏心疼女兒,道:“趕緊進(jìn)來,別杵在院子里,夜里風(fēng)涼!”
童貞娘乖覺,趕緊上前兩步,攙了許家玉的臂膀,道:“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了,可得仔細(xì)了,若是磕著碰著了,我看姑爺?shù)谝粋€要急眼。”
許家玉抿嘴一笑,自是由童貞娘扶著上了兩級臺階,去廳堂了。
莊善若這時候才看清楚了,許家人竟一個不拉全在家,包括幾乎常駐在城里的許家寶,倒是元寶還留在外祖家沒回來。
許家安負(fù)手站在院子的最角落處,一襲青色長衫的下擺被夜風(fēng)吹得飄了起來,竟顯出幾分落拓來。莊善若一抬頭,卻對上了許家安的目光,只覺沉靜如水。
許陳氏居高臨下地看了莊善若一眼,道:“大郎媳婦,也進(jìn)來一起吃飯說話吧!”
莊善若正待推辭,卻對上許家安央求的目光,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來。
王有虎知道她的心思,趕緊道:“玉兒在家可沒少念叨你,這回見著了,可得坐到一處好好嘮嘮才是。”
莊善若只得跟著王有虎進(jìn)了廳堂,余光卻看到那個青色的身影跟在許家寶身后也慢慢地進(jìn)來了。
廳堂里特意擺出了大圓桌,眾人團團坐定了。
許陳氏自然坐在上首處;新姑爺王有虎坐在許陳氏的左側(cè),下來便是許家玉;莊善若挨著許家玉坐了;許陳氏右手邊是許家安,再接下來是許家寶;童貞娘自是打橫坐了。
按理莊善若須得挨著許家安坐了,可是她坐在下首,于禮上也不算太失。
wWW?ттκan?¢ o 許家寶興致勃勃地沖著童貞娘道:“將我們房里藏著的的那壇子好酒拿出來!”
童貞娘有些不舍,道:“有好菜吃著就是了,吃哪門子的酒?”
“好不容易姑爺來了,總要喝上兩杯,要不然光這樣干吃菜又有個什么勁兒!”
童貞娘去看許陳氏,只見她坐在上首一臉滿足笑得慈眉善目的,只得扭身進(jìn)房間將那小壇子花雕酒拿出來。
許家寶在各人面前擺了碗,嘴里道:“今兒高興,除了小妹,各人都少喝點。”他見許陳氏微微皺眉,又笑道:“娘,這酒用糯米釀的,甜甜的不醉人,你也嘗上兩口?”
許陳氏難得放下了佛珠,將碗往前挪了挪:“我也破例喝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