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不得,使不得!”莊善若趕緊避過身去,朝張山福了一福。
張山直起身子誠懇地道:“許大嫂雖年輕,可對我們家有恩,受我這禮也是應該的。”
“張大哥言重了。”
張山看著莊善若,這個媳婦口中的“許大家的”比他想象中的年輕,更比他想象中的美貌。他昨日風塵仆仆地到家,疲倦到了極點,不眠不休,反而和媳婦又哭又笑地將這大半年的經歷叨了個遍。家雖然依舊破爛,媳婦依舊啰嗦,可是至少全家人齊齊整整的,還多了個盼了十幾年的兒子。
他聽著媳婦絮叨了一夜,伍家母子和莊善若便是他老許家的恩人。
“應該的,應該的!”張山誠心地道,“我家寶根要不是許大嫂及時施救,也怕是活不了的;還有我家大妮,也虧了許大嫂給尋了個好去處。”
“張大哥客氣了。”莊善若笑,這個張山倒是比她媳婦懂得人情世故。
“還有前兩日送來的些吃食。”
莊善若連連擺手:“都不值什么,都不值什么!”
張山喟嘆道:“我在外奔波十幾年,早就見慣了人情冷暖。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許大嫂自己都……嗐!不說這個了,若是許大嫂有什么要幫忙的,只管說一聲。我張山別的沒有,這力氣還是有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一番話倒說得莊善若不好意思起來。
伍大娘趕緊招呼道:“坐坐!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相互幫襯也是應該的。”
張山夫婦這才坐下。
“先坐,我去倒點水來。”伍大娘年紀大了,喜歡熱鬧,“只可惜今天阿彪不在,進城去了。”
“聽說那包子鋪的生意好得很。”張山家的喜滋滋地道,“前日大妮回來取鋪蓋,給家里帶了幾個包子。那滋味,嘖嘖。我家那幾個沒見過世面的怕是連舌頭都要吞下去了!”
莊善若含笑,看著張山家的抓了把葵花子嫻熟地嗑著。張山家的粗俗、市儈,可是卻真實,她著實討厭不起來。
伍大娘拿了一壺水。笑道:“聽阿彪說,蕓娘倒是很喜歡你家大妮。別的都好,就是性子有些太綿軟了些,有時候客人問話都不敢答應,只低了頭做事。”
“嗐,也不知道大妮這性子隨了誰!”張山家的往外吐了兩瓣瓜子殼,愁道,“伍大娘,你可得讓伍兄弟幫我家大妮說說好話。好不容易尋了這個差事,又包吃又包住的。每月還白得兩百文的工錢,去哪里找那么好的差事?若是大妮不聽話,盡管打罵,可千萬別把她攆回家!”
莊善若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
“張山家的。你這是哪里的話?”伍大娘嗔怪道,“也就你看不上你家大妮,人家蕓娘可是贊不絕口呢!除了性子綿軟些,旁的都好,又有眼力見,整日里忙不停,倒是替了她大半的擔子。”
張山家的微微松了口氣。正要再說些什么,張山暗地里扯了她一把,道:“大妮這孩子老實,又沒見過什么世面。說起來這三個妮子,我最對不起大妮了。家里弟妹多,她從三四歲便開始照顧妹妹。我記得他娘那年懷了三妮。身子重,做不了飯。大妮也就五六歲,端了個小凳子站在鍋邊炒菜,差點整個撲到鍋里。唉,想來想去。最終還是虧欠了她。”
張山家的便有些訕訕然,也不敢往嘴里丟瓜子了。
“城里再忙,怕也比不上在家里勞碌。”張山帶了笑,道,“左右我不走了,讓伍兄弟給大妮帶個話,讓她安心地在包子鋪里做著,聽主人家的話,多花些力氣不吃虧。還有,那工錢也不用給家里了,讓她自個兒留著做兩身好衣裳,都十二歲的大姑娘了,也該替自己攢點嫁妝了。”
“他爹……”張山家的一聽到工錢的事,便不安地在凳子上挪動了幾下碩大的屁股。
張山瞪了他媳婦一眼,又道:“家里弟妹多,又還小,我們做爹娘的也顧不上她。在外頭不比在家里,萬事都要自己經心了。”
莊善若聽著有些動容,這個做爹的倒不算偏心偏得沒邊了,大妮為家里奉獻了十二年,該為自己好好活了,不由得道:“張大哥,你也莫擔心。我看大妮也是個有主意的,她手腳勤快又肯做,蕓娘姐怕是夸她都來不及呢。你若是想他了,也可以進城去看看她,左右不過半日的腳程。”
“哎,哎!”張山頻頻點頭,不禁又多看了莊善若一眼。
接下來眾人說起來閑話,不外乎張山在外面的見聞,或是回來后的打算;偶爾張山家的不識趣兒,問起莊善若許家的事,都被莊善若打著哈哈敷衍過去了。
臨走,張山家的抓了把葵花子揣在兜里,笑道:“二妮三妮沒吃過啥零嘴,饞得什么似的,拿回去給她們解解饞。”
伍大娘趕緊又進房間裝了一小袋葵花子給張山家的帶回去。
關了院門,伍大娘笑道:“善若,你可別笑話張山家的,他家日子不好過,孩子又多,少不得貪些小便宜。”
“哪能呢。”莊善若收拾起沒做幾針的針線活,道,“他們兩口子倒是都能說會道,只是大妮也不知道隨了誰?”
“聽說,大妮旁的都還好,偏生見了賀六嚇得什么似的,戰戰兢兢的不敢說話。”
莊善若撲哧笑道:“我看賀六哥那猛張飛的性情,倒是要好好改改了,要不然可真的娶不上媳婦了。”一言既出,便覺得失言。
伍大娘嘆道:“由他們去了,我看他們兩個難兄難弟,以后倒是可以搭伙過日子。”
莊善若暗自嘆了氣,再閑話了幾句后,便告辭了。
黑將軍惦記著伍家的好骨頭,倒有些舍不得走。莊善若喚了好幾聲,才夾了尾巴怏怏地跟在莊善若后面回許家了。
剛進許家門,便看到童貞娘在自己屋里探頭探腦的。
莊善若只當做沒看見。自從發生了那夜的捉 奸事件后,她們兩個就算是半撕破臉了,莊善若也懶得和她敷衍,只想著怎么著能托故離了許家,搬到外面去住。
“大嫂,可回來了?”童貞娘從屋里出來,滿面堆笑。
“有事嗎?”莊善若實在懶得寒暄,開門見山。
童貞娘也不惱,她臉皮有城墻厚,哪里在乎莊善若擺的臉色,道:“沒事,不過娘找你有事。”
莊善若也不很積極,反正和許陳氏也沒什么交道好打,王有虎與許家玉的婚事訂了下來,就等著過了正月嫁娶了。
童貞娘見莊善若不吭聲,又道:“娘可是一早就想找你了,我剛去后院,你前腳就出門了。”
“什么事。”
“也沒什么事。”童貞娘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甩了帕子笑道,“不過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四姨太的事。”
鸞喜?
“四姨太怎么了?不是聽說懷了身子嗎?”
“當中有些變故,我也不很清楚,娘正等著和你商量呢!”童貞娘明明知道,卻故意賣關子。
“好,我將東西放了就來。”莊善若始終還是放心不下鸞喜。
莊善若踏進許陳氏房間的時候,童貞娘正輕輕地捏著許陳氏的肩胛。許陳氏微閉了雙眼,臉上的肉耷拉著,呈現出老態。
“老太太,你找我有事?”莊善若不卑不亢。
“坐。”許陳氏抬了抬眼皮。她對莊善若的態度有些模糊,既想擺出婆婆的譜來,又有些力不從心。畢竟許家玉和王家的婚事定下來后,小妹是要到王家生活一輩子的。聽說王家還有個能干的大嫂嫂,若是莊善若這個做小姑子的,在當中略一挑撥,小妹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莊善若也不客氣,在許陳氏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房間里繚繞的香煙熏得她的鼻子癢癢的。她不知道許陳氏吃齋念佛是因為真心虔誠還是打發時間,不過看她在那晚顯露出的滿臉的戾氣來看,怕是后者居多。
“出了什么事?”
許陳氏沒回答,童貞娘聽了,妖妖地笑了一笑,道:“呦,瞧大嫂這話說的,難不成你就盼著咱們家出事?”
莊善若只當沒聽見,眼角瞟也沒瞟童貞娘一眼:“老太太,總不會有這個興致找我過來聊天吧?”
童貞娘吃了個癟,悶悶地翻了個白眼。
“也沒啥事,不過是讓你和二郎媳婦走一趟宗長府。”許陳氏轉動著手中的念珠道。
莊善若心里打了個大大的疑問:“去做什么?”
許陳氏也不回答,只是道:“我知道你事情多,成日里也不著家,本來也不想勞煩你,不過小妹是說了人家的,待嫁的姑娘家總不好再出去拋頭露面的。”許陳氏話里習慣性地帶刺兒。
“嗯?”
“我又是吃齋念佛的,去了也不合適。”許陳氏極盡隱忍,將聲音放得平緩無波,“讓二郎媳婦一個人去吧,禮數上又欠缺點。”
童貞娘陪笑道:“還是娘考慮得仔細。”
“東西也都準備好了。”許陳氏的眼睛一溜桌子,莊善若發現桌子上整齊地包了些禮包。
“去做什么?”莊善若還是一頭霧水。
童貞娘熬不住,道:“大嫂,是真不知道呢還是裝糊涂?昨日四姨太在花園里滑了一跤,險些孩子沒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