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端起面前的茶碗?yún)s忘了送到嘴邊,沉吟半晌后道:“真的是連雙水在搗鬼?”
蕓娘點了點頭,原先強撐出來的笑意散去,臉上愁云密布。
莊善若將茶碗放回到桌上,疑心道:“恐怕和鄭小瑞脫不了干系,我原以為他是個真小人,卻還是個偽君子,出爾反爾。”
“說不準!”蕓娘在莊善若身旁坐了,道,“賀三偷偷地去打聽過,鄭小瑞去了京城還沒回來,他名下的鋪子都是連雙水在給他打點。”
“我記得上回你和我說鄭小瑞去京城,離現(xiàn)在恐怕也有三四個月了吧?”
“我們只打聽到鄭小瑞不在縣城,卻打聽不到他在京城盤桓這么久做什么。”蕓娘憂心忡忡,“他胃口大,我們這么點芝麻綠豆大的生意,恐怕他也看不上眼。”
莊善若心中一動:“蕓娘姐,你是說……”
蕓娘點頭:“俗話說,閻王好對付,小鬼卻難纏。如今,鄭小瑞不在縣城,山中無老虎猴子來稱王。連雙水這人,可不就小人得志,狐假虎威起來了。”
莊善若不由得想起連雙水面白無須,眼神淫邪的模樣,心中一陣反胃。如果說她對鄭小瑞憎惡之余還帶了一絲欽佩,那么,賣妹求榮的連雙水只能讓人鄙夷了。
蕓娘見莊善若蹙著眉頭沉思,強笑道:“善若,我看連雙水也難成什么氣候。你莫急。這些事賀三賀六也應付得過來。你也別呆在這兒了,現(xiàn)在天還早,趕緊租輛腳程快點的馬車。還能在天黑之前趕回連家莊去。”
“張大哥和大妮回去就行了,老劉郎中的醫(yī)術,我信得過!”莊善若眼中憂色不減,“再說,還有春嬌在,伍大哥那里,我放心。”
“小伍醒來。恐怕最想見到的還是你吧?”
莊善若苦澀地一笑,她又何嘗不想快馬加鞭地回連家莊。陪在伍彪身邊,伺候他湯藥,親眼看著他一日一日地好轉。只可惜,緣來橫生禍事。賀家人疲于奔命,作為緣來的一份子,她不可能在這個當口上獨善其身。要知道,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即便是她不能起太大的作用,可是能夠守在緣來,同進退共命運,也是她應該做的事情。
至于伍彪……莊善若心頭一暖,他定會明白她的心意。
莊善若拋開心頭的兒女情長。道:“賀三哥賀六哥出去多久了?”
蕓娘憂心忡忡:“怕有三兩個時辰了。”
“去了得月閣?”
“連雙水除了惜花樓,也只有在得月閣才能碰上他了。”蕓娘素來笑意盈盈的臉上帶了絲憤怒,“虧得他想出這下三濫的手段來。”
“他本是小人。又睚眥必報,早就看我們緣來不順眼了。”
蕓娘狠狠地“呸”了一口,道:“連雙水這小人,偏生見不得旁人好。這段日子,緣來的生意一直都很好,除了留住了一些老主顧。也招徠了一些新客人。我心里還在歡喜呢,若是按照這樣的勢頭下去。年底分紅翻上兩番可是逃不脫的。”
莊善若默默點頭,她原先還想著問蕓娘先借些銀子,將典當了的鐲子贖回來,沒想到緣來都自身難保了。
“半月前,保財媳婦找我——我這三間鋪面倒是有兩間是她家的。”蕓娘回想著,“我和他們家做了幾年的鄰居,他們兩口子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只是去年重整開包子鋪的時候,手頭上一時周轉不開銀錢,只將她家的這兩間鋪面租到了今年的六月底。這段日子又忙,雖然手頭上有了銀子,可一來二去的也沒想著續(xù)租,想著不過到時候和他們兩口子說一聲就是了。”
“沒想到卻被連雙水鉆了空子!”
“我也不怨他們兩口子。”蕓娘喟然嘆道,“保財他常年生病,身子羸弱,平日里也就在家里養(yǎng)著。這兩間鋪面租給我一年是四兩的租金,再加上保財媳婦替人漿洗衣裳,縫縫補補,日子也勉強過得下去。”
“嗯。”
“保財媳婦娘家不算近,在奎村。她那日和我說了城里生活不容易,她準備將這兩間房子賣了,舉家搬到娘家村里去住,好歹也有個照料。”蕓娘懊喪,“我那時候也起了個心思,想將她這兩間房子買下來,可是手頭上一時又沒那許多銀子,只想著到時候和你們一起商量下——若是要想將緣來長久地開下去,有個自己的鋪面那可是要方便許多。”
“可偏生不湊巧,伍大哥受了傷,白白錯過了這好機會。”
蕓娘苦笑道:“是。沒過幾日,保財媳婦便告訴我說,她家這兩間房子賣出去了,碰上了出手闊綽的,賣了個好價錢。我還沒想到那么多,還想著也不知道新鄰居好不好說話,得趕緊將這兩間鋪面續(xù)租下來。
“蕓娘姐萬萬沒想到是連雙水吧?”
“可不是?你不知道,那日連雙水帶了群小嘍啰很是耀武揚威了一陣。”蕓娘憤憤然,“他帶了房契,讓我們趕緊在租期到期前將這兩間鋪面騰出來——這不就是故意想讓緣來開不下去嗎?”
“恐怕他就是這個意思。”
“賀三和他爭論,可是他手頭上有房契,我們也奈何不了他。”
“那,繼續(xù)租呢?”
蕓娘冷笑道:“釵袋巷的房子本不比南大街,都是住家,賣不起什么大價錢。保財家的這兩間房頂了天了也只能賣上二十兩銀子,你道連雙水要多少租金?”
“多少?”
“第一年十兩,第二年二十兩,第三年三十兩,逐年遞增!”
莊善若掙圓了眼睛:“他怎么不去搶?”
蕓娘苦笑連連:“話是這么說,可畢竟這房子落到了他的名下,租或者不租,租多少銀子,全都在他一念之間。”
“不租,緣來只靠一間鋪面開不下去;租,這么高的租金,小本買賣哪有那么高的利潤來支撐?”莊善若冷靜地道,“說來說去,連雙水還是不死心,只想讓我們緣來關門大吉!”
“我們商量了好幾日,還有另一個法子。”
“哦?”
“就是舍了這家鋪子,另選個地方重新開張。”
莊善若咂摸了半天,搖搖頭,道:“緣來好不容易站穩(wěn)了腳跟,打出了名氣。若是重新?lián)裰烽_張,不單單要耗費財力人力,而且還有可能重新落入連雙水的圈套——除非,我們有能力買下一處合適的鋪面。”
“我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滿打滿算,我們手頭也只有十五兩銀子,重新開店談何容易,只是不想遂了連雙水的心意,被他挾持住罷了!”
“而且,縣城里人人都知道釵袋巷的緣來,若是換了另一個地方,生意說不定不如這里這么紅火了。”莊善若補充道。
蕓娘咬了咬嘴唇,道:“他若是逼得我們走投無路,我們也必不讓他好過!”
“可有抓到他什么把柄?”
蕓娘搖搖頭。
莊善若知道這不過是蕓娘的氣話,為了這樣的一個小人掙個魚死網(wǎng)破實在是不值當?shù)模墒侨羰巧庹t火的緣來到頭來被逼得關門大吉,那這口氣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的。
說來說去,若是緣來想繼續(xù)發(fā)展下去,手頭沒一筆可觀的銀子在縣城里可是寸步難行。可是若是比起財力,又有誰能比得過鄭小瑞?
這似乎就是一個死局!
莊善若的腦子亂成了一團麻,想理出個頭緒卻又找不著方向,又加上連日的困倦,臉色便很是不好。
蕓娘看著心疼,反而寬慰道:“善若,你也別急!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你好歹先填飽肚子,好好睡上一覺,將精神養(yǎng)回來。”
“這兩間鋪面還有幾日到期?”這是莊善若最關心的問題。
“十天!”
莊善若心往下一沉,要想在短短的十天里扭轉局勢,化被動為主動,恐怕比登天還難。
“蕓娘姐,你們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蕓娘攤攤手,“我們又不是沒和連雙水打過交道,他最是油滑無比,這幾日我們找他理論,十次有九次吃了閉門羹的!”
莊善若點點頭:“那是自然,他拿了房契在手,占了先機。他要想整垮我們緣來,只需要耐心等那十天期限一到。”
說話間,賀氏兄弟一前一后進了店堂。
莊善若與蕓娘兩個趕緊站起身上前迎接。
賀六看到莊善若不由得眼睛一亮,灰敗的臉色明亮了起來:“善若,你來啦?”
賀三臉上也閃過一絲驚喜,問的卻是:“小伍怎么樣了?”
“伍大哥算是有驚無險。”莊善若顧不得寒暄,“事情怎么樣了?”
賀三看了蕓娘一眼,知道事情瞞不過,頹然地搖了搖頭。
蕓娘拉著賀三坐下,倒上一碗茶:“人,見到了嗎?”
“見著了!”
“他怎么說?”
賀六大大咧咧地掇了條板凳坐下,氣鼓鼓地灌了一碗茶,摸著嘴邊的水漬,道:“他小子倒是擺起譜來了,等了半日,只露了一小會的面,只說過了十日,若是那兩間鋪面還不搬空,他親自帶人來動手了。”
意料之中。
賀六憤憤然道:“若不是我哥攔著我,我就要給他臉上開個染料鋪子了,什么東西!”